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雙嬌(2 / 2)

六朝清羽記 紫狂 3458 字 2020-07-30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脫下的道服已經破碎不堪,但雪白的衣襟仍然白得耀眼,顯示出名貴不凡的質地。上面兩行小字墨跡如新,訴說著它過往的主人卓然不群的身份。

不過此時,這件高雅的道服像垃圾一樣被扔在角落里。它的主人已經換上新衣,順從地跪在地上,曾經高傲的面孔勉強擠出笑容,望著面前的婦人。

厚厚的脂粉掩住小紫絕美的容貌,內力被制的卓雲君視力大幅減弱,心里又先入為主把她當成娼窠的老鴇,幾天相處都沒有看出絲毫破綻。

昏暗的燈光下,那婦人坐在椅上,毫不端庄地翹起腿,臉上脂粉刷得發白,像演戲一樣堆起笑容,啞著嗓子道∶「哎喲,道姑奶奶,你可算想明白了。早些認命,何必吃那么多苦頭呢?」

卓雲君心頭一片冰冷,笑容下的面孔像死人一樣毫無血色。她披著一條蟬翼般的輕紗,里面是一條又窄又緊,艷俗不堪的朱紅內衣。衣物緊緊貼著她豐腴的,上面齊胸,露出一半,下面勉強掩住臀部,勾勒出胴體優美的曲線。

那婦人冷笑著伸出腳上的木屐,屐齒踩住卓雲君的手指用力一擰∶「怎么?又啞巴了?」

卓雲君華美的面孔猛然抽動一下,發出一聲慘叫。那婦人柳眉倒豎,破口罵道∶「浪!老娘給你吃、給你喝,還給你新衣服穿!連個謝字都不會說!」

卓雲君痛得花容失色,顫抖著發白的嘴唇道∶「多謝……」

那婦人這才滿意地松開木屐,像什么都沒做過一樣,擺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和聲和氣地說∶「道姑啊,你在道觀里修行久了,人間禮數都忘記了。難得遇上我來指點你!」

卓雲君看到那婦人臉色一沉,連忙道∶「多謝指點……」

那婦人重又露出笑容,「真乖。」

她笑咪咪道∶「道姑啊,你入了我門里,也就做不了道姑。如今我養了你幾日,不如認你當個干女兒吧。」

卓雲君已經是籠中困鼠,只能低頭道∶「多謝媽媽……」

那婦人笑道∶「旁人都叫我紫姨,你就叫我紫媽媽吧。」

卓雲君六歲學藝,二十余歲便在太乙真宗獨當一面,與掌教王哲同師兄妹相稱,教中輩分高過她的寥寥無幾。此時他卻垂下眼睛,低聲下氣地朝這個粗鄙的婦人道∶「紫媽媽。」

「哎,乖女兒。」

小紫笑著靠在椅上,擺出老鴇的樣子,拿著一把蒲扇在手里搖著,狡黠地笑道∶「女兒啊,你叫什么名字?」

卓雲君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雲……君。」

「娘就叫你小雲好了。」

小紫用腳尖挑起卓雲君的下巴,逗弄道∶「這模樣還怪招人疼的……」

她體貼地用扇子給卓雲君褊著風,問道∶「是家里日子過不下去了嗎?怎么想起做道姑了?」

「是。」

小紫拖長腔調,老氣橫秋地說∶「怎么是個鋸嘴的葫蘆啊?」

卓雲君忍氣吞聲地說道∶「女兒從小做了道姑。後來……後來被人騙了……賣給媽媽。」

「乖女兒,多大年紀了?」

「四……四十六。」

「喲,比娘還大著幾歲呢,這嬌滴滴的樣子真看不出來。」

小紫拖長語調,滿口建康俚語說得活靈活現,「這身子說二十都有人信呢。」

「媽媽誇獎。」

小紫笑吟吟道∶「什么時候破的身?」

卓雲君身子僵了一下,良久道∶「十六……」

「誰給你破的?」

「一位師兄。」

「做了幾次?」

「一次……」

「喲,這么標致的身子,他怎么不多做幾次?」

卓雲君唇角微微顫抖∶「那次之後,他便死了……」

「難怪呢。我說你也是四十多的人,怎么被一個青頭後生給騙了?告訴媽媽,他是不是還騙了你的身子?」

卓雲君咬了半天唇∶「沒有。」

小紫拍著扇子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這如狼似虎的年紀,也怨不得讓人勾動春心。女人做一次是做,做一萬次也是做。你已經破了身子,何苦還擺出三貞九烈的樣子,白白挨了那些打?」

「是。」

卓雲君凄然道∶「女兒錯了。」

「知道錯就好。」

小紫冷笑道∶「你這種女人就是賤胚!不打不成器!告訴媽媽,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己卓雲君眼中的怒火只剩下灰燼,聲音像從喉中呼出的微風,輕飄飄地軟弱無力∶「是娼窠。」

「既然知道是娼窠,總該知道這里是做什么的吧?」

卓雲君沉默不語。

小紫冷冰冰道∶「怎么?做過就忘記了嗎?」

卓雲君臉頰慢慢脹紅,又漸漸變得蒼白。

那婦人見她猶豫,忽然抄起門閂朝她身上一陣亂打。

卓雲君又驚又痛,雙手掩住頭,一且求道∶「媽媽!饒了女兒吧……」

小紫扮出惱怒的口氣,惡狠狠道∶「又不是未的!做什么還要媽媽教嗎?」

卓雲君小腿挨了一記門閂,骨頭都彷佛碎裂開來。她搗住小腿,痛不欲生地說道∶「女兒知道了!知道了……」

「一個賣肉的爛娼婦,擺什么仙子的架子!」

那婦人提著門閂喝罵道∶「把腿張開!」

卓雲君忍痛張開雙腿,滿眼驚恐地看著那根門閂。接著一緊,隔著衣物被堅硬的門閂頂住。

「你既然入了娼窠,往後肚子下面這三寸賤肉就是你吃飯的營生。只要客人點了你,不管他是老的少的,聾的盲的,你都要把這點賤肉拿出來,讓客人嫖得快活。」

小紫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明白了嗎?」

卓雲君心如死灰,應道∶「是。女兒知道了。」

「瞧你要死不活的下賤模樣!給老娘笑一個!」

卓雲君被打得倒在地上,那條蔽體的紗衣翻開,雪白的雙腿大張著,褻衣包裹的敞露,被一根舊門閂硬邦邦頂得凹陷下去。

幾乎從未被人碰觸過的傳來異樣的壓迫感,強烈的恐懼和羞恥交織在一起,使她雙頰火辣辣的發燙。

卓雲君咬緊牙關,最後勉強露出一個笑臉。

小紫隔著衣物在她頂了幾下,眼見這個驕傲的女子滿面通紅,身子卻一動也不敢動,不禁心里暗笑。即便是一只母老虎,被人拔光牙齒、打斷脊骨,此時也威風掃地了。

她收起門閂,笑嘻嘻道∶「起來吧。」

卓雲君見慣她的喜怒無常,一句話也不敢說,連忙起身。

那婦人坐回椅中,笑吟吟道∶「獻茶。」

卓雲君知道是這是認干娘的規矩,她並膝跪在那婦人面前,雙手捧起茶盞舉過頭頂,低聲道∶「媽媽,請用茶。」

「好女兒,真聽話。」

小紫接過茶盞,一邊道∶「拜了我做媽媽,就是正經的娼婦了。過來拜過祖師吧。」

卓雲君這才認出案上供的畫像,原來是青樓行的祖師管仲。四十年前,她曾在龍池的元極殿拜過歷代祖師,進入太乙真宗門內。四十年後,自己卻在一間路邊的土娼窠里向一幅粗紙繪制的管仲像跪拜,做了一名靠賣身度日的娼婦。

卓雲君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身上的痛楚是真實的。那劇痛足以讓精鋼軟化,堅冰融為春水。

卓雲君在油燈上點了三灶香,供在祖師的畫像前,然後對著畫像和旁邊的婦人三跪九叩。

「乖女兒。」

那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卓雲君像被毒蛇的汁液噴到一樣渾身一抖,聽著那婦人說∶「既然入了我門里,娘就要好好教你規矩……」

那婦人說著拿起門閂,帶著一絲貓捉老鼠的笑容,朝驚恐的新妓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