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旱洪(2 / 2)

六朝清羽記 紫狂 2862 字 2020-07-30

接著又虎起臉,「給個銀銖!不給就搶了啊。」

「我就不明白了,這鬼地方有錢也花不出去,你要銀銖干嘛?」

說著程宗揚目光一閃,看到蘇荔胸側嵌著一枚亮晶晶的物體。那絲綢一角掖在她胸口,兩團飽滿而充滿彈性的高高聳起,露出胸部白嫩的。上次給武二郎的那枚銀銖,這時就嵌在她胸側絲綢交疊的地方。銀銖中間打了個圓孔,被作成一枚鈕扣,防止絲綢光滑的表面從胸前滑脫。

「哦!原來……」

程宗揚豎起手指,一瞬間恍然大悟。

武二郎一把捂住程宗揚的嘴,飛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別說!」

武二這廝看起來生猛,心思可夠活的。看到花苗人對絲綢的喜愛,這廝就動了心,從程宗揚手里敲了匹上好的絲綢來討好蘇荔。蘇荔果然愛不釋手,地處荒郊,無處裁剪,她直接拿整匹絲綢做了衣物,大大方方就穿了出來。

絲綢本身柔軟光滑,既沒有系帶又沒有扣眼,根本無法固定。武二好人做到底,把自己唯二枚銀銖拿出來,送給蘇荔作鈕扣。但銀銖只有一枚,這會兒只系了絲綢上面一角,下面還沒有系。也就是說,蘇荔絲綢下面的身子都是光著的。這也難怪,對於生長在南荒的蠻夷來說,多半還沒有的概念。

程宗揚忍笑摸出一枚銀銖,低聲道:「武二,這扣子不會是你幫她系的吧?手可夠巧的。」

武二郎一把搶過銀銖,手一揮,把程宗揚扔了出去。好在程宗揚現在身手比當初來的時候敏捷了許多,落地晃了兩步,總算沒有當場出丑。

搶到銀銖,武二郎立刻搖頭擺尾地跑過去找蘇荔。蘇荔笑著接過銀銖,兩人一同走進樹叢。

再出現時,蘇荔的絲綢已經折成裙狀,綢尾從裙內掖起。那枚銀銖綴在她腰側,上面打了孔,用細皮繩穿著。

程宗揚遠遠朝武二郎豎起拇指,又比了個不懷好意的手勢。武二郎揚起臉,只當沒看到。

接下來一連幾天,眾人都在朱老頭帶領下跋山涉水。這一路都是沒有人跡的荒野,即使雲蒼峰這樣的老江湖也沒走過。除了前幾天那個掛著四凶煞的村子,再沒有遇到半個生人。

隨著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邊的景物也不住變化。連綿的山脈阻擋了潮暖氣流的進入,蕨葉叢生的雨林漸漸被裸露的紅土所代替,土地的貧瘠使植被漸漸稀少,不多的灌木也越來越矮,這里每一寸土地都仿佛從來沒有人行走過,充滿了洪荒氣息。商隊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後只有一串零亂的腳印,仿佛他們是這片天地間唯一的行人。

朱老頭拉了兩天才止住,整個人像是丟了半條命。整天有氣無力地趴在驢背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過一到吃飯的時候就精神抖擻。

「人是鐵,飯是鋼!」

朱老頭振振有辭地說:「我老人家活這么大歲數,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么病,只要放開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傳秘方,你可記住了,千萬別告訴旁人。」

「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我丟不起那臉。」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朱老頭,這都是第五天了,咱們這會兒在什么鬼地方?我可打聽過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這荒山野嶺的,連耗子都沒有,你不是領錯路了吧?」

「你聽誰說的?」

朱老頭嗤之以鼻,「白夷那地兒就是個大水池子,挨著個破山,什么山清水秀?那不扯的嗎?」

程宗揚沒打算跟他爭辯,「問題是咱們離白夷族還有多遠?你沒見雲執事那么穩重的人,這兩天都有些著急嗎?」

朱老頭大剌剌道:「他急不急的,關我屁事。」

程宗揚道:「恐怕還真關你老人家的事。如果耽誤了我們辦事,雲執事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兒告一狀。嘿嘿……」

朱老頭臉上變色,小心說道:「不會吧?雲執事可是個厚道人啊。」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導的錢我還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個銀銖,你怎么不去搶呢?」

朱老頭苦著臉道:「我不就是想多走兩天,多掙點兒錢當棺材本嗎?」

「這會兒說實話了?」

程宗揚道:「我就看著你這老家伙不老實,帶著我們在山里瞎轉呢。一句話,明天到不了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兒就可以省了。咱們直接刨個坑,把你一埋,要什么棺材。」

「要去白夷族還不簡單?」

朱老頭突然間振作精神,快跑幾步竄上驢背,扯開喉嚨喊道:「快跑啊!過蛟了!」

眾人沿著一條干涸的山澗行走,腳邊只有一股涓涓細流。朱老頭突然來這一嗓子,大伙兒都是一驚。程宗揚正要開罵,卻見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樣,突然變得渾濁。緊接著,一陣悶雷般的聲音從上游傳來。

眾人立刻反應過來,花苗人動作最迅速,四名漢子猿猴一樣攀上河岸,將族人一一接應上來,戴著面紗的新娘裙子太長,不小心絆住,險些摔倒,被蘇荔一把扶住。

白湖商館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但一半都是走過南荒的,動作也不慢,祁遠、吳戰威、小魏分別拽著一名奴隸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騾馬的韁繩往岸上扯。雲氏商會的軍士雖然訓練有素,卻沒經歷過山洪,突遇變故,他們都習慣性地望向易虎,等待首領的命令,動作反而落在了眾人之後。

易虎迅速發出指令,易彪背起雲蒼峰,手腳並用爬到河岸高處,接著軍士牽著馬蜂擁上岸。忙亂中,兩名軍士落在後面。那陣悶雷般的轟鳴越來越近,已經上岸的易虎暍道:「棄馬!」

一邊躍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揮出背後的尖槍。一名軍士揚手攀住槍桿,易虎腰身一擰,將他甩到岸上。這邊易彪也跳了下來,河道里還有幾匹騾馬沒來得及拉上來,他一把扯斷馬匹的背帶,將貨物甩到岸上,然後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揚已經牽著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韁繩,一手扶著他的肩膀。奔騰的水聲越來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馬匹都嘶鳴起來。接著一股混著泥土紅色的河水從河道拐彎處沖出,仿佛狂奔的烈馬,吼叫著闖入河道,將兩側的岩石都帶得滾到水中。

水一向給人溫柔婉靜的感覺,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卻有著山崩地裂的威勢。剛才還是涓涓細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間升到丈許高,奔騰的怒流仿佛要將腳下的河岸撕碎。

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令人為之色變。

易虎已經挺槍刺進岩縫,只需要一縱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還留在河道間,身後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氣,把尖槍從岩縫中拔出,迎著洪水躍去,抬槍一挑,槍鋒准確地從易彪腰側刺過,穿透他衣內的戰甲,接著力貫雙臂,將易彪高大的身體甩了起來。

山洪來得極快,易彪還在半空,浪頭已經卷過他剛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沒來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來還有機會脫身,他卻大暍一聲,手臂陡然伸長尺許,從水中將那名軍士撈出,拋到岸上。

那軍士蒼白而年輕的面孔一閃而過,與雲氏商會的其他護衛相比,他身材單薄了許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勞地掙扎著,想抓住什么憑藉。

山洪卷來,易虎沉腰坐馬,腳下使出千斤墜,釘子一樣牢牢釘在土中,挺身硬生生挨了洪峰一擊,腳下沒有挪動分毫。

眾人緊懸的心臟略微松懈一些。易彪張臂抱住那名軍士,推到河岸高處。他顧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應易虎。就在這時,一塊半人大小的岩石夾在混濁的浪花中,從上游滾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那名剽悍的漢子悶哼一聲,嘴角涌出一股血絲。就在眾人注視中,易虎雄壯的身軀慢慢向後坐倒,隨即被洪水吞沒。

易彪沖到岸邊,奮不顧身地想要跳下去,卻被吳戰威攔腰死死抱住,吼道:「你想死啊!」

浪頭打在岸上,腳下的山岩也仿佛在抖動,眾人紛紛往高處躲避。水流漫過河岸,只有易彪和吳戰威兩個在齊膝深的水中扭打著。

良久,易彪不再掙扎,他跪在水邊,虎目緊緊盯著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上來的軍士渾身都濕透了,在岸上身體發抖。

山洪來得極快,去得也快。前後不到二十分鍾,洶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留下滿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幾匹健馬走騾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戰馬被沖到岸邊的亂石上,渾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團。

吳戰威低聲道:「別看了。說不定已經沖出了二一十里。」

說著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當,比的就是誰命大。運氣不好,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他是我哥。」

易彪的聲音像破了的風箱一樣沙啞。

吳戰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雲蒼峰微嘆一聲:「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貴主人心意已決……」

易彪久久跪在岸邊,最後他重重磕了個頭,站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跡,頭也不回地朝岸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