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詭計(1 / 2)

六朝清羽記 紫狂 3509 字 2020-07-30

亭前曲池流水,楊柳依依,使這座位於邊塞的庭院,有了些許江南風光。

蘇妲己換過一襲白色的絲袍,並膝跪坐在一方淡綠的茵席上,左手挽著寬長的衣袖,右手持壺,慢慢斟著茶,那種淡雅的氣質與昨晚的媚彷佛換了個人似的。

青瓷制作的茶盞晶瑩純凈,猶如冰玉雕成,杯中的茶葉形如瓜子,翠綠的色澤彷佛剛從枝頭采摘下來。沸水沏入杯中,氤氳的水霧蒸騰而起,清香四溢。

蘇妲己將壺放在手邊的紅泥火爐上,持杯淺飲一口,在舌尖慢慢品著。

不知出於什么原因,凝羽沒有告訴蘇妲己自己買下阿姬曼,並且試圖逃跑的事,這讓程宗揚的擔心少了幾分。他奔走了一上午,這會兒聞到茶香,不由得感覺口干舌燥。但他現在身分是商館的奴仆,只能擺出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垂著手站在旁邊。

一盞茶飲完,蘇妲己似乎對程宗揚老實的樣子很滿意,嫣然笑道:「這是妾身新得的齊山雲霧茶,香蔻兒,賞他一杯。」

小婢答應一聲,給程宗揚沏了一杯清茶。程宗揚雖然口渴,捧著這杯滾燙的茶水也喝不下去。蘇妲己見狀笑道:「妾女身卻忘了,讓香蔻兒給你取一盞酸梅湯吧。」

小婢斟了一盞酸梅湯,雙手奉給程宗揚。酸梅湯在井中湃過,涼涼的又酸又甜,口感近似於果汁類飲料,一口喝下去,頓時滿口生津。

程宗揚本來提心吊膽,怕這妖婦吃過虧後來報復自己,沒想到她言笑晏晏,滿臉的溫和柔順,不禁憂心盡去。

蘇妲己笑吟吟看著他,吩咐香蔻兒再給他倒上一盞,然後親手拿起細長的銀羹,從一只陶瓮中取了些冰塊,調入湯中。這次滋味更佳,一盞冰涼的酸梅湯下肚,渾身的汗意都消失無蹤。程宗揚放下瓷盞,贊嘆道:「沒想到這么熱的天氣夫人還藏有冰,真是難得。」

蘇妲己笑咪咪道:「也是沒法子的事。冰蠱只有在冰里才能活,一旦冰融了也就化成了水。瞧,為了養這些冰蠱,妾身可是費了好大力氣呢。」

說著蘇妲己用銀羹取了一勺碎冰,遞到程宗揚眼前。

陽光下,每一塊晶瑩剔透的冰晶中,都盤著一條細小的蟲子,透明的蟲體彷佛與冰塊融在一起,如果不細心觀看,怎么也看不出這些普普通通的冰塊中竟然暗藏玄機。程宗揚臉頰抽動了一下,他就知道這妖婦沒安好心,可怎么也沒想到她會在冰里下蠱。雖然不知道冰蠱是什么東西,但只要帶個蠱字就沒有好事。這下可狠狠栽了個跟頭,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運氣再爬起來。

蘇妲己微笑道:「冰蠱最不耐熱,失去寄身的冰塊便會四處游動。冰蠱游動時冰寒刺骨,一不小心就會讓它凍了心臟、腦漿……」

說著她屈指一彈。一股寒意立刻從程宗揚手臂涌到指尖,手指像冰凍般變得僵硬,皮膚上顯出冰塊的光澤。

蘇妲己伸手一撫,程宗揚冰凍的手指恢復原狀,她風情萬種地抿嘴一笑,柔聲道:「還有些被它凍住了,輕輕一敲就變得粉碎了呢。」

想到那種慘狀,程宗揚立刻打了個寒噤,感覺腹內沉甸甸彷佛塞了一個會游動的大冰砣子。

程宗揚凜然道:「我生是商館的人!死亡是商館的鬼!夫人有什么要求,奴才就是拼上命也一定給夫人完成!」

蘇妲己笑道:「真乖。」

也不理會他說的大話,一面吩咐道:「凝羽,帶他去采石場挑選些奴隸。你去知會祁遠,讓他在商館挑些護衛的人手,備上車馬錢帛,兩日內准備齊全,一同往南荒去。」

「等等!」

程宗揚連忙道:「夫人是不是先給我解了冰蠱?如果半路上被凍成冰塊,我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怕誤了夫人的大事。」

「誰讓你不小心,連冰蠱都敢吃?」

蘇妲己笑著寬慰道:「不過你放心,這些冰蠱上都加過禁咒,一時三刻之內不會發作,只要你安心辦事,從南荒回來再理會不遲。好了,磕過頭謝賞,就去做事吧。」

這次乘的是商館的馬車,車簾上白湖兩個字讓程宗揚想起自己脖頸中的奴隸標志。自己的逃走大計這下算是徹底泡湯了,不必有人看守,只要肚子里冰蠱一日不除,自己就跑不出那妖婦的手掌心。

想起蘇妲己那副妖媚的艷態,程宗揚就恨得牙根發癢。被按摩棒干的時候那妖婦又乖又聽話,一轉臉就給自己下了蠱,擺出一張晚娘的臉,把他當成奴才使喚。早知道就不拔出那根按摩棒,免得她有閑心算計自己。

程宗揚看了看周圍,並沒有見到凝羽的影子。這個冰美人似乎總有辦法隱藏自己的蹤跡。昨晚的經歷讓程宗揚見到另一個凝羽,一個沉浸在歡欣中的女人。他自己揣測,即使有搖頭丸的催情效果,凝羽也不應該發情到那種地步。在自己前,她至少了三次。

想起凝羽濕濘的,程宗揚不禁一陣心動。她身體反應的熱烈程度遠遠超乎自己的想像,看她的動作,肯定有不少的經驗。虧她還裝出一副冷漠的神態,其實要上手比月霜可簡單多了。

程宗揚暗自猜測,不知道她對昨晚山洞里的經歷是否會有印象,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占過了她的便宜。如果能把她收過來,此去南荒也不會太寂寞。……想到這里,程宗揚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從什么時候起,自己也開始滿腦子想著要收女人了呢?以自己目前的處境,這些雜念非常危險啊。

白湖商館的采石場占了一整個山坳,穿著葛衣的奴隸散在山間,錘鑿的敲擊聲不絕於耳。

凝羽沒有露面,她先到了采石場交代了夫人的指令,程宗揚一到,采石場的執事──一個管家打扮的壯漢就迎上來,領著他挑選場里的奴隸。這里的奴隸分為兩類,掄錘的奴隸大多體型高大,身材強壯,為了防止他們逃跑反抗,不少人手腳都帶著沉重的鎖鏈。

相比之下,持釺的奴隸身材就瘦弱了許多,他們蹲在要開采的石頭上,一手扶著鐵釺,掄錘的壯漢一錘砸下,鐵釺「鐺」的一聲巨響,濺出火花。隨著鐵錘的敲擊,石屑四處紛飛,岩石的裂縫越來越大,一名持釺的奴隸躲閃不及,被紛飛的碎石劃破臉頰,臉上頓時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傷痕。

開采岩石最累的是掄錘,將近三十斤的鐵錘每天要掄上數千次,身體稍弱一些,就難以支撐。而最危險的,則是持釺。鐵錘數千次的掄擊中,有一次落點不准,就會砸在持釺人的手上,輕則斷指,重則整個手掌都會被鐵錘砸扁。

程宗揚看了看,檢著幾個受過傷、身體虛弱的奴隸要了。那執事心里奇怪,但這些殘疾的奴隸留在采石場也是累贅,有人願意要自然最好不過,當下無有不允。程宗揚挑一個,他便叫一個,不過片刻就挑了十幾名奴隸。「咦?」

程宗揚游目四顧,看到一名高大的漢子正蹲在岩石上,兩手扶釺,他手腳帶著沉重的鐵鐐,身上覆了一層厚厚的石粉,兩眼都是瞎的,不是戈龍還能是誰。執事道:「這廝原本是商館的護衛,誰知他吃里扒外,被夫人廢了眼睛,送到這里來采石。」

說著「呸」了一聲,「挨刀的孬貨!」

只一夜工夫,那個生龍活虎的漢子就彷佛被人抽干了所有的精氣,隨著鐵錘的敲擊,扶著鐵釺的手掌不住顫抖。

這樣的下場比一刀殺了他還痛快幾分,程宗揚心里總算出了一口氣,說道:「不用再挑了,有這些就差不多了。」

執事拎起皮鞭,在空中虛抽一記,喝道:「你們幾個!都過來!」

那幾名奴隸惴惴不安地走過來,在程宗揚面前站成一排。程宗揚倒是一片好心,想借這個機會讓他們脫離苦海。可一說要去南荒,幾個上了年紀的奴隸就露出懼意,似乎南荒比這隨時都會被人砸斷手臂的采石場還可怕。

程宗揚低聲道:「怎么?他們都不想去南荒?」

執事二話不說,掄起皮鞭一個個抽了過去,打得那些奴隸滿地亂滾,然後笑呵呵道:「你問吧。」

程宗揚苦笑道:「不用問了吧。」

執事也不客氣,粗聲道:「商館要派人去一趟南荒,挑了你們這些挨刀的死奴才,往後你們就聽他吩咐,明白了嗎?」

和預料中一樣,那些奴隸一個個都把頭點得飛快。

執事滿意地收起皮鞭,對程宗揚說道:「一共十三個,到外面按了手印,就讓他們跟你走。」

執事住的院子在山腳下,外面是光禿禿的石山,烈日幾乎把鐵釺都融化掉,這里卻是濃蔭蔽日,山風吹來一片清涼。

一進院子程宗揚就本能地退了一步。一名彪形大漢盤踞在小院內,他身型魁梧,四肢又長又壯,兩道濃眉如同刷漆,頭顱碩大,脖頸粗豪,猶如一頭威風凜凜的猛虎,額角和臉頰上隱隱顯出虎皮的斑紋,身上葛衣袒開,露出胸口一片黑黃相間的濃密胸毛。那模樣讓程宗揚想起草原上遇到的獸蠻人,這漢子比鬃頭獠牙的獸蠻人略微顯眼些,但那種威猛無儔的氣勢比獸蠻武士更凶悍。

別的奴隸都在山間砸石扶釺,這名奴隸卻大模大樣躺在竹椅上,手搖蒲扇,旁邊還放著涼茶。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葛衣和手腳粗大的鐵鏈,倒像是這里執事的大爺。

那位凶悍的執事一進門就彷佛見了貓的老鼠,先把皮鞭扔得遠遠的,然後陪笑道:「武二爺,在這兒納涼呢?」

那位姓武的二爺哼了一聲,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伸出一只大手在懷里撓著,腕上鐵鏈拉的「錚錚」作響。

程宗揚從未見過這么囂張的奴隸,壓低聲音道:「他是誰?」

執事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那大漢就吼道:「二爺姓武!族中排行第二!人稱武二郎!有話當面問二爺!背後嘰嘰歪歪,算什么好漢!」

那大漢聲如霹靂,震得人兩耳發麻。

執事連忙道:「當日徒手打死兩頭老虎的,就是這位武二爺。」

打虎的武松?程宗揚頓時來了興趣。看起來這漢子更像是一頭猛虎,頭頸的虎斑、身上的虎紋,粗壯的四肢肌肉隆起,剽悍無比。

程宗揚把執事拉到院外,小聲道:「他怎么在這里?」

那執事像剛嚼了一枚苦膽,口鼻都擠到一處,一張凶臉滿是苦相。

聽了他的敘說,程宗揚才了解到,館里不知從哪里買到這名奴隸,也沒有名字,只說叫武二郎。館里看他有些力氣,就送到石場砸石頭。這執事在采石場說一不二,遇到這位武二爺可算是受了罪了。剛開始執事還想擺擺威風讓他干活,反而被武二郎奪過鞭子抽了個半死,幾次交手都被這個戴著鐐銬的死奴隸打得落花流水。說來也奇怪,這武二郎一身好功夫,偏生還不跑,倒像是把采石場當了家,前些時候還打死兩頭誤闖進來的老虎。執事打不過,趕不走,現在已經被打怕了,只好把他當大爺敬奉,由著這位凶神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