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94-395)(1 / 2)

2019年12月18日

第三百九十四章·西安城中論勝負

西安城郊旗幡招展傘蓋雲集身著號衣的鼓吹樂手與當軍卒隊伍分列兩邊氣勢煊赫周邊百姓不曉得要來什么大人物畏懼不已紛紛繞道進城。

當先的紅羅鑲邊罩傘下幾名盤領烏紗的紅袍官員聚在一處喁喁私語。

「怎人還未到馬府台該不是有何疏漏吧?」陝西政使安惟學臉頰瘦削棱角分明炯炯雙眸一轉不怒自威。

「斷然不會下官自潼關開始便安排鋪馬通報行蹤那一行人一早離開臨潼新豐驛今日定會到達。

西安知府馬炳然用寬袖擦拭著額頭汗漬沖著驛道盡頭翹首以盼頗有些望眼欲穿的意思。

一聲冷哼方面修髯的陝西按察使曲銳憤憤一甩衣袖「行之兄臬司衙門尚有諸多公務待理恕小弟先行一步。

「臬憲休要意氣用事丁南山一路西來晉境同僚丟官下獄者已有數十人前車之鑒不遠萬不可因迎迓小事結怨緹騎啊。

」馬炳然都快急哭了要不是身在省城他這知府不夠看誰願拉你這倔驢出來。

「丁南山奉旨出巡本官若是有罪任他拿問罷了何須大肆鋪陳怠慢方公務!」曲銳揚首昂然。

「朝儀休要聒噪。

」安惟學對著曲銳微微搖頭。

曲銳可以不給馬炳然情面但對素以清謹聞名的安惟學卻發不出火來放緩語氣悶聲道:「行之兄南山小兒遲遲不至分明有意輕慢我等若一味曲意逢迎豈不讓天下恥笑。

「三司大員俱都在此誰都可以借故不來唯獨朝儀你——不可不來。

」安惟學注視曲銳沉聲道:「丁壽此來皆因郿縣民女宋巧姣不服判決進京鳴冤所起你掌一省刑名若是丁壽問起案情你如何能不在!」

安惟學將目光投向另一邊的紅羅華蓋「你我皆飽讀詩書難道養氣功夫還比不得黃口稚子!」

曲銳順著安惟學目光望去見那邊曲柄傘蓋下坐著一個清秀的錦袍童子不過總角yòu齡面上卻顯露出一股與年歲不稱的沉穩之氣。

曲銳識得這童子是弘治十四年病薨的秦昭王朱秉欆長子朱惟焯這孩子剛脫襁褓便父母雙亡由伯祖母秦簡王王妃撫育而今年齡尚yòu莫說襲爵連秦王世子的封號也未請到。

朱惟焯與西安各司衙門官員一般都是早早在郊外等候等到如今同樣時候不短可仍舊儀態閑雅言行守矩讓心中煩躁不已的曲大人老臉發燒不好再說些什么。

秦王府承奉賈能將一條巾呈給小主人低聲道:「小爺這人還沒影兒要不您到暖轎里歇息片刻?」

接過手巾擦拭額頭及鼻尖汗水朱惟焯緩緩搖頭「不必了。

「恕奴婢多嘴您年紀小骨頭嫩何必受這風吹日曬的活罪便是遲迎片刻諒方官兒們也無人與您計較些什么。

」賈能從小看著朱惟焯長大見他受罪心中不忍好言相勸。

「方或許沒人說些什么可府里卻一准會有人搬弄是非」朱惟焯目視前方輕聲說道:「賈伴你知道伯祖父無嗣父王以旁支承襲王位不知引得秦府宗支多少人眼紅襲爵不過一年父王與母妃便雙雙亡故若非伯祖母將我從小帶在身邊不離左右我也不知能否長到今日……」

「小爺……」見小主人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卻過得如履薄冰賈能喉中哽咽「您放心有奴婢在斷不會讓人動您一根汗毛。

「快擦擦哭哭啼啼成什么樣子。

朱惟焯將手巾遞與賈能淡然道:「天家無親情我已想開既生在皇家享錦衣玉食之富貴便該承受這爾虞我詐的危局。

賈能張口欲勸又不知從何說起天家無情皇門無義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又豈是他這一個王府承奉能改變得了的。

主仆二人心情復雜嘿然不語一直翹首企足的馬炳然突然驚喜大呼「來了來了!終於來了!」

官道盡頭一行車馬迎著秋風迤邐而來觀馬上騎士裝束迎候的眾人心中巨石落人終於到了。

車馬行近馬上騎士也驚訝於眼前興師動眾的人cháo一騎催馬上前大聲喝問道:「錦衣衛都指揮使丁大人在此前方何人當道?」

安惟學與曲銳等人交換一番眼色安惟學上前兩步略作拱手道:「陝西三司及西安府上下僚佐恭迎緹帥大駕。

隊伍當先的一輛馬車廂簾輕挑一個年輕人躍下車轅疾行數步隔著老遠便抱拳施禮邊走邊笑「諸公皆民之父母牧守一方日理萬機撥冗來迎丁某已是慚愧不安累得諸君久候更是罪莫大焉。

安惟學等人先是訝異這位錦衣緹帥竟如此年輕隨後丁壽的態度更令眾人愕然他們早聽說這位丁大人一路過來黃河那一邊的官場是jī飛狗跳不得安生至今余波未息。

可憐徐節堂堂山西巡撫只因不滿丁壽居高臨下的威脅語氣上奏申訴想討個公道便被發出前事削職為民大家彼此都做了幾十年的官了誰敢說pì股底下絕對干凈!此番這么給丁壽面子集體迎送除了官場禮儀一多半也是被嚇得都打算委曲求全一番把這尊瘟神早日送走完事哪怕他年輕氣盛說些不中聽的大家也捏鼻子認了沒想到一見面這小子說話客氣平易近人似乎不像傳說中的那般不近人情。

盡管疑竇叢生一眾大小官吏也都依次上前見禮陝西政使安惟學、按察使曲銳、都指揮使劉端、秦王公子朱惟焯、西安知府馬炳然其他什么長安知縣、咸寧縣令雲雲總總丁壽記不全也懶得去記。

「緹帥奉旨出行為國宣勞一路辛苦下官於館驛略備薄酒為大人一行洗塵請緹帥枉駕就席。

」西安知府馬炳然欠身笑道。

「這個么……」丁壽額頭微蹙語意踟躕。

「緹帥可有不便之處?」安惟學問道。

「丁某並無不可只是同伴中有人受了風寒亟需求醫問診。

「哦?」按察使曲銳龐眉輕揚「寒邪入體非同小可老夫識得城中一位名醫專善此症緹帥可將病患交於臬司老夫命人即刻送往診治。

曲銳見丁壽不應反而面色古怪攢眉道:「緹帥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不便。

」丁壽苦笑「患病之人與臬憲有些瓜葛乃是尊駕治下的民女宋巧姣。

丁壽來西安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曲銳也知道那丫頭在京中告了自己一狀打官司的被告總是喊冤老爺子也沒當回事可現在卻被丁壽不信任的語態給激著了。

「犯人反異家屬稱冤自可按級上告國法如此老夫聽其自便緹帥若是查出故加以罪按律本官甘受連坐全罪可緹帥若以為本官會對一孤弱民女泄以私忿未免將曲某看輕了。

」曲銳大袖一揮怫然不悅。

「臬憲休要急躁緹帥並無他意只是為大人著想希冀曲公避嫌為上。

」馬炳然笑著做起了和事佬。

「事關利害緹帥所憂不無道理。

」安惟學捋髯沉吟「不若便交予藩司衙門來辦。

「行之兄你怎也懷疑我?!」老友也質疑起自己曲銳更覺羞怒。

「有勞方伯了。

」丁壽欠身道謝又沖著曲銳略帶歉然道:「曲大人多謝好意丁壽謝過。

重重哼了一聲曲銳將頭扭向一邊。

丁壽也沒心思和老家伙置氣玩匆匆安排手下護衛交接。

「朝儀你……」

安惟學想安撫曲銳幾句不想曲大人兩眼望天來個充耳不聞。

一聲喟嘆安惟學低語道:「朝儀的品行cào守我自是信得過但世間多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之輩如今那宋氏巧姣病情究竟如何你我可還未見到若是那女子福薄……」

曲銳聳然動容不錯呀女子大多體弱萬一那宋巧姣沉痾不起一命嗚呼他又如何分說得清安惟學而今是替他擋災啊。

「行之兄……」

安惟學擺手道:「你我兄弟莫要言他。

那邊丁壽已經交代清楚馬炳然熱心恭請眾人起行各人乘轎的乘轎騎馬的騎馬兩行鼓吹前面引導旗幡招展一行人浩浩盪盪進了西安府城。

***

鼓樂聲喧鳴鑼開道陝西三司及府縣各級衙門的儀牌密匝如林冠蓋雲集隊伍所過之處街上百姓紛紛避讓不敢直視。

「好大的陣勢這位丁大人的排場可真不小。

臨街的一處酒樓上司馬瀟端杯噙笑憑欄俯視。

「哼不過小人得志沐猴而冠罷了」一旁捧著酒壺的慕容白菱chún輕撇神情不屑「若是幫中擺開排場師父的氣勢定勝他十倍。

「哦?」司馬瀟劍眉微微揚起轉向另一側的伊人笑問:「映葭以為呢?」

「沒看到不曉得。

」白映葭不自覺摸了下腰間匕首驀身回席坐下。

司馬瀟揮手制住慕容白幾欲沖口而出的搶白之語輕笑一聲也回到席間「不錯眼見為實凡事未得親見切莫妄下斷言白兒還不謝過映葭師叔指點。

慕容白聞言神情一窒呆站未動。

司馬瀟眼波輕轉不滿之色一閃而逝慕容白霍然驚覺躬身施禮「多謝師叔。

白映葭蛾眉輕斂緘默不言。

「酒逢知己千杯少來映葭我再敬你一杯。

司馬瀟言笑晏晏舉杯相邀白映葭不聲不響陪飲了一杯。

放下金杯司馬瀟斜睨呆立一旁的慕容白「白兒把盞。

「師父沒有酒了。

」慕容白回道。

身在酒樓司馬瀟不但自帶酒具連侍酒也是由女弟子代勞。

「再溫一壺來。

慕容白朱chún微翹美目滿含嫉恨掃了白映葭一眼不情不願捧起酒壺。

「不必我乏了今日到此為止吧。

」白映葭正待起身突然被司馬瀟扶住了香肩。

不帶白映葭相問司馬瀟嘴角一抹「上來一位高手。

舉手一招酒樓雅間的隔扇門無風自開現出了外間大堂的數張散座拐角樓梯處一個白袍人正款步登上二樓。

慕容白見這白袍人濃眉大眼軀干豐偉左手握著一柄寬約四指的長刀那把刀的由柄至鞘長過四尺通體血紅鮮艷刺目。

「師父此人似乎是『關西無極刀』戰千里。

」慕容白附耳低語。

司馬瀟微微頷首沒有說話聽聞戰千里是近年西北道上崛起的青年高手出道以來連勝一十九戰聲名鵲起但他與天幽幫卻素無瓜葛今日怎會尋上門來她心中雖疑卻也沒放在心上若是來尋麻煩的直接料理了便是。

戰千里虎目四轉大步走向了大堂角落沖著一張桌子前的食客背影大聲喝道:「蕭別情我尋你尋得好苦!」

背對戰千里的食客一身青長袍聞聲苦嘆「若只尋蕭某喝酒蕭家快意堂永遠歡迎戰朋友我又何必躲在這里!」

「你我比試以後隨時可以喝酒。

」戰千里雙手拄著連鞘長刀炯炯目光凝視著眼前背影。

「戰朋友你出道以來連勝十九場其中不乏江湖名宿前輩高人蕭離不過一江湖浪子閣下又何必苦苦相bī?」

「勝不過春風快意刀學刀又有何用!」戰千里將無極刀在樓板上重重一頓厲聲喝道:「蕭離你已得刀聖前輩真傳卻屢屢避而不戰對得起蕭家在武林的赫赫聲名么!」

這通大喝聲若洪鍾震得周邊食客耳鼓作痛蹙眉不已。

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這位武林四公子之首的別情公子終於起身轉了過來只見他疏眉朗目豐姿俊雅只是眉宇間幾道川字細紋郁郁凄苦之色揮之不去看來不過三十左右年紀兩鬢之間已有點點星霜。

見蕭離起身戰千里立即屏氣凝神如臨大敵手腕一震四尺二寸的無極寶刀破鞘而出。

樓上食客見有人拔刀相向頓時一陣驚呼膽小的甚至直接鑽到了桌子下。

蕭離團團拱手說道:「蕭某與朋友切磋技藝擾了諸位雅興心中抱愧斗膽請諸君移步他處此間便由在下做東。

大家可不關心有沒有人結賬何況能不能走也不是你來做主得看拿刀的同不同意才是。

「都他娘看我干什么沒聽見蕭公子讓你們滾嘛!」戰千里眼中只有蕭離哪管別人境況。

話說得不中聽旁人卻如奉綸音張皇失措擠下了樓梯。

「你的刀呢?」戰千里問。

「春風快意刀出必見血謂之不祥少用為妙。

「你看我不起?!」戰千里橫眉怒喝。

「不敢。

」蕭離搖首「戰兄只想公平一決何必糾纏蕭某是否用刀呢?」

一聲bào喝戰千里腰運於肩肩通於臂身形如bào風般猛然旋轉刀鋒劃出一道耀眼的長弧刀鋒未至相鄰的幾張桌椅已被刀氣撕裂刀光直趨蕭離。

死亡交織的旋風剛一及體蕭離整個人便像秋葉般被風激起任憑狂風肆虐他只隨風飄盪若即若離刀光始終追不上他的飄忽身形。

刀光卷起的風勢轉瞬稍弱蕭離空中探手一把抓住戰千里的手腕順勢一帶戰千里舊力將盡新力未生高大的身軀霎時騰空飛起『蓬』的一聲又砸碎了一張方桌。

戰千里翻身而起一張國字臉漲得通紅他剛才那一摔只是蕭離借力而為身上並未受傷可是心中所受羞慚更勝外傷起身後一句話也不說『轟』的一聲破窗而出引得街上行人驚叫去的竟比來時還要痛快。

「別情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目睹一戰的司馬瀟撫掌輕嘆。

「戰壯士功力深厚蕭某取巧而已。

」蕭離也早已留意到雅間內觀戰不走的三人。

「以勢贏者勢頹則衰以力勝者力盡則亡。

戰千里以為憑借他童身修煉的純陽無極功便可以力勝巧真是小覷了蕭別情。

「尊駕眼界不凡未敢請教是哪路朋友?」蕭離抱拳施禮。

「司馬瀟。

」司馬瀟道。

「原來是天幽幫司馬先生大駕先生既到長安可容在下一盡主之誼。

」蕭離劍眉輕揚對來人身份略微驚訝。

「若是有暇定當拜會。

」司馬瀟對蕭離邀請既不應承也不拒絕。

蕭離還要再言突然眉頭輕顰。

一陣嘈雜樓梯聲幾名青衣捕快拎著鎖鏈鐵尺騰騰騰上了二樓吵吵嚷嚷道:「什么人大膽鬧事?」

「鮑捕頭辛苦。

一見蕭離那幾個捕快頓時換了一張笑臉領頭的捕頭欠身笑道:「原來是蕭公子小的們給您問安了。

轉目掃視狼藉一片的酒樓二樓鮑捕頭大嘴一撇「可是又有人來尋公子的麻煩?」

「算不得麻煩累得諸位兄弟辛苦一趟改日請酒

賠情。

」蕭離道。

「公子爺客氣平日弟兄們沒少受您的賞錢這點小事算得什么只是……」鮑捕頭糾結一番還是道:「今日城內來了大人物太爺一再強調要方靖安似這等事最好……不要讓小的們為難。

「蕭某知曉今後斷然不會。

「謝公子體諒。

」幾名捕快躬身行禮又匆匆下了樓去。

「店家……」蕭離喚住躲在捕快身後縮手縮腳的酒樓掌櫃「今日蕭某不慎擾了貴店生意……」

「蕭公子莫要客氣小人只是怕那莽夫鬧出人命才斗膽報官實不知公子牽扯其中啊!」掌櫃的點頭哈腰眼淚都要出來了長安蕭家樹大根深豈是他一個小小酒樓敢輕易得罪。

「店家無須多慮事因蕭某而起一應賬目算在快意堂上便是。

掌櫃的連稱不敢蕭離執意這才唯唯答應。

「司馬先生蕭某掃席以待。

」蕭離拱手作別。

司馬瀟頷首致意。

「虛而不虛弱而不弱以虛勝實無勁勝有勁這便是春風快意之道么?」司馬瀟瞑目沉思喃喃自語。

「什么虛虛實實在師父手下絕過不了三招兩式!」慕容白對師父永遠迷之自信。

淡淡掃了弟子一眼司馬瀟對靜坐不語的白映葭笑道:「素聞白師叔博學多才善采眾家之長映葭以為如何?」

「看不懂爹從不和我說這些我只知適才那一刀——我躲不過。

」白映葭道。

「嗤——」慕容白鄙夷輕聲嗤笑。

司馬瀟的嘴chún也勾起了一個優美的弧度隨後按住了白玉般的柔荑「沒關系今後有我在我可以同你說。

白映葭垂目默默凝視著覆蓋在自己手上的那只雪白修長的玉掌指甲修剪整齊也未同其他女子般用花汁染甲掌心有意無意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

「司馬瀟你答應幫忙找到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