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個奇妙的江湖(1 / 2)

又是一年冬至時,滿目銀裝裹京城。

錢平安雙手互相揣在彼此袖管里,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襖子,口中吐著白氣,踩著積雪,吱吱咯咯向著慣常去的茶鋪前行。

今日恰逢東家大喜,米鋪未曾開張,自己提前休息,又能去聽說書先生講一講報紙上登載的新奇玩意了。

這一年多來,天下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在錢平安這米鋪伙計眼中,生活似乎也沒太多改變,只是以往覺得稀少貴重的南北貨物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值錢,連一貫吝嗇節儉的東家也弄了一串南珠請廟里和尚開光。

除此之外,一切照舊,僅僅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愈發有趣,以前離自己很遠的江湖仿佛近在眼前,連隔壁鄰居都不認識幾個的自己竟然能對天下高手如數家珍,對了,如數家珍是自己跟說書先生學會的詞語,這讓自己顯得讀過書見過世面,在陌生人面前像那種隱於市集或游戲紅塵的高手,而這來自於一種叫做報紙的事物。

它們通過傳送陣往來,將各地江湖之事傳揚得處處皆知,巷口陳秀才說這便是「足不出戶,能知天下」。

「東家最近總是愁眉苦臉,嘮叨南邊稻米一年三熟,乖乖,竟然一年能種三次,這該收獲多少糧食啊?」錢平安隨意想著這幾日的事情,京城米價一旬三降,東家愁白了幾根黑發,趕緊讓兒子娶妻沖喜。

少東家倒是很意思,經常能在茶鋪看到他聽書,總是寬慰東家不要太過在意南邊的糧食,說什么天下之事有弊便有利,有長處就有缺點,既然能一年三熟,吃起來肯定不如這邊的米飯香,到時候不同的米不同的價錢,有窮人果腹的,也有閑錢多者享受的,事情不會太壞。

這些話自己最愛聽,若是米鋪開不下去,只能另謀生路。

浮想聯翩之中,錢平安踏入了茶鋪,里面暖和了不少,但並不像酒樓茶館般用銅盆燃燒木炭取暖,仿佛春日來臨,這里茶水便宜,經不起這樣的耗費,也只有錢平安類似之人才會用幾文錢來這里喝茶聽書。

唯一的火光來自於說書先生腳邊,銅爐閃爍著赤色,驅散著寒意。

說書先生長著一把山羊胡子,因為識字,因為能第一時間講述《武林快報》等報紙的內容,備受附近窮漢尊崇,如今喝著茶鋪專門備好的竹葉青茶,搖頭晃腦,閉目養神,像在低哼著戲曲,等待著下一場故事。

錢平文喝了一口大碗茶,只覺暖意上涌,身體的冰涼雪花般消融,說不盡的舒暢。

對他這樣的伙計而言,能隔三差五來此喝杯茶,聽聽評書,已是極大的奢侈,若非尚未成親,怕是辦不到。

就在這時,幾匹馬風卷殘雲般奔來,忽地在茶鋪門口勒停,跳下幾名披著大氅、佩刀帶劍的男子。

「掌櫃的,來五碗好茶,滾燙濃烈!」為首男子戴著皮帽,左手提著一口鑲金嵌玉的三尺長劍,眉心有一道疤痕,讓他像是開了天眼的神靈。

「額有異眼傷痕,劍鞘鑲有七玉,越西「神目劍」高浮沉?」錢平安念頭一動,暗自想道。

而茶鋪內有的客人已經低低出聲,同樣認為這是「神目劍」高浮沉,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幾次出現於「武林快報」。

常來聽書之人對他的熟悉就像對附近鄰里。

「那個慘敗於『傷心神掌』顧聞香的神目劍?」有茶客反問道。

「對對對,就是他,不過三劍便被顧聞香拍飛了七玉劍。」有人做出肯定回答。

「顧聞香是天下有數高手,東掌西刀之一,神目劍敗給他很正常。」「敗給顧聞香理所當然,可當時是高浮沉自傲於劍法,主動挑戰,嘖嘖……」竊竊私語聲如蚊蠅亂飛,迅速盪開,議論著當初讓高浮沉首次登上「武林快報」的一戰。

高浮沉年少得志,乃江湖知名劍客,耳朵何等敏銳,已將議論聲盡收心底,此時聽得血液直往上涌,臉皮漲紅,火辣辣的痛,羞惱難當。

被江湖同道說一說便算了,自己確實太狂妄自大,竟然挑戰傷心神掌,可如今卻被毫無功夫在身的普通人議論不休,走到哪里嘲笑到哪里,簡直羞恥。

自己確實想要天下聞名,但不是這樣的聞名!

「武林快報」的出現讓自己等江湖人士的名聲有了奇妙衍變,用他們的說法就是成為了「公眾人物」,一舉一動仿佛夜晚的明星,受到世人矚目,所以得更加注意形象,而且愈是有自身風格,越是容易受到推崇。

這樣的江湖總感覺有哪里不對……高浮沉惱羞成怒,恨不得拔劍殺掉這些聒噪窮漢,可如果真的如此沖動了,只要沒斬盡殺絕,隔幾日的「武林快報」就會有類似的頭版頭條:

《神目劍入魔,殘殺無辜》《盛名所累,高浮沉竟然瘋了》《走進殺人狂魔高浮沉的內心,究竟是怎樣的江湖怎樣的規矩讓他做出了這樣極端的選擇》《七歲打翻乞丐飯碗,九歲偷窺女子沐浴,高浮沉的變態一生》……

光是想想題目,高浮沉就不寒而栗,這比滿天下追殺還讓自己難受,名聲算是徹底毀掉了,邪魔左道的名聲好歹讓人畏懼,幾多神秘,而這只會讓人哭笑不得,形如丑角,而若報復「武林快報」,光想他們東家神乎其神的傳送之能,自己就出不了劍。

江湖之大,不為名利者少之又少。

深吸了口氣,高浮沉選擇充耳不聞,扭頭便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