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默了片刻,傳來少年平鋪直敘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你好好長大,就會見到了。」
……
黑暗中韓菲兒看著床鋪里側的人,問出口的聲音帶著一絲輕顫,「你到底……是誰?」
邊上的人沒有回答。
她伸出手去探他的手臂,只摸到一截厚厚的袖子,任何人睡覺都不喜歡裹得這么嚴實,偏偏他裹得嚴實不說,還戴著帽子。
觸到袖子那一剎那,韓菲兒這才想起關於長安少爺的傳說,他從很小的時候突然自閉,稍微大一點之後就把自己關進了閣樓里,再也沒有出來過。
這個自閉症少爺擁有著和十年前那個打電話給她的少年一模一樣的聲音。
是他嗎?
如果是他,明明問她會不會好好生活,為什么自己卻是過這樣自閉的生活。
可如果不是他……他怎么會知道她的名字?為什么救她回來這里?
電腦屏幕閃動起來,長安從黑暗中坐起身,摸過電腦打開,屏幕的光亮乍然將整個帷帳點亮,兜帽下的那張臉在電腦屏幕前無處遁形。
他似乎才意識到這一點,動作頓了一下。
韓菲兒卻是背對著他躺在那,看他僵硬的背,友好地提醒了一下,「我看不見你的臉,別擔心……」
長安沒說話,只是敲擊鍵盤的手指停頓了片刻,隨後才選准信息,將定位和信息全部復制給另一個對話框里。
這一通忙碌又過去一小時,等他准備關電腦時,才注意到身後的韓菲兒已經睡著了,正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借著電腦屏幕的光亮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穿著他寬大的灰色衣衫,長發散亂在腦後,漂亮的臉上眉頭微微擰著。
她睡覺總是這樣不自覺擰著眉,像是夢里也不甚快樂。
思慮許久,長安才伸出食指撫平她的眉毛。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觸碰過其他人的身體,也很久沒有對著屏幕窺探過另一個人的生活。
她應該……認出他了吧。
一開始他害怕被認出,索性把十一也召了回來,可還是會不可避免地碰見,看見,遇見。
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他獨自在閣樓里這么久,不過是盯著視頻窺探了她不到兩個月的生活,然而等關閉對她的窺視時,卻開始不習慣了。
他只是好奇……這么多年,她是怎么生活的,她看起來陽光而開朗,漂亮又自信,一顰一笑都帶著十足的吸引力,令人移不開眼。
他勸說過很多想自殺的孩子,可到最後只有極少數的人活成了自信的模樣,絕大部分的人還是膽小,懦弱,敏感又擰巴,存活在世界孤零零的一個角落。
「好看嗎?」韓菲兒突然睜開眼。
長安愣怔間,她已經攥住他的手指,「你偷摸我?」
「……」
他背對著電腦屏幕,逆著光,陰影將他的臉分割成明暗兩面,只看見蒼白瘦削的下巴,眼睛很黑,溫溫涼涼的,像一杯溫開水,里頭盛滿了平和與寧靜。
她緊緊攥住他想抽離的手指,聲音疲憊極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長安仍是不說話,低著頭似乎在很認真地聽。
「你應該好奇地問,為什么?」韓菲兒自問自答,「這樣我就可以告訴你,我想跟你說聲謝謝,整整十年了,為了見到你,只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你,我還好好活著。」
長安微微搖頭。
他仍然沒有說話。
韓菲兒等了片刻,松開他的手指,指了指邊上說,「我睡覺總是做噩夢,你待會能不能抱著我睡?」
「……」
「我開玩笑的。」韓菲兒輕輕笑了一下,受傷以及大量出血讓她整張臉泛出病態的白,她太需要休息了,說完就抿著嘴,疲憊得不再開口了。
悉悉率率的聲音響起來,長安關了電腦,不是休眠,而是關機。
隨後,他輕輕躺在韓菲兒邊上,這次沒有面朝里側,而是轉過身朝著韓菲兒的方向。
猶豫了很久,終於……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骨感分明的手,修長瘦削,不算大,卻牢牢握住她,掌心干燥又溫暖,像極了他給人的感覺。
黑暗中,韓菲兒虛弱地笑了一下,隨後帶著這一抹笑容,緩緩地陷入沉睡。
這一夜,有人奔波有人疲憊,有人痛哭懊悔,有人失而復得,有人守著冰冷冷的屍體,有人枯坐至天明。
然而,沒有人阻擋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