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叫悼聽,荒帝第八子,掌荒界五天權柄者。
也是她的父親。
這是隱司傾時隔萬年,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
她並不認識他。
但是她認出了他衣領間的金色徽章。
這個男人無視那金色鍾塔的禁制,輕易穿過淺薄的金光,步入茅屋小院之中。
一身酒氣熏天,但步伐卻是十分沉穩。
他穿著盛宴華服,衣領間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輝,彰顯著他尊貴的身份,看其打扮,似乎是剛從宴會上退場而來。
身上除了酒氣,還有揮之不去的女人香。
男人目光帶著極為明顯的嫌棄,環顧四周,冷哼一聲,正欲說話。
卻見案旁的白衣女子,神態安然平靜,取過茶勺,舀來一杯清茶,瓷白的手指落在茶杯外壁,將盛滿清茶的杯子往自己身前對面輕輕一推。
男人神色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到了嘴邊的嫌棄冷言又咽了下去,他看著隱司傾那張清冷玉顏,有著與那個女人七分相似,眸色晃動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多說什么,坐在她對面案前,端起熱茶飲了一口,沖散口中的濃酒苦澀。
「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她輕輕點頭,眸色亦如她人一般,極淡。
男人不動聲色地皺起眉頭,言語看似隨意,卻帶著幾分莫名的試探之意:「你娘告訴你的?」
荒界的天際,暮色總是來得很早,細雨未停夜將至。
隱司傾覆雪的容顏抬起,皎皎的墨玉眸子凝望過來:「同父親一樣,我並未見過她。」
這一聲父親,她喚得平靜無比,不見任何波瀾,更是聽不出任何情緒。
可落入到了悼聽的耳中,卻是無不別扭難受。
他生性風流,宮闕之中美人無數,而且皆是荒界之中,身份地位絕然不低的上位之神,故而膝下出色的兒女也不占少數。
他為荒帝正八子,又掌第五天的一切權柄與秩序,縱然是他的親血子嗣兒女,在他面前,一聲父親也是喚得極為恭敬,甚至帶些討好。
還從未用過哪位,將這父親之言,喚得這般清清冷冷,不顯輕重。
當然,更別扭吃驚的,卻是她竟然能夠這般自然如流水的喚他。
悼聽捧著茶沉默了片刻,低頭看著茶杯中豎起的茶葉,緩緩說道:「我倒是沒有想到,時隔萬年的再次相見,你竟然還會主動喊我一聲父親。」
隱司傾語氣似是寒暄:「父親好記性。」
悼聽嘴角抽了一下,正不知她是在嘲諷挖苦自己,還是當真真心感慨。
他輕咳一聲,將只飲了一口的清茶放在案上,又問:「你歸來也有些時日里,她便一次也未來看過你?」
隱司傾當然知曉,這個『她』指的是誰。
她輕輕搖首:「不曾。」
這次,悼聽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
隱司傾也並未再言,執筆放入洗墨清水之中,水為凈仙之水,筆毫放入其中,輕盪兩下,便已是潔白干凈。
陷入沉思的男人忽然發現,今日他難得興起,來看這位失散多年的女兒一次,換做其他子女,怕是早已誠惶誠恐不已,掃榻迎接。
而到了她這,怎么就成了一副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的淡然模樣,這副清冷無情、對凡事都不上心的性子,倒是隨那個女人。
這般想著的悼聽,就在這時,余光卻是忽然瞧見對面靜坐安然的白衣女子,執看手中玉筆,指腹輕輕摩挲過玉筆間的雪白簇著一抹玄黑的狼毫,那雙冷淡的眸子竟是多出了幾分隱隱的笑意。
悼聽十分意外,不由也多看了那毛筆幾眼,皺眉道:「這筆尖狼毫,好重的妖氣,不對,這是……九尾狐妖的氣息,你……」
隱司傾安靜取過一展錦木筆盒,展開將這桿筆小心安放其中,繼而合上盒面,放入大袖之中,抬頭看他的神情十分認真:「此筆,甚好。」
悼聽皺眉,他分明看到,方才取來的那個盒子中,排排列列,安放著數十只同樣的毛筆。
她這是從哪捉來一只九尾狐,莫不是將人家狐狸的九根尾巴都給拔禿嚕皮了……
冷冷清清的一個人,當是隨她娘親一樣,做些清雅之事,怎會有如此奇怪的嗜好?
悼聽有心多問,可轉念想起今天來意,不由也止了心中這個問題。
他輕咳一聲,拂袖一展,看著眼前這名女子,道:「你可知,前幾日你將父帝賜予你的火神之印帶入靈界,與神界諸神發生征戰沖突,阻了神界討伐太蒼古龍,且讓太蒼古龍與禍神逃脫驚神令的追殺之下,已然已經釀下大禍。」
隱司傾道:「所以,爺爺便罰我再此禁閉抄經。」
悼聽冷笑一聲:「如此大禍,豈是禁閉抄經就能夠平罪的,那不過是父帝疼你,憐你這萬年間顛沛流離之苦,刻意維護庇佑你,如若不然,你早就被拖上那罪骨台,受那天火雷電劈骨之痛了。」
隱司傾鳳眸一揚,甚是平靜:「如果爺爺為難,大可送我上那罪骨台,私用神火印,是我不對,我不該妄動不屬於我的東西,當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