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龍斃了 樹芬慘了(2 / 2)

新寡婦村傳奇 金刀河 4798 字 2020-07-29

村口早有人等著樹芬,是她的兩對公婆,還有兩個眼淚汪汪的孩子。

樹芬對他們笑笑說:「我好久沒有看到過曾俊了,讓我上山去拜祭一下他吧。」

兩個孩子便自告奮勇在前面帶路。

很快到了曾俊家的一塊比較向陽的地。地的中間,一座新墳前還插著花圈,墓碑上刻著九個黑色楷體大字:致富帶頭人曾俊之墓。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座墳的旁邊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牛二龍的墳,那是一座非常簡陋的墳,墳前沒有花圈,連紙錢都很少。

曾俊的墳和牛二龍的墳都背靠帽盒山,不同的是,曾俊的墳朝向崇山峻嶺盤龍山,而牛二龍的墳則朝向了貓耳山。

現在一切的恩怨都結束了,兩座墳就這么靜靜地躺在冷清的山地里,向一幅人生寫意畫。不管生前多么顯赫,多么猖狂,最終的歸宿便是平地隆起一堆黃土。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相信要不了一百年,這些黃土又會變成平地。

樹芬本來不想哭的,但她沒有忍住,她還是哭了,而且越哭越傷心。後來,兩對公婆,兩個孩子也都跟著大哭起來。

大軍的父親把早就准備好了紙錢往火堆上化了,待大家哭得差不多的時候,他便掛起一串鞭炮,用打火機點燃了,鞭炮便噼噼啪啪地炸響,哭聲被蓋住了。大家相互攙著,向山下走去。

墳彎村一家伙死了三個年輕後生。雖說與馬背梁村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但人家死得受關注,還得到了賠款,而他們後面這兩個死得就有些不值了。

墳彎村的日子似乎又一次走進了平靜。但這次明顯與以往不同了。村里不再有一個年輕一點的後生。那些活寡婦死寡婦們幾乎再也聽到自己身下床板的叫聲了。

郵遞員劉強的肩上的擔子又重了起來。

卻說樹芬這次算是徹底的萬念俱灰了。她也發誓不再找男人,每天除了拼命干活,用以變相折磨自己外,她都不知該怎樣活下去了。因為村里有關她的謠言已經開始流傳,說她命里克夫,嫁誰誰就短命。如果哪個男人活得不耐煩了的話,就去娶她試試看吧。村里村外,甚至全鎮都聽到了這些謠言,沒有哪個男人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開玩笑了。

樹芬本來不相信這些迷信的說法,但拗不過公婆們的勸說,她只好悄悄去鎮上找那個有名的半仙張瞎子算命了。

張瞎子今年已經快八十歲了。是一生下來就什么也看不見的那種瞎子,他至今也不知光明是何物,後來長大了,要吃飯要養活自己,他便學開了算命,其實也沒師傅教他,他只是到街上旁聽別的瞎子是怎樣給人算命的,三五回下來,他就在高苑鎮的另一棵黃葛樹下擺起了算命的攤兒。

開頭沒人相信他,因為他是一個才二十出頭的瞎子,後來他見主動上門的沒有,便對路過他身邊的人吆喝起來:「你的兒子要考大學了,我可以告訴你他考得上還是考不上。」路過的人腳步一停,這瞎子居然隨口一句都說得這么准,神了,趕緊叫他算起來。最終結果與瞎子算的一樣。瞎子就此出名了。

有人說他是真正的半仙,算命只需把被算的人有多大年齡,是男是女一告訴他,他三五分鍾就能算出他們的後半生情況來。而且還沒沒有算不准的。

樹芬以前也從瞎子面前走過。瞎子也曾經對她吶喊過,樹芬還記得那是她當姑娘時,瞎子居然在她經過時,喊了兩句:「命苦呀!命苦呀!」樹芬卻認為瞎子這是危言聳聽,目的就是吸引你找他算命。便沒理他,沒想到今天瞎子那兩句沒頭沒腦的話,居然是真應驗了——沒有誰比連死兩個心上人的女人還命苦的了。

「你終於還是找我來了。」瞎子居然比有眼睛的人還厲害。他是憑什么認出樹芬來的?

「半仙,是他們逼我來的。」樹芬說。

「腳在你身上,他們逼不逼,你也心中有數。說吧,想問我什么?」

「問未來,問一下我還能不能再有男人,他們說我命里克夫。」樹芬想不信都不行了。

問過生辰八字,半仙屈指一算,說:「有一點,但已經到數了,因為你上世做了不少壞事,所以這世上天給了你一些懲罰,好在你改得很快,對公婆也算孝順,應該苦盡甘來了。去吧,好好做好人,有真心待你的男人就把他接到你那兒去住吧。」

給過二十塊算命錢,本來已經對自己今後沒有多少信心的樹芬,不由得抿嘴笑了一下,她的心情立時好了不少,她又要開始新的生活和新的追求了,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畢竟她才三十出頭,今後的人生道路還有相當長的一段在等著她勇敢地走下去。

樹芬漸漸消失在滿街人流中。確定她已經走遠了的時候,樹芬的第一個公公也就是王大軍的爹,這才從一家茶館里鑽出來,他徑直來到瞎子的身邊,把一張五十元的大票遞給算命的瞎子說:「都按我說的講給她聽了嗎?」瞎子接過錢用手一摸,點頭哈腰地說:「一個字不差,一個字不差,全按你事先交代的說了,聽她的聲音,她顯得很高興。祝願你找到了一個好兒媳。」

瞎子說著討好的話兒。大軍爹聽了也很滿意,臨走時他又吩咐瞎子,「這事,只能你知我知,可不許讓第三者知道了,否則我就砸了你這騙人的算命攤攤。」

「那是,那是,我還想指望這攤兒賺養老錢哩。」

(三十)

樹芬回家後干起美蛙養殖來更加賣力了。

以前曾俊在,她只是打打下手,負責一些看一眼就會的活兒,而技術方面的她幾乎從來沒有過問。現在沒有人懂那些技術了,樹芬要想養好美蛙必須得掌握技術,曾俊留下的美蛙養殖方面的書,足有一人高。已經多年不摸書的樹芬又小學生般虔誠地學習起來。她學,住在鎮子里的汪所長也學。汪所長海口已經誇下了,說什么樹芬以後不懂地盡管問他便是,其實他雖說是大學畢業,但隔行如隔山,他對美蛙養殖方面的知識,甚至連樹芬,都不如,你叫他拿什么去幫樹芬。拿什么安慰九泉之下的好友。

他的書當然不是曾俊留下的,而是找人在省新華書店大量購進的。沒事就看,看懂了的,他馬上就下到樹芬的養殖場里,東瞧瞧西看看,伺機尋找能不能英雄有用武之地。

可是不知是樹芬運氣好,還是曾俊的在天之靈在保佑,總之,那美蛙看著個兒地長,一點毛病沒有。半年時間全都長到一斤多一只,達到銷售的標准了。

在技術方面沒胡幫上忙,但銷售上可就少不了汪所長了。

他已經完全代替了以前曾俊扮演的角色,儼然養殖場地新老板,他全權代表樹芬和那幫子侃價特別厲害的經銷商,在酒桌子談價錢談合同。總之,汪所長這個時候充分發揮了他男人的特長,把一個個經銷商喝得臉紅脖子粗,在稱兄道弟中,一張張單子簽了,一筆筆錢到手了,那一車車美蛙也就往四面八方的大城市開去。

今年的價格比去年足足高出了百分之二十,扣除物價上漲因素,他們也比去年多賺了百分之十。看著一大堆鈔票,樹芬笑了,汪所長也像自己發了大財一樣,開心得像個孩子。

樹芬本來要給幾萬塊勞務費的,汪所長拒絕了。他說:「樹芬嫂,這錢我不能要,你有老老小小六個人需要你扶養,芬錢的地方多著哩,而我呢,老婆又有工作,自己每月雖不多,仍舊有一千多塊票子進帳。在省城這點錢可能還不夠撮一頓,但在高苑這樣的小地方,我也算是大康階層了。」

樹芬執意要給,汪所長執意不要。最後,兩人折中了。汪所長說:「干脆你請我去縣城最好的館子撮一頓,當然不是我們倆,而是你全家加我。怎么樣,讓你的公婆和孩子也去縣城看看?聽說,他們從小到大除了在周圍鄉鎮轉轉外,都沒有去過縣城?」

樹芬說:「的確如此,別說他們了,我也沒有去過縣城,城市到底是什么樣兒,除了電視里見過,真正的城市還從來沒去過,那好吧,我們就定在這周的星期天吧。張小寶不用讀書,這樣全家就可以放心地到城里去吃住玩兩天了。」

汪所長說:「這樣最好,讓孩子也拓寬一下視野,這次看縣城,下次就看省城。我告訴你吧,成都比我們縣城至少要大五十倍,那個大呀,很多土生土長活了七八十歲的成都人也有有弄不清街道的時候呢?」

「天呀!那該多么大呀!」樹芬發出了驚呼。她知道她的美蛙很大一部分就銷到了成都,可是她這個美蛙老板還從來沒有去過城市哩。

星期天很快就到。

一早,提前幾天就知道了好消息的小不點張不寶自是高興得睡不著覺,小半夜就想起床了。現在雞一叫,天一放亮,小家伙更吵著嚷著要進城了。

樹芬給小寶穿上過年才舍得穿的新衣服,把小家伙打扮得跟小王子一樣。收拾停當,吃過早飯,娘兒倆便在家門口眼巴巴地等著汽車馬達的聲音。

終於汪所長開著一輛面包車來了。

車在院里停好,汪所長跑前忙後地侍侯樹芬娘兒倆登車。全部上車後,汪所長又重新發動汽車,汽車的馬達隨著他踩油門的腳一松一緊,便高一聲低一聲地轟鳴著。汪所長說:「以前開慣了桑塔納,好久沒有開過這種面包車了,還有些不習慣。」一旁的小寶不解地問:「汪叔叔,你怎么不開以前那輛車呢?那車比這車漂亮得多也。」

一旁的樹芬接上話了,說:「小寶笨笨,那輛車雖然漂亮,但是呀,他只能裝五個人,而這輛車呢則可以把我們三個加住在鎮上的四個爺爺奶奶都一起能裝上的喲。要不然呀,你汪叔叔怎么會開面包車來接我們呢?」

小寶不解地說:「媽媽,啥子是面包車?我可最喜歡吃面包羅。」

汪所長笑了。樹芬也大笑起來,說:「寶寶動點腦筋好不好,你不覺得這車從外面看起來,就像剛出鍋的面包嗎?待會兒進了城呀,別說吃面包了,你想吃啥媽媽都給你買,保證讓汪叔叔給你拉滿滿一車好吃的東西回來」

小寶一聽開心地叫起來:「好羅,我要吃好東西羅,我要吃好多好多好東西羅。」

汽車很快回到高苑鎮,早就等在門口的四位老人,也各自換上了比較新色的衣服,他們說說笑笑上了車。

汽車這才一溜煙駛向通往縣城的柏油馬路。

汪所長今天也特別高興,還把車上的音響開了起來,放起了川劇,他知道四位老人家,年輕時可是墳彎村川劇團的首席演員,如今雖說川劇不景氣了,但他們仍然是票友,對川劇依然一往情深。現在聽著魏明倫編寫的川劇高腔《巴山秀才》,四個老人,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有跟著鑼鼓打擊拍的,有跟著唱詞哼唱的,全都沉醉在了古老的川劇藝術中。這時候沒有人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來,他們都失去了自己惟一的兒子。

通往縣城的路可謂山道彎彎,就像那首唱土家人的歌里說的一樣,「十八灣,九連環。」

以往汪所長在這條路上可是經常跑車的,一年少說也要跑個百十回,應該說熟得不能再熟了不會出什么意外。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熟悉不等於不出事兒。

就在又一個急彎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汪所長下意識地又是鳴喇叭又是減速慢行,可是對面還是箭也似的沖出了一輛大卡車,卡車幾乎把汪所長要走的半邊路全部擠占了,汪所長緊急踩了剎車,可惜已經晚了,兩車相撞在所難免。在這關鍵時刻,汪所長一拉方向盤把撞車的重心挪到了自己這邊,只聽砰的一聲,有如山崩地裂。車內響起一陣驚叫。

當樹芬清醒過來的時候,交警已經來了。她發現汪所長滿臉是血已經沒有了呼吸,而車上另外五名親人除了一點輕傷外,全都沒有生命危險。

肇事司機一張大紅臉,一看就知是酒後駕車。交警當即就把他押走了。

可是汪所長再也醒不來了。

在短暫的停頓後,車上響起了不約而同的大哭聲。

城還沒有進,汪所長卻永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