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90-391)(1 / 2)

2019年12月16日

第三百九十章·渾源州秀才遇兵

大同渾源州東接廣靈西毗應州南依恆山桑干河支流渾源川繞城而過境內丘壟起伏疊疊綿綿澗溪溝汊密如蛛網為上好養馬之所。

秋高氣爽高粱殷紅渾源川兩岸草色連天牛羊滿坡金色陽光灑在一汪汪水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一名身材魁梧的壯漢光著腦袋渾身上下只著一件犢鼻褌在一處沒膝深的水窪內刷洗著一匹白馬。

那匹白馬高近九尺昂舉若鳳神駿非常不時抖甩鬃毛濺得大漢一身水滴大漢也不著惱呵呵傻笑樂在其中。

遠處突然有一騎疾馳而來人還未到馬上騎士便大呼不已「全頭不好了出大事了。

壯漢濃眉一皺不滿道:「大呼小叫個什么萬一驚了馬老子扒了你的皮。

騎士是個年輕後生行到近處滾鞍下馬也不辯解只顧道:「不好了東家犯了事錦衣衛過來查封馬場要將所有馬匹帶走。

大漢面色一變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來人衣領「此話當真?」

「還能有假守備大人都跟著來了他讓我傳話給你……」。

大漢再不廢話直接跳上了光溜溜的濕滑馬背僅靠兩腿控馬一聲吹哨那匹白馬便撒開四蹄絕塵而去。

半截話沒說完的後生急得直跺腳在後面大聲喊叫:「千萬別回去!!」

***

方家牧場占極廣僅圈起的圍欄便有十余處此時便有眾多軍兵與牧場馬夫在七八個披著圓領甲的錦衣衛呵斥下將一匹匹馬兒從馬廄中牽出聚集到一處。

「麻守備在你的盤上有這么大一攤生意平日沒少落好處吧。

」一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官校yīn陽怪氣對身旁武官說道。

「大人言重末將向來謹守本職不敢逾越國朝馬政官牧與民牧並存並不禁民間私販馬匹這方家牧場手續齊全且馬匹都是販往內從無有資敵之事。

」武官欠身道。

「哼馬匹都賣給白蓮教了還不算資敵?你麻芳的pì股到底坐在哪一邊的!」那個錦衣衛吊著眼睛說道。

「末將是個粗人一時失言求大人不要怪罪。

」武官頭頂上冒出了一層細汗。

這武官名叫麻芳官居渾源州守備今日一大早這群錦衣衛耀武揚威進了官署領頭的千戶楊林亮出鎮撫司文書要方配合立即查封方家牧場。

麻守備看了公文後心中便叫苦不迭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心拉著這些京城來的錦衣衛接風飲宴爭取時間順便套套交情怎料這幫家伙很有些雷厲風行的勁頭直言若敢遲延按勾結白蓮妖人處置無可奈何下只好硬著頭皮來封馬場。

「怪不怪罪的楊某人可做不得主自然要將一切如實稟報衛帥丁大人由他老人家決斷。

看著區區一個千戶卻對自己似模似樣打著官腔麻芳恨得牙直癢癢卻又發作不得不說天子親軍不易招惹如今統率錦衣衛的丁壽更是聖眷正隆朝野皆知是萬萬得罪不起的人物。

「末將對丁帥仰慕已久楊大人常在面前奔走還請美言一二。

」麻芳悄悄將一張銀票塞到了楊林手中。

「好說好說。

銀子入手楊林立時換了個態度讓麻芳心中鄙夷不已。

有軍士來報馬場內所有馬匹已集中一處正在逐一造冊登記。

「不必麻煩了這差事上面催得急我直接將馬帶走由錦衣衛自行清點就是。

」楊林不時看天色看來也確有急事。

麻芳心中竊喜這些瘟神走得越早越好還待假意挽留幾句突見一騎似朵白雲般疾速飄來近人高的圍欄一躍而過周邊軍士攔之不及便已到了眼前。

看清來人麻芳暗暗叫苦這二愣子到底還是來了。

馬上人一躍而下看著場中種馬、牝馬、小馬駒等各色各類的馬兒混在一起當即便嚷了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哪個混蛋驢球球將馬都聚在一起的?趕快分開!」

楊林也看直了眼冷不丁闖進來一個莽漢先嚇了他一跳再看這小子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濕漉漉的大褲衩子也不覺丟人叉著腰開始對著眾人吆五喝六氣勢十足。

「這……這誰呀這是?」楊林話都說不利索了。

「麻全不許胡鬧快過來給楊大人行禮。

」麻芳呵斥完壯漢隨即向楊林陪笑道:「這人喚麻全是個馬痴見了馬便走不動道大人別同他一般見識。

麻全走上前對楊林隨手唱個喏便扯著嗓門嚷道:「這位大人這些才斷nǎi的馬駒子好不容易才訓練離了母馬如今把它們又聚在一處再想分開可就難了。

楊林見這麻全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看面相年紀也不算大語氣卻沖得很隱隱有質問之意當即來了火氣。

「你算干嘛的?這里有你什么事?」

「回大人我是這馬場的馬頭負責調養蕃息馬匹的。

」麻全對拼命向他打眼色的麻芳視而不見直言相告。

「好啊這么說你也可能是參與逆謀的給我拿下。

」楊林沖周邊隨從下令道。

「你們這是干什么?!放了我!」

不管麻全掙扎嘶喊立即便有人上來將他摁倒在扯繩准備上綁。

麻芳連稱誤會拉著楊林的手陪笑道:「這麻全只通馬理不曉人情斷不會是白蓮妖人還請大人高抬貴手饒他一遭。

「嗯~」手中又多了一張銀票楊林可以確定這兩個姓麻的關系非同一般保不齊還沾親帶故可惜差事時間緊否則他定可以榨出一大筆油水如果就這么揭過去又實在覺得可惜。

此時場中聚集了許多馬兒嘶鳴響鼻聲嘈雜混亂麻全那匹白馬似乎很不滿意同類發出的噪音焦躁刨了幾下蹄子突然希律律振鬣長嘶聲音響亮恍若龍吟頓時萬馬皆喑場中一下安靜了下來。

正舉棋不定的楊林眼睛猛一亮拿定了主意干笑幾聲道:「沖麻守備的面子人我可以放了……」

麻芳千恩萬謝楊林卻話鋒一轉一指白馬道:「可這馬卻要充公一並封存。

「不行這馬是我的……」麻全強掙著仰頭爭辯。

「閉嘴大人放了你一馬還不知謝恩。

」麻芳沖著麻全叱責一聲隨即換上笑臉「我替他應了便照大人的意思來。

楊林對知情識趣的麻芳很是滿意便叫人取了鞍具裝備停當與麻芳客套了兩句再次推辭了他擺酒接風的好意招呼手下趕著馬群准備啟程。

「麻守備告辭了有機會再見兄弟請你喝酒。

楊林不咸不淡說了兩句廢話翻身上了白馬還沒等坐穩那白馬突然前蹄騰空人立而起一下便將他從馬背上折了下去。

縱是上青草松軟這一下也摔得著實不輕好半天楊林才捂著碎成八瓣的pì股哼哼唧唧由上站起看著白馬怒從心起惡向膽生一把推開過來問候的麻芳抽出了腰間雁翎刀。

「好你個畜牲該摔你楊爺死去吧。

」楊林揮刀便向馬首剁去。

眼看一匹良駒就要身首異處突聞一聲虎吼麻全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大力掙脫束縛縱身將楊林撲倒揮起拳頭就是一通猛捶。

「混賬你要造反啊!」

麻芳眼前一黑險些被眼前

場景嚇得暈過去急急忙忙帶人將狀如瘋虎的麻全拉開扶起了鼻青臉腫的楊林。

「楊大人您看這……這這……」看著鼻血長流眼角綻裂的楊林麻芳也不知說何是好將身上帶的銀票都拿了出來一股腦塞進楊林手里「這點小意思您海涵……」

「海涵你姥姥給我做了他。

」楊林扯開皺亂不堪的官服沖手下人喊了一句黑話。

「且慢且慢眾位上差打個商量萬萬不要沖動啊。

」麻芳轉圈打著團揖拉這個扯那個卻又哪里攔得住。

「去你娘的。

」楊林一腳將麻芳踹了個跟頭毫不客氣罵道:「識相的滾遠點不然老子先把你這狗官砍了。

「你……」冷不防摔倒在的麻芳對楊林怒目相向他也是沙場廝殺才有今時位只不過pì股下位置高了膽子難免就小了原打算忍氣吞聲熬過這一關卻被楊林一再折辱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何況刀叢劍雨中闖出來的血性漢子。

麻芳這一瞪眼的確把楊林嚇得一激靈隨即眼睛一翻「怎么你還想對錦衣衛動刀么可是想造反?」

想起對方天子親軍的身份麻芳被怒火燒熱的腦子頓時冷靜下來一時猶豫不定。

對方瞻前顧後的模樣楊林看在眼中心中冷笑「來呀將這些大逆不道的人犯都抓起來。

「住手!」一聲大喝人群外走進四五名巾帽襕衫的儒生。

「你們是干什么的?敢管錦衣衛的閑事?」楊林蹙著眉頭打量著幾個不速之客。

當先的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上下豐姿俊雅一表人才麻芳見了他便是一愣「汝清你不在太原應試怎到這來了?」

「回兄長的話秋闈應試已畢小弟待榜之日無聊便邀約幾位同窗共游懸空寺順便探望兄長。

」年輕儒生恭敬答道。

麻芳暗暗叫苦這里有一個二愣子還嫌不夠又多出一個書呆子可真是要了老命。

「既如此你們且回守備衙門安歇待這廂事畢再一同詳敘。

」這位本家兄弟是族中少有的讀書苗子麻芳不想將他牽扯其中耽誤了大好前程。

「慢著爺的問話一句沒答當錦衣衛是聾子的耳朵么!」楊林已經不打算善了。

「學生大同秀才麻璋未敢請教尊駕是哪一位?」

原來只是個酸秀才楊林嗤笑一聲倨傲不答。

「汝清不得無禮這位是錦衣衛千戶楊林楊大人。

」麻芳忙將麻璋拉到一旁低聲述說情由還將錦衣衛公文示與他看。

看這幾個秀才聽了自己身份後俱都色變楊林洋洋得意「識相的都與老子滾開不然讓你等都曉得錦衣衛的厲害。

一個國字臉的秀才整襟上前施禮「學生交城解一貫有一事不解請教大人。

「管你一貫還是半吊有話說有pì放。

」楊林鼻孔朝天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錦衣衛是不是皇明官軍?」解一貫肅穆問道。

「你這秀才讀書讀傻了吧錦衣衛是萬歲爺的親軍自然是官軍了。

」今天遇見的不是愣子就是傻子楊林也覺得倒霉催的。

「既是官軍這『狗官』一詞又從何而來?」解一貫昂然直視。

「這個……」楊林被問得張口結舌「這是一時口誤而已。

「食君之祿身蒙君恩如何口誤會出此大逆之言?」解一貫頗為憤憤。

「你這酸子找死不成?」楊林惱羞成怒決心干脆弄出幾條人命反正這賬也是記到錦衣衛名下。

「曾唯兄」麻璋面色凝重走上前向解一貫搖搖頭示意他讓到一邊隨即向楊林躬身施禮「適才聽兄長陳述方知耽擱了大人公務還請大人見諒。

「算了。

」眼見耽擱時候越來越久楊林心中也是焦急「本官還要趕路將涉案人馬即刻交於我便既往不咎。

「那是自然只是……」麻芳笑容極不自然猶猶豫豫看向本家兄弟。

「只是什么?」楊林越來越不耐煩。

「只是這公文中有一處不明想請教大人。

」麻璋接口道。

「公文怎么了?」楊林提防之心頓起「左一個請教右一個請教沒完沒了大爺不是你們的教書先生!」

「是關於鎮撫司的大印。

」麻璋輕聲道。

「大印?大印有什么問題?」楊林突然輕松下來「還能是假的不成?」

「這倒不是只是這行文墨跡懸在朱砂紅印之上不知何故?」麻璋手指公文用印處虛心求教。

「這有什么不懂的這是公文上先用了大印然後再提筆寫的行文明白了吧!也不知你們這些秀才的書都讀到哪里去了……」

楊林猶在念叨卻覺得場中氣氛有些不對見那一干秀才和麻芳看著他的眼神都透著古怪只有傻大黑粗的麻全和他帶來的手下一臉不知所謂的表情。

「你們怎么了?說話呀!」楊林驟感心中劇烈不安忍不住大吼。

解一貫面容肅然沉聲道:「按《大明律》:空文用印者絞。

洪武四大案之一的『空印案』曾引得大明朝四方震動人頭滾滾朱元璋改行『勘合』驗對文書又立嚴法重治偽造印綬與濫用公印者百官士子無不知曉曾在洪武四案中出過大力的錦衣衛官佐怎會不知情!

楊林驚覺事情敗露大喊一聲『動手』聲音還未落便給飛來一腳踹翻在。

「全部拿下一個也別跑咯。

」麻芳踢倒楊林便沖手下軍兵大聲下令。

眾軍轟然領命楊林手下那幾個人適才都夾雜在軍士之中頤指氣使此時猝不及防便被摁倒就縛縱有幾個伶俐的反應迅速也還沒跑出牧場就被撲倒少不得還要挨上一頓胖揍。

強弱懸殊勝負明顯麻芳下了命令就不再管大步走到已被上綁的楊林近前從他身上搜出適才自己送的銀票再回想自己方才低眉順眼送錢的委屈越想越氣左右開弓連抽了八個大嘴巴子邊打邊罵「黑心的王八蛋驢配了的狗雜種你是哪根蔥也敢讓爺爺孝敬你!」

楊林被打得口鼻流血知曉此時決不能松口兀自強硬道:「麻芳你好大膽子敢打錦衣衛不怕抄家滅門么!」

「錦衣衛?有敢濫用空印的錦衣衛么?!」險些被冒牌貨害得破財的麻芳火沖頂門抬腿將楊林踢個跟頭提起大腳丫子對准楊林便是一通猛踩邊踩邊罵「打得就是你錦衣衛!告訴你小子在大同這一畝三分就是那丁壽來了老子也是照打不誤。

這一半天麻芳擔驚受怕憋屈狠了如今這群人不論真假有了這空印官文在手理是占住了何況周邊不是他的親信手下便是本家兄弟與故交也不虞隔牆有耳是以毫無顧忌。

楊林被打得先是嗷嗷亂叫隨後苦苦求饒麻芳一概不理最後眼看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麻守備才覺得xiōng口這悶氣消解不少。

捶捶發酸的老腰麻芳直起身來自嘲道:「久不上沙場這身肉也懶了打個人便腰酸背痛不服老不行嘍……」

周遭一片靜寂無人應答麻芳察覺氣氛有異游目四顧見部下與麻璋等人神色古怪眼神直向後方示意。

麻芳轉了個身只見身後整整齊齊列成幾隊足有數十人俱都衣甲鮮明手按腰刀眼神冰冷瞅向自己。

這打扮氣度比之楊林那虛張聲勢的模樣不知高出多少直覺對方來頭不小的麻芳嗓子眼發干心頭

咚咚亂跳壯著膽子拱手道:「敢問是哪位大人當面?來此有何貴干?」

隊前一個高鼻深目身著織錦飛魚服的漢子一直歪頭打量著麻芳此時面無表情緩緩開口道:「錦衣衛山西千戶昌佐奉衛帥丁大人手諭接手方家牧場。

噗通麻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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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平陽府伊人離群

平陽府後衙。

隨手將公文丟在案頭丁壽揉揉緊皺的眉心寒聲道:「這印不是假的?」

快馬趕回的昌佐垂手堂下恭敬道:「卑職無能確是看不出偽造的痕跡。

丁壽知道這種官場油條老於世故不會把話說死得罪人連連冷笑「好啊連我鎮撫司大印都可盜用白蓮教還真是神通廣大。

聽出丁壽語氣不善昌佐等人全都不敢接話低頭不語。

「郝凱!」

「屬下在。

」郝凱出列應聲。

「立即傳信回京讓錢寧接手南司一個個過篩子把這動印的人給我揪出來。

」丁壽在案頭重捶了一拳恨恨說道。

郝凱領命退下。

手指無規律敲打著桌面丁壽眼光從昌佐、沈彬等人臉上掃過看得幾人心虛低頭。

「麻家是什么來路?」

昌佐上前稟道:「麻家祖籍祁山以善養戰馬聞名數代前遷徙至大同右衛幾代開枝散葉子弟多從軍伍屢有升遷……」

「行伍世家呀難怪還想打本官。

」渾源發生的事昌佐不敢隱瞞一五一十都具文上報丁壽氣惱有人冒充錦衣衛之余對麻家那哥幾個倒也多了幾分興趣。

「不開眼的東西敢對大人不敬屬下這便按勾結白蓮妖人圖謀不軌的罪名將麻家這幾個一體拿問。

」沈彬目露凶光狠狠說道。

昌佐聽聞欲言又止丁壽一眼瞥到「老昌有什么話直接說?」

「稟衛帥麻家幾代衛國戍邊薄有辛勞且從他們緝拿凶頑一事來看應與逆案無從關聯。

「昌千戶難道他們言語間對衛帥不敬便不是罪過了!」沈彬瞠目道。

「這……自然也是。

」昌佐也不願直駁這位東司房百戶只是躬身向丁壽道:「麻芳也為一時口舌之快追悔不已委托屬下獻上一匹西域良駒權作賠罪之禮。

「一匹馬就想把這事結了哪有那便宜事何況什么良駒能抵上我家大人蒼龍駒萬一么!」沈彬撇著大嘴滿臉不屑。

「當是比不上不過也頗有可取之處衛帥一見便知。

」昌佐性子溫和並沒有過多吹捧麻家那匹寶馬。

沈彬還要再言被丁壽打斷「好了老沈別得理不饒人了。

給大同那邊傳信將那干假冒緹騎與牧場涉案之人移送太原交巡按御史王廷相一一鞫問甄別勿枉勿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