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1 / 2)

第二天,陽光給了程海東膽子,他把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說了出去,並感慨要不是膽子賊大心也賊大的蘭菏把他喊醒,真不知道會怎樣。

大家知道他竟是在去世老人的屋子里被鬼壓床,簡直不寒而栗。很快,昨晚有個攝影撞鬼的事在劇組不脛而走。

導演取消拍攝計劃的動作,在昨晚還沒引起什么波瀾,今天,就儼然成了導演早就察覺到詭異之處。雁塘村的古色古香,也在一夜之間成了鬼氣森森。

導演不開心得很,覺得村里不厚道,這屋子還租賃給他們,他可還想著尊重逝者呢。想著也沒多少天了,把程海東叫去安慰一下,安排他們換到了自己隔壁的屋子。

劇組是請了村里的人做飯甚至當群演的,消息很快從全劇組擴散到了全村,村民難免講起了閑話。

程海東撞了一次鬼,臉色都虛了很多,還要堅持八卦,「村里都在傳,就你說的那大件兒,金銀幡,據說是粗制濫造的,所以立不起來。老頭沒走,也是因為這。你說他和兒孫置氣,找正主去啊,找我算什么,把我當孫子啦……」

蘭菏聽了不奇怪,反倒明白了。他昨天去給老爺子上過香,香上有霉味。

另外,紙錢都是用的黃表紙,現在很多回收紙印刷的紙錢,用老式紙錢的卻也不少,這點不稀奇。但他注意到紙上印記模糊,制作得相當粗糙。

什么記號呢?這種傳統紙錢,要用特制的印章,拿錘子砸下去,給黃紙打上錢幣印記。

古代都是請工匠來家里打,還有專門的「鑿錢人」這個職業。現在購買或者自家人打都可以,只有打上了印記,它才算作紙「錢」。否則就和沒公章的文書一樣,廢紙一張。

所以,那些燒去的紙錢里,有相當一部分仍是普通黃紙,到了陰間也沒法流通。

蘭菏還奇怪過,金銀幡都舍得買,為什么會吝嗇於香、紙。現在知道金銀幡也是胡亂做的,那反倒是統一了風格。

……

因為程海東的事,劇組議論紛紛,這天晚上八點多收工了,還在討論有什么小辦法辟邪,比如在枕頭下放刀子、錢之類。

雖說晚上收工,卻絕不是單純休息,大家還要溝通、准備第二天的工作。程海東也去他們老大房間了,蘭菏自己在房里准備明天的戲。

晚上十二點左右,蘭菏才聽到程海東回院子的聲音,也不知和誰還在院里悉悉索索低聲閑話了幾句。

這房子基本沒什么隔音效果,蘭菏聽著說話聲打住後,隔壁房間開門的聲音卻遲遲沒響起,起初以為程海東去上廁所了,又覺得不大對,出門看了一下。

只見程海東就坐在院子里的台階上,背對著門口,低著頭也不知干什么。

「東子?」蘭菏上前喊了一聲,程海東也沒應,待他走近了,卻聞到熟悉的紙灰氣,連忙一撥程海東,只見他兩眼無神,呆滯得如同一塊木頭。

蘭菏低罵一聲,左右看看什么身影也沒有,把程海東扶到了自己房間。他走也能走,只是毫無自己的意識,根本就是丟了魂。

蘭菏聞出這紙灰氣里還夾著一絲劣質發霉香的味道,似曾相識,就知道恐怕是讓宋老頭帶走了。程海東昨天才被鬼壓床,本來火氣就低,今天直接給帶走了。

蘭菏的爺爺是開紙扎鋪的衣匠——這里的「衣」,是對所有燒給亡者所用的紙制冥器統稱,大到金銀幡那樣的大件兒,紙扎器物,紙扎人,小到紙錢,都要制作。

身處這一行,平時也難免和鬼神之事打交道,也被人算作吃陰間飯的,因為生意都和陰間有關。

蘭菏從小耳濡目染,知道要不把程海東找回來,怕是就此變傻子了。

雖說現在一直秉承人鬼殊途,如非必要,不去理會陰間事的理念。但蘭菏不能眼睜睜看著哥們兒丟魂,趕緊在房里找了一下。

臨近清明了,不少村民家里備了香燭紙錢等物。蘭菏在雜房翻到了一刀黃紙,只是上面還沒打錢印。他手指翻飛,直接將黃紙折了數次,再一撐開,就成了個飽滿的元寶。

蘭菏和爺爺相處多,也會幫著忙活,手工十分熟稔,紙元寶一天能疊幾千個。雖然很久沒動手了,不一會兒也疊了一小堆。

疊完紙元寶,又找到白紙,折成了紙衣。也有彩紙,但新喪者的紙衣,要用白紙來裁,新鬼是不敢穿彩色的。他是折給新喪的宋老爺子,自然用白色。

又折了個小紙人,照著程海東身份證號寫上名字與生辰。

另有一個信封,寫上老人全名和生卒年——這是他上香時,在壽材上貼的榜文看到的。寫上姓名,才能確保亡者收到。

蘭菏把東西都抱出去,將元寶堆起來,紙衣和紙人堆在上面,手里拿著程海東的打火機。

燒紙人是為了給程海東作替身,好叫他趁機回來。元寶和衣服,則是蘭菏念及老人家兒孫沒給他燒什么真家伙。

有了這些,老頭也好過一點。

蘭菏按動火機,小小的火苗搖曳起來,倒映在他瞳孔里。

疊金銀山百座,化幽冥帛萬張,為亡者通九泉之道——

蘭菏忽覺胳膊一酸,手不受控制一般向前一伸,打火機的火苗就碰到了元寶,迅速點燃,元寶山一下竄起了火焰!

元寶燒得極快,不知哪里來的風,將紙灰卷起來,蝴蝶般向上飛舞,飛得極高,高得甚至超過了屋頂。

蘭菏瞳孔收縮了一下,元寶焚燒得太快了,一瞬間盡數燃了起來,他根本來不及放信封,這樣沒法保證元寶被亡者拿到啊。

而且,紙灰橫向飛,才是亡者收到的標志,據說,若是風吹向上……

呼——

一股涼颼颼的風好像吹在了脖子根。

骨頭里又有了酸酸脹脹的感覺,就像陰風一直刮進了骨縫里一般。

深夜的清式古宅院子里,只有清涼的月光灑下來,幾乎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一點顏色,除了翻飛的紙蝴蝶,唯有那輕輕的呼吸,好像近在咫尺,好像就在……就在……

蘭菏緩緩呼出一口氣,硬著頭皮轉過身體,正對上一張灰白色的臉,漆黑的瞳仁幽深無光,呼出來的冰冷氣息打在了蘭菏臉上。

蘭菏心臟猛的一縮,手指一摳掌心,才保持了鎮定!

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大概不超過一米,蘭菏對上他的眼睛,只覺得幽森的氣息包裹全身。

對視兩秒後,對方竟將臉更貼近了一點,打量起似乎沒什么反應的蘭菏,黑洞洞的眼中滿是審視。

「……嗯。」蘭菏緩緩把信封捏起來,扇了扇風,直視前方,「肚子好餓啊。」

對方狐疑地看著蘭菏,保持近距離,死盯著蘭菏看。

常人在這樣逼視下,恐怕早就崩潰了。

蘭菏也看得更清楚,他穿一身白,戴著高高的帽子,帽子上還有四個字:一見生材。手里提著紅燈籠,燈籠上寫的四個字:東岳陰司。

這是……白無常?

地府公務員中知名度絕對靠前的一位,傳說里的勾魂使者,無常鬼,形象在華夏也是人人皆知了。

都說惡鬼最嚇人,但顯然,負責捉拿惡鬼的陰差們也不遑多讓。無常鬼也是鬼,就算本性善良,在執勤那么多次後,也該練出一身煞氣了。

惡鬼見了都怕,何況是陽間的活人,據說不小心撞一面,都要大病一場。

蘭菏大多也是理論知識,紙灰高飛,的確是被地府鬼神所占去的跡象。只是有點奇怪,傳說中白無常也算陰間大佬了,陰差之首,專捉拿惡鬼,常人見到他的幾率其實挺低的。

他竟然這么「走運」,被白無常偷元寶?對了,據說黑無常帽子上寫著「天下太平」,白無常帽子上寫著「一見生財」,這無常帽子上寫的怎么是「材」?

蘭菏心中略有疑惑,仍是目視前方,一臉輕松。

這就是演員的素養:即使和白無常四目相對了,也可以裝作什么都看不見。

他就想救程海東,並不想和另一個世界打交道。

只見白無常眼不錯地盯著蘭菏看了好一會兒,才往旁邊走了兩步,捧著元寶細看,聲音陰冷得像可以擰出冰水,但喜悅卻是實打實的,「好,好成色!」

他越看越愛,又冷不丁問蘭菏:「這是哪里買來的?」

蘭菏充耳不聞,元寶山已經燒完了,他拿了掃帚開始掃紙灰。

無常沒詐出來,哼哼一聲,狐疑漸漸散去,輕松自在地把元寶山都塞進好像有無底洞的懷里,甚至摳了摳鼻孔。

蘭菏:「……」

他若無其事地往房間走,卻聽身後那無常森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令召蘭菏魂入東岳陰司七十二曹案下為吏!」

……靠,他怎么知道我名字?蘭菏只覺身體一輕,便不自覺閉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