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64-365)(1 / 2)

2019年12月3日

第三百六十四章·叔侄

「臣華蓋殿大學士李東陽題本上奏:翰林院官雖間有本院自考之例但議論貴公法令貴一請收回成命責在所司令本院掌印官會同吏部考察使內外被此。

李閣老的這道題本一出朝堂上頓時嗡聲一片朝臣之間竊竊私語頗有物傷其類之感詞臣考官不與吏部同考也是這群讀書種子素來自傲之處難道此番連這點體面也留不住了。

佇立在朱厚照身前的丁壽朗聲道:「肅靜聖駕在此不得失儀。

聖駕?大明臣子在朝堂上全武行都上演過誰還在乎這事?不過當群臣看見立在皇帝另一側籠袖低眉、不言不語的劉瑾時不由心中一突自覺閉上了嘴巴。

這幫家伙總算還知道天子威嚴小皇帝只當丁壽嚇阻有效給他投過去一個充滿贊賞的眼神清清嗓子道:「李先生所言之事眾卿可有異議?」

老焦芳不失時機出班道:「內閣附議。

已被提前通氣的老王鏊不甘從鼻孔中噴出一道粗氣一聲不吭。

「吏部附議。

」許進道

「兵部無他議。

」劉宇不落人後。

「臣等附議。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犯不著為翰林院那幫窮酸觸怒劉瑾官場上明哲保身才是正理眾臣對翰林院學士劉春求助的眼神視而不見紛紛表態附和。

朱厚照一拍手「如此便從眾卿之意。

什么就從眾卿之意有人問過我么劉春欲哭無淚劉璣掛著禮部侍郎費宏兼著太常寺少卿自個兒可是正兒八經的翰林院學士這道榜文公示之後翰林院那幫小子還不把房頂給吵翻了。

「丁大人請留步。

散朝之後劉春便拎著袍子三步並兩步一路小跑追上了准備回北司當值的丁壽。

「劉大人有何貴干?」丁壽嘴上客氣腳下不停。

「在下常聽鶴年談起平日多得緹帥點撥提攜本該一早登門拜謝又恐大人公務繁忙故而延宕至今不知今日丁帥放衙後可有閑暇敝人有幸叨擾一二。

拿侄子做敲門磚劉春也覺得臉上發燒他這是打著曲線救國的主意這位爺既蒙聖寵又深得劉瑾信重若他肯松口幫忙保不齊可以收回成命。

「卻是不巧丁某手頭確有公務要辦科道彈劾《通鑒》涉事一干人等劉公那里盯得緊北司不好耽擱。

「那是那是。

」劉春面露失望腳步慢了下來又猛然想起那事自己也脫不開干系急忙一個箭步又竄上前去。

「緹帥《通鑒》編纂人等如何處置可否見告?」已近天命之年的劉學士呼哧帶喘又追了上來。

「劉大人不是外人有何不可說的。

」丁壽大步流星笑語晏晏「聖上與劉公體念李相等裁官政事冗雜一時不察情有可原隆恩寬宥還要賜白金彩幣以為褒獎。

「那就好」劉春算是把心放下了一半滿懷希冀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就沒那好運氣了各按其罪該罰的罰該貶的貶該抓的抓唉北司這幫小子們又該忙一陣子咯。

「啊!丁大人……煩請您走慢一些!」劉春此時也顧不得斯文體面亦步亦趨跟在丁壽pì股後面累得險些吐出了舌頭。

「不知……下……下官又是如何?」

「劉大人貴為內制自非同一般實話跟您說擬罪的名單上您老與劉璣同列第一。

丁壽說得雲淡風輕劉春聽得如同五雷轟頂。

「這……何至於此啊!這是誤會不冤枉!」榜眼出身的劉大人一時間語無倫次。

「其實這也並非什么壞事……」

丁壽的話又讓劉春燃起了一絲希望「請大人示下。

「在詔獄里本官盡有閑暇與大人您交心敘談。

哪個龜兒子想和你在詔獄中談心!劉春差點啐了丁壽一臉愁容滿面道:「緹帥休要尋下官開心還請看在鶴年面上施以援手才是。

劉春低著頭嘮嘮叨叨不覺眼前已經無人扭頭見丁壽不知何時已然止步不前桃花眼中寒光閃爍瞧得劉大人心中打怵。

「若是看在維新面上內制此生恐怕就出不得詔獄了!」

***

回府之後的劉春怒氣沖沖直奔後宅見到正在書房讀書的劉鶴年二話不說劈臉就是一大嘴巴。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劉鶴年捂著逐漸腫起的臉頰惴惴不安「二叔不知小侄何處惹了您生氣還請示下。

余怒未消的劉春指著侄子的鼻子氣急敗壞道:「不曉事的東西兄長讓你入京讀書你不知勤修課業整日流連教坊也就罷了還無端為家中招禍可是要禍及劉家一門你才滿意!」

劉鶴年驚慌失措跪在上「叔父說的哪里話侄兒擔待不起侄兒謹遵父親教誨在京一切聽從叔父安排平日不過與都門士子詩酒唱和積累人脈教坊中僅是逢場作戲並無爭風惹事之舉叔父許是聽人挑唆這其中定有誤會。

說來劉鶴年也是個可憐孩子劉家是官宦人家祖父劉規是成化五年進士父親劉相兄弟五人三個<img src=&「/toimg/data/di.png&「 />子中唯有他與科場無緣二弟劉春一路解元、榜眼的科考歷程且不說便是弘治九年登第的三弟劉台當年也是四川解元這讓身為長子的劉相臉面無光一腔希望全寄托在兒子身上頂著望子成龍巨大壓力的劉鶴年寄居京城雖說不算謹小慎微可也是循規蹈矩不說其他便如王朝儒一般砸個幾萬兩銀子住在教坊的事他連想都不敢想。

「還在狡辯!」劉春可不聽侄子那套說辭「你平白去招惹錦衣衛做甚?」

「錦衣衛?!沒有……啊!是丁南山!」劉鶴年委屈得還想辯解猛然醒悟自家二叔說的是哪一回事了。

完了!一看侄子失魂落魄的神情原本還抱著幾分僥幸的劉春通體冰涼看來丁壽小兒說的是實情了。

「二叔您聽侄兒解釋……」到這個份兒上了劉鶴年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原原本本將情由說了一遍。

「是楊用修求你幫忙?」

劉鶴年點頭「正是侄兒念著兩家世交楊世伯又與您素來相善不過舉手之勞便可成人之美何樂而不為。

「糊塗!」劉春強忍住了再舉手抽這瓜娃子一頓的沖動「你以為幫著楊慎小兒抱得美人歸便可結好楊家殊不知正得罪了楊介夫。

楊家在成都劉家在重慶相隔不遠彼此相熟楊廷和還曾為賀劉家兄弟先後登科賦詩一首:「君家兄弟好文章經學淵源有義方。

奪錦兩刊鄉試錄凌雲雙立解元坊。

大蘇氣節古來少小宋才名天下香。

從此聖朝添故事巴山草木也生光。

」有這份淵源在劉春對楊家上下境況很是熟悉。

「楊介夫與禮部主事王溥相交莫逆兩家兒女yòu時便約為秦晉算來今年便是成親之年你讓楊慎先領回去一個教坊樂伎王家女兒如何自處?王家世代為龍州土官又怎丟得起這個臉面!」

「那雪里梅溫順可人難得肌膚賽雪生得一副宜家之相便是為妾也……」

「呸!」一直想吐到丁壽臉上的口水終於落到了劉鶴年臉上「你讀書不看《大明律》么!?官吏娶樂人為妻妾者杖六十官員子孫娶者罪亦如之你將一個未脫籍的樂伎送到楊家楊家上下知道了估計扒你皮的心思都有賣力不討好說的便是你!」

慮事不周也就罷了此女偏又是丁壽相中之人如今他手握教坊司的脫籍文書先便占了理去你又行事不密露了行藏對你這暗中算計之事他又豈能不惱!」

「這個……」劉鶴年算是體會了什么叫做夾在中間難做人囁喏道:「本來事情做得足夠小心誰想他會這般快便得了消息……」

「你以為緹騎是好惹的么!」劉春怨氣滿腹死盯著這個不開竅的侄子。

「叔父您身為翰長乃清貴之首等閑也奈何您不得侄兒自去丁壽府上領罪隨他處置斷不會貽禍家門。

」事已至此劉鶴年倒也光棍。

「你呀……」劉春喟然一嘆縱然怒火滔天眼前人畢竟也是親侄子總不能真把他送去頂罪何況這孩子對他還有回護之意。

「清貴?這不過是窮翰林們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話翰林官前程遠大不假可若不踏前這一步也就是皓首窮經的酸書生罷了誰又能真得看重於你!」

「翰林無簿書之擾半世功名在早朝無權無勢還真是清者如水至於貴么呵呵」劉春笑容中滿是自嘲「翰林檢討被人輕卻冒瀛洲學士名。

依舊所司全不理由來知要不知清。

這首詩是翰林院一位前輩檢討所作回鄉之際向驛站討要里河役夫驛丞不搭理他這茬這位爺心中不平就對身邊人說:「外邊人大多不知道翰林院檢討是什么官下次直接稱呼我為學士即可。

」第二天手下人便稱自家老爺是翰林學士再度討要役夫結果驛站待遇照舊這位翰林官羞惱之下提筆作了這首詩出來。

劉鶴年也聽過這首詩的來歷看自家二叔落落寡歡的模樣心中不忍勸慰道:「二叔勿憂翰林院考察不屬吏部自成一脈這也是詞臣體面。

「此後再也沒有這體面了反倒有池魚之禍。

」劉春滿嘴苦澀一臉黯然。

***

孝順胡同詹事府詹事楊廷和府。

宅邸主人楊廷和身披鶴氅頭戴東坡巾宛若一富家翁貌坐在圈椅中品鑒著一篇文章。

「嗯~」楊廷和對手中的文章頗為滿意微笑點頭抬眼瞥見站在身前的楊慎面露自得之色當即面孔一板冷聲道:「大放厥詞空洞無物。

「爹……」老子變臉和翻書一樣楊大才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您說的是這篇文章?」

「說的便是拿回去重新寫過。

」楊廷和將文章隨手往桌案上一丟「如此文章也大張其詞拿來獻寶辱沒門楣。

楊公子只覺鼻尖發酸低頭應了聲是便上前收拾。

「出了什么大事辱沒門楣了?大哥哦?慎兒也在。

」房門推開一個身姿挺拔與楊廷和有幾分相似的中年人進了房來。

「三弟你來了。

」楊廷和頷首招呼。

來人是楊廷和胞弟楊廷儀這輩兄弟七人中行三現任職兵部武選司郎中楊廷儀沖胞兄微笑回應又見侄兒面色不對詫異問道:「慎兒你臉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適?」

「勞三叔惦念侄兒無恙只是文章拙劣有辱楊氏門庭惹得父親生氣。

「怎么個文章便辱及門風了拿來我瞧瞧。

楊廷儀笑著接過文章一目十行略略看過「好不說絕世好文也是青錢萬選上乘佳作便是用作行卷也可當得豈能以『拙劣』做評!」

一揚書稿楊廷儀語含不滿「大哥你未免過於苛求了?」

看兒子在一旁喜形於色楊廷和重重一咳道:「長篇大言算什么好文章!」

「有海涵負之能才得有滔滔不絕之言慎兒xiōng有萬卷自然下筆千言。

」楊廷儀勉勵拍拍侄子肩膀以示鼓勵。

今日這嚴父之威是擺不成了楊廷和無奈對兒子道:「且下去用心學問吧為父與你三叔還有事要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