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為什么不當我的兵?(2 / 2)

我就很鳥很鳥地看他。

馬達班長趕緊問:「你怎么不換衣服?授槍入隊儀式一個半小時以後就開始了!」

我就盯著狗頭高中隊的眼睛,很鳥很鳥地緩慢地說道:「我退出。」

大家都一怔。狗頭高中隊也一震。馬達班長急了拉我:「好好的你說什么胡話啊?」我掙脫開他:「不是胡話,來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要回老部隊。」馬達班長:「那你來干啥子啊你個龜兒子,是中了什么邪了?」我就盯著狗頭高中隊很鳥很鳥還是很慢很慢地說:「我來就是為了今天退出。」

都鴉雀無聲。狗頭高中隊還是面無表情,他是打過仗的人,加上他自己確實也是個鳥貨,所以一般都是這個德性:

「說說你的理由。」

我很鳥很鳥地說:「我根本不稀罕你們這個什么狼牙特種大隊,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們我能做到但是我不稀罕!我要回我們團!」

無聲。

可怕的沉默。

誰都不敢說話。

狗頭高中隊真的是被打了一下,他的臉抽搐一下,半天才慢慢地:「你說什么?」

我繼續很鳥:「我不稀罕!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們,你們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這回大家就是傻子也明白了。然後就都是傻子了。

就我和狗頭高中隊是清醒的。

我知道這場戰爭我贏了。因為狗頭高中隊被徹底地傷害了!他的臉本來是黑的,但是現在變得黑紅。我知道他被傷害了。有人罵你爸爸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的,所以我不驚訝。這個被很多偵察兵視為至上榮譽的事情,我不稀罕。所以就證明你個狗頭高中隊在做的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

我贏了,我知道。

狗頭高中隊慢慢走向我。我知道他要錘我,錘吧,我打不過就告你,反正天天被你錘錘習慣了。我看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恨不得吃了我。然後他走近我:「你再說一遍?!」

我不如他高,但是我仰著頭盯著他的眼睛更鳥了:「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不稀罕!」然後我就閉上眼睛准備他錘我,隨便錘吧,反正我豁出去了,打不死我我就咬死你!

但是沒有。我疑惑地睜開眼。狗頭高中隊被污辱了,但是他沒有錘我。他還是在控制自己。雖然我知道他恨不得掐死我。然後他突然過來了,我急忙擺姿勢,但是他沒有理我,就是抱起來我床上那一堆新衣服新靴子新臂章反正所有的一切徑直出去了,什么都沒有說。

我很納悶。高中隊又回頭怒吼:「收拾你的東西,馬上滾蛋!」然後他就上了自己的王八小吉普,開走了。我知道我贏了。因為我看見他第一次不再擺那個鳥架子,他急了。

我就徑直收拾自己的東西。誰也不敢跟我說話,都默默做自己的事情。那幾個訓練軍官和士官也不說話,就是在門口咬牙切齒,我知道他們絕對想錘我,但是連狗頭高中隊都沒有睡我,他們也不敢隨便錘——主官不說話,你隨便錘是要自己擔責任的;主官說話了你就真的是隨便錘,當然不能錘成重傷,錘死了更不行,輕傷主官就擔責任。真正的野戰部隊不拿互錘和群錘太當回事情的,我進了狗頭大隊還是很錘了幾架的,也沒有什么大的處分。

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座在床上等人把我送走。半個多小時後,我的弟兄們被帶出去了,他們誰都不敢多看我一眼。我還穿著我的陸軍制式叢林迷彩作訓服穿著膠鞋一個人坐在車庫里。

但是我不害怕。因為我是為了我的陳排!我要報復這個鳥大隊!然後車響,狗頭高中隊進來了。我就起立,畢竟他是少校,部隊的規矩我要遵守。狗頭高中隊看我半天:「跟我走。」我就拿自己的東西。

「不用拿你的東西,有人要見你。」

我很納悶,誰啊?

狗頭高中隊一句話不說就出去了。

去就去!怕個鳥!頂多是找人錘又不敢錘死我!我就出去了,一屁股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高中隊一言不發開車。

車子經過了我的兄弟坐的卡車。馬達著急地看我。弟兄們都著急地看我,連那三個少尉都著急地看我。全都站了起來。

但是我不害怕,我回憶當時的神態鳥得絕對是不可一世。

我把這個自從成立以來就鳥氣沖天的特種大隊狠狠地玩了一把!雖然我自己也付出了很多代價,但是我不後悔!因為我為我的陳排報仇了!

車子進了自動的鐵門。

一個嶄新的世界打開了。

其實打開了,你就發現,也是解放軍營房。只是人不一樣。我看見兵樓門口,各個中隊分隊的官兵都穿著配著彩色臂章和胸條的迷彩服和貝雷帽,大牛皮靴子擦得鋥亮,抱著那種彈匣子在後面的自動步槍准備列隊點名,顯然在准備即將開始的新隊員授槍入隊儀式。他們的臉和我們連的弟兄一樣,都是黝黑消瘦朴實的。憨憨地笑著互相說著話,也跟兄弟一樣。帶隊的干部也是很和藹地和弟兄們說話,不時看表,看看差不多了,一吹哨子,馬上全都安靜。

隊伍橫成行豎成列顯示良好的軍人素質。

軍姿站如松挺胸脯顯示優良的軍人作風。

報數一二三四直到最後一個喊的山響,顯示勇猛的軍人氣質。然後在各自的兵樓前先唱個歌子,過得硬的連隊過的硬的兵預備——起!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的兵,過得硬的戰士樣樣紅……把歌子唱得跟狼嚎一樣,我熟悉的軍人隊列合唱藝術。我有些詫異。不像想象中那么操蛋啊?都是跟我們一樣的兵啊?就是都是士官而已啊?

但是我知道我不屬於這里。我屬於我的小步兵團里面的偵察連,屬於我的苗連,我的陳排。還有我的小影。總之我不屬於這個鳥特種大隊!他們再好也是鳥大隊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他!我心一橫什么都不看就坐車進去。

我們過了特種障礙場,過了停在角落的那架破民航客機殼子,過了用來滑降訓練的高鐵塔,還過了好多我沒有見過的勞什子。

但是我不為所動。高中隊一言不發臉色鐵青,但是我知道他氣得夠嗆。我是不是做得過分了?我心里有點內疚,但是一想起我的陳排的腿……不!陳排的腿就是為了這個鳥大隊殘廢的!要是沒有這個鳥大隊陳排就不會殘廢!

我就心硬了,愛誰誰吧,反正就100多斤了,想怎么錘怎么錘吧。車開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松柏成行,路邊有花圃,種著白色的蘭花,我沒有想到這個鳥大隊有這種顯得很有情調的地方。我正詫異,車在穿著毛料制服的衛兵之處的一個門口停下了。高中隊下車:「下來!」

我就下。他不理我,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衛兵給他敬禮,但是我一過來就放下了。我還得給他們敬禮,因為他們是班長。然後我走上一個很長的台階,迎面的一個小小的廣場上有一堵牆,牆上刻滿了字。最上面三個大字:「榮譽牆」。牆前面有一個長明燈,兩邊都有穿著毛料制服的衛兵站崗,一動不動表情嚴肅。我就再是新兵也知道這是任何部隊老祖宗安息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這個狗頭大隊會有這么多安息的烈士嗎?

我們沒有在這堵牆前面停留,直接繞過去到了一個大廳前面。我詫異地發現除了衛兵,那個廣東士官也站在門口,一身迷彩大牛皮靴子挎著手槍。我高興了碰見熟人了起碼不會挨錘了,我向他笑。他根本不理會我。我很納悶,怎么了這就不認識了?送花兒給我的時候多熱情啊?我來不及多想,就跟高中隊進去了。但是高中隊不進去,就在門口站著:「有人等你。」

我一怔,但是一想進就進,大不了一陣錘而已。我就進去了。衛兵就在後面把門關上了。滿牆的照片,都是軍人,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有戰爭環境的,有和平環境的。都是年輕的臉孔。我來不及細看,因為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一個寬廣的背影。

軍工老大哥!原來你想見我?我想喊但是又停住了。

這個背影站在牆上的照片前面看著,什么都不說。他也穿著迷彩服黑色貝雷帽大牛皮靴子,我開始詫異了——軍工有這么牛x嗎?一個少校中隊長來接我?

那個背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我又看見他的旁邊丟著新的疊得好好的迷彩服,貝雷帽、臂章和胸條還有寬腰帶都放在上面,那雙跟我腳一樣大的牛皮軍靴就整齊地擺在旁邊。我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軍工老大哥慢慢轉過身。我看見了黑色貝雷帽下面的大黑臉。

但是沒有笑容,是……傷心!是的,深深被刺痛以後的傷心。

然後我看見了他的軍官綠色軟肩章……兩個黃色杠杠,三顆黃色星星……

上校!

我傻眼了。

大黑臉就那么看著我。

嚴肅的但是掩飾不住的傷心。那種傷心我一輩子忘記不了。我一下子失語了,我知道在狗頭大隊只有大隊長和政委是上校,但是政委去北京開會了,所以面前只能是大隊長。我腦子怎么也沒反應過來——軍工老大哥等於特種大隊上校大隊長?!

大黑臉看我半天,開口了,聲音還是那么渾厚低沉,但是還是能聽出來被深深刺痛後的傷心,深深的傷心。大黑臉看著我,緩緩地低沉地嚴肅地但是卻傷心地問:「你為什么不當我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