他店里轉了好一會兒呢……

昨天上午她出門去醫院探望崇碧去了，他家無所事事。悌

其實每次她離開那個空間，他會忽然覺得屋子里空盪盪，於是必須立即找點事做。近幾天常做就是看那些多多小東西……有些小東西，他手拿著，都顯得很滑稽——太小太小了，是不能相信竟然一個小孩子可以那樣弱小……他想多多一定會回來度假。而且也許多多是可以跟他見面，甚至住這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悌

可是他沒有開口問。

她零零碎碎也准備好了多多會用到東西。比起多多嬰兒時期小東西，現吃穿用，要大上許多，可也不是足夠大，那樣一對絨布拖鞋和他，還有她擺一處——溫暖陽光照耀下地板上，他、她和多多，三雙鞋子放一起……若是三雙腳丫子呢？那活潑潑會踢踏這屋子里任何一個角落一對男孩子小腳？

他只記下了鞋碼。

今天傍晚回去路上，看到這家店黃澄澄立路邊，立即就想起了該給多多買雙拖鞋事兒來。

他走店里，店員問他是需要點兒什么、是給誰買。

他很輕聲音說，給兒子買。

說完了只覺得心臟都抽了一下。他意識到這是第一次，他對著外人，說這個詞。諛諛

兒子。

他裝作看貨架上nǎi瓶，不讓店員看到他有些狼狽表情——或許什么都看不出來，但他仍覺得自己有些狼狽——他說我想買雙鞋，一雙拖鞋，七歲。

他沒有親自給孩子買過什么東西，生疏而拙劣描述著。

店員聽了之後清脆輕說那您就別嬰兒區看了，nǎi瓶兒您家也不需要了呢，您跟我過來這邊，這邊才是兒童區……腳多大……喲，那腳可不大，個兒也不高吧？現好多七八歲孩子跟十來歲孩子那么高大了……您喜歡哪一款？

真讓人不痛。銷售不都靠嘴嗎？干嘛亂批評人家孩子個兒不高呢？有七八歲長十來歲孩子那么高大，就有七八歲長就像七八歲……或者五六歲嘛！

他看了眼那伶俐店員，這些話嘴邊兒轉了轉也沒出口，單指了指他目標商品。

他第一眼就看上了那對鵝黃sè軟拖鞋。說不出喜歡。明亮顏sè，漂亮小蜜蜂圖案，恰如多多那明亮小臉龐兒。

只買了一對拖鞋出了門。

那些小nǎi瓶兒、nǎi嘴兒、咬膠……他已經錯過了。

永遠錯過了。

永遠。

永遠……

亞寧將宣傳冊疊起來，放好。

那天湘湘接到崇碧從醫院里打來電話，著急忙慌就出門了。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和他多解釋幾句。他問要不要一起去，她說他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家等消息吧……她急出門連鞋都穿錯了。

她離開之後，他看著鞋櫃里那一只鴨蛋青sè，一只橘黃sè軟底鞋，有種奇怪情緒抓住了他。

想笑，可心里莫名就有些酸楚。

她風一樣從他面前吹過去，走掉了……醫院里等著她支持和安慰是另一個將要經歷也許是此生大痛楚、也是大驕傲女人……她曾經也應該是那樣一個女人。可承受過大痛楚，卻當時沒有感受過大驕傲。

他坐陽光豐沛淺橘黃sè屋子里，她給他溫暖舒適所，忽然擔心，她也許不會回來了……直到她累jīng疲力竭似，進門便倒沙發上，一言不發看著他，好久好久。

然後她說，順產，兩個男孩兒。

他握著她手，坐她身邊，讓她靠著。又過了好久才確定，她是回來了。

那一晚他們都沒說多少話。

沉默吃飯，沉默散步，沉默各自去睡覺。

他躺自己床上，沉默等著睡著、再醒來，偏偏睡不著……半夜里房門開了，她魚一樣滑進他被子里。/她悄悄將他擁抱，然後黎明到來之前，悄悄離開。沒有說一句話。

那個時候他能想到，就只有……相濡以沫。

不管他們錯過了多少，不管他們遺失了多少，他們將會給予對方溫暖，只有比那多，才行……

「您不進去嗎？」車子已經停了好一會兒，董亞寧坐後座上沒動，司機終於提醒他。

董亞寧看了眼外面。

車停後院了。這些日子車來車往，後院燈總是亮著。冬天里花園蕭索厲害，花草早已被移近了花房，名貴樹木被草編席子圍起來，防凍過冬，這院子頓時顯得小了很多……他走院子里，冷風透骨。

也許院子沒變小，而是他已經永不會再以七八十公分高度去觀察這院子里一切人和事物。可有那么久，這院子對他來說是過於大，大到讓他覺得有壓力……多多是不會吧？多多，是不能讓他來不喜歡地方。

他知道多多不喜歡這里。

「亞寧？」

他已經走到了外祖父住處，他母親先看到了他。

亞寧站住了。

「都走了？」他問母親。

白天他這兒時候，有不少至親好友上門，都是來探視老爺子。不知道誰傳出去消息，免不了都來看望。老

爺子是一個都不見，只有他們代勞。

家里似乎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他並不熱衷於應對，這陣子他已經習慣了單純，短期內並不想打破這種狀態。於是母親和芳菲迎來送往，除非必須要他見他才出去，否則他一概留外祖父房間里，哪怕一句話不說，只是陪著老爺子耗時間……

「都走了。」董夫人說著，打量了兒子一下。衣服是換過了，極得體，顯得他人很有神采。美中不足是一顆大光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留起來、肯留起來頭發。饒是如此，她兒子，仍是英俊。

「姥爺呢？睡了？」亞寧輕聲問。

董夫人點了點頭，說：「打了針，睡了。」

「醫生怎么說？」亞寧往旁邊挪了一步，讓母親避開廊上風口。

「算是又闖過一次鬼門關了。看這幾天恢復。」董夫人並沒有十分輕松。

亞寧微笑了下，說：「這老頭兒。」電話里母親語氣過於嚴峻。

董夫人瞪了他一眼，問：「跟湘湘說了？」

「說了。」亞寧回答。他一頓。看了眼外祖父窗子。

湘湘幾乎是毫不猶豫就說讓他過來了。

他當時沒有多想。

但也許是……她從不提，他也該知道。她是沒能送走她愛外祖父。

他也是太粗心了，沒有立時想到她心情。

「亞寧？」董夫人見兒子發愣，叫他。

「今晚我這。您休息下吧。芳菲里面？」他掩飾著，問。

「。還有，亞寧，我聽說，多多回來了是嗎？」董夫人問。

董亞寧搖了下頭。

他明白母親意思。也明白這未必不是里面那位老人心願。但是，眼下他恐怕還無能為力。

「也qiáng求不得。總有這么一天吧……」董夫人似乎是安慰自己。

「會。」他說。雖然這一天什么時候來，他也不確定。

目送著母親離開，他才進去。

芳菲正陪外祖父聊天，聽上去，外祖父jīng神是很不錯，還開芳菲玩笑，問她，是不是考慮點結婚……他站下，也想聽聽芳菲怎么說。可是芳菲卻說起了別話題，惹老爺子氣哼哼——又有jīng神生氣了，真不錯。

他轉了下身，坐正間木椅上，給屹湘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安全到了。閑話幾句，也沒什么特別要說，大不了是多多來了睡哪間……你那間還是我那間……屹湘說讓多多住她房間。

「你那間有處下腳嗎？回頭他看那些都是他七零八碎……」她說。

他想想也是。

收了線他仍坐那里，有點呆呆，被芳菲推了好幾下才醒過來。

「姥爺叫你呢。」芳菲伸手摸他頭，「你別是病了吧？你也是才好點兒，剛姥爺還說不要你這兒呢，他好多了不用我們陪……」

他甩開芳菲手，說：「我好著呢。姥爺！」

他是中氣十足吼了一嗓子，等著里面那一聲低沉回應，才走進去。

芳菲跟進來，放了張黑膠唱片，幾十年前老藝人guàn京戲，用是仿舊留聲機。音sè極美。

亞寧聽著，笑了笑，看著外祖父閉目養神，示意芳菲關了留聲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