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雷霆劈在腦袋頂,阿朝倏然清醒。
「才不會!」她大聲說:「我這就去!你別想後悔!」
她再沒時間想東想西,像一頭靈鹿跳起來,急匆匆往外跑。
她跑過疊錯的亭台宮闕,跑過長長連闕的回廊,跑過無數激動又倉惶的人群。
霍肅與仙門無數掌座長老遙遙站在陣眼,巨大的鍾聲響徹滄海之畔,廣闊連綿的沙岸亮起了璀璨的光。
那是多燦爛的光,無數陣紋攪動成旋渦,像深夜點起的巨大明亮燈塔,吸引著天地倉惶茫然的亡魂。
天空從四面八方突然飄來了星光。
那不是陣紋的明光,而是無數螢火般綽綽幽幽的光,它們漸漸顯出生前輪廓,有人,有妖魔,有男女老少,有獸鳥蟲豸。
它們越過沙岸,飄向海面,排成隊,並成行。
幽光在滄海之上漫開,有如異域的海水泛覆到此世的海面,九天銀河疏疏落下,數不可數的流光,匯成一道虹橋,貫向深海的盡頭。
阿朝眼眶紅了。
她突然跳進滄海,她淌著水,無數亡魂從她身側走過,她大步大步往海中走去,邊把手伸向肚腹,割開肚子,捧出長生珠。
長生珠長長舒一口氣,欣慰道:「終於到這一天了。」
阿朝含淚,破涕為笑:「是,終於到這一天了。」
她捧著長生珠,含著眼淚虔誠地高高舉起手。
長生珠從她手心飄起,無數流光從它體內涌出,那是曾經逝者殘存的魂魄,阿朝顫抖著手,再從儲物袋里捧出一握深青褐色的碎片。
那是師尊的碎劍。
碎劍從她手中浮起,化作細碎的飛屑,飛向虹橋的那頭。
虹橋那頭,從海淵的最深處,綽綽約約,流光隱隱,漸漸化作許多熟悉的人影。
阿朝眼淚一下流出來。
四百年,四百年。
所有的苦痛,所有的執著,這一刻,都得償所願。
她終於,又能有家了。
虹橋的那端,清瘦而高大的人影緩緩成型。
青褐的太阿劍沉鳴著懸在他身側,素衫布履遮不住雍容的氣度,那一刻,天地倏然大亮,所有燦爛的光華向他涌去,天邊彩霞鳳鳥高亢,梵鍾震響,光明,盛大,天道都為他加冕,慶賀這上古之後的第一位聖人。
那些光華倒映在阿朝眼中,她緊緊攥著手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她的眼眸閃閃發亮,激烈的情緒填滿心口的每一個角落。
但那一刻,阿朝突然感覺一道目光落在身後。
數不勝數的目光在望向冥海,在望向師尊和復生的人,但這一道目光,始終清晰靜靜定在她身上。
阿朝猛地扭頭,看見觀海亭上,一道修長的身影。
在無數嘈雜熱烈的歡呼、狂喜、哭喊聲中,唯有他孑然站在最高的觀海亭上,他站在那里,淡淡俯望著,清冷得像一輪明月。
「褚無咎!」她揚起手,燦爛的笑容大大地綻開:「你看見了沒!褚無——」
褚無咎靜靜凝望著她。
阿朝看見他慢慢露出一個笑。
那是柔和而寧靜的笑,是一種很溫柔的笑,它完全不像是褚無咎會露出的笑容。
阿朝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笑。
他站在那里,靜靜望著她,淺淡地笑。
他凝望著她,身體一點點碎為無數碎屑。
改天換地,改元換紀。
天道同一世代只會為蒼生選擇一個主人,那是天命的主人,當新主被擇定,舊去的君王注定將隨著腐朽的世代一起化為塵埃。
那是曾經的魔尊血羅剎,是曾經的正道至尊衡玄衍,也是現在的魔主、褚無咎。
那是規律,是未來。
衡明朝,我愛你啊。
你要記得,要永世記得,我真的,愛你啊。
「衡明朝——」長生珠撕心離肺地喊:「衡明朝!!!」
「朝朝!!」
很多聲音凄厲地喊她,師尊的聲音從未有過的焦急,可阿朝都像聽不見。
她怔怔往後倒,陷入深闊的海,她的肚子流干了血,這具脆弱的凡人的身軀分崩離析。
一道赤紅的幽光從飄落的儲物袋透出,一顆紅色圓潤的種子倏然開出花,深海中花瓣一片片綻開,托住她,溫柔護住她的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