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仇因利聚(1 / 2)

六朝清羽記 紫狂 5024 字 2020-07-30

程宗揚笑道:「這里沒有碧玉盤,也沒有黃金碾,侯爺先湊合一下,等我發了財,咱們再換好的。」

殤侯換了衣物,一襲黑色華服、廣袖博帶,頭上戴著一頂束發高冠,哪里還有半點朱老頭的影子?

殤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葉媼見她資質甚佳,動了收徒的心思。這次來也是想問問你,讓凝羽拜入葉媼門下如何?」

程宗揚喜動於色。「這是好事啊!還用問我?」

「哼!那個傻丫頭怕你不高興,讓本侯親自過來傳話。」

「辛苦侯爺了!」

程宗揚給殤侯續上茶水,笑道:「侯爺這趟來不會只為了這件事吧?」

「當然不是。本侯此行是為了赴約。」

程宗揚想起黑魔海巫、毒兩宗每二十年的祭典,只不過……

「侯爺,你不是蒙我的吧?你們定的時間不是今年立秋嗎?現在才正月,差七、八個月呢。」

殤侯板起臉。「當然還要看看你的生意。」

程宗揚笑眯眯道:「正好說到生意,我正想找侯爺商量。」

「……就是這樣,」

程宗揚把目前的情形說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錢全都投到江州這一戰。如果勝了,大家發財;如果敗了,賠的底兒掉不說,單是負債都能把咱們壓死。」

聽說程宗揚大手筆從雲氏借了二十多萬金銖的債,還從晴州拿了兩百萬石的糧食訂單,不算孟非卿從陶氏借的債務,僅程宗揚自己負債就不下五十萬金銖,這樣的數字以殤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這做的是什么生意!還未開張便賠了這么多?」

程宗揚笑道:「侯爺,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強一點。本來我只有六成把握,侯爺既然來了,這筆生意我便有十成把握!」

殤侯沉住氣,淡淡應了聲,「哦?」

程宗揚嘻皮笑臉地說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現在時間尚早,侯爺既然沒什么事,不如在江州多待兩天,日子不用長,最多兩個月。」

殤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來。

「好你個小子,居然想讓本侯替你守江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與岳鵬舉的恩怨!江州陷落、星月湖盡滅,本侯高興還來不及,你竟想讓本侯和岳賊舊部合作,真是痴心妄想!」

「侯爺不肯幫忙也沒什么,到時候賠錢,侯爺只需拿出一成就夠。」

「你自家的生意,讓本侯賠什么錢!」

「喂,別忘了咱們是合股,賺錢你拿一成,賠錢你拍拍走人?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殤侯氣極反笑。「五萬金銖——也罷!五萬金銖買星月湖舊部數千條性命,很合!」

「五萬是底價,算上利息至少十萬。另外,我們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住,大伙兒全部撒腿跑人。活人總不能讓憋死吧?所以說侯爺,你老想看笑話恐怕是看不到了。順便我給侯爺算算賬:江州若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負債是十萬金銖,加上原來的股份和珠寶生意的投資,差不多凈賠十七、八萬。然後我還要養星月湖這一、兩千個人,每月起碼一萬多金銖。侯爺承擔一成,每月付款一千金銖。如果有傷病,數字還要再高一點。」

不等殤侯發飆,程宗揚又道:「如果江州守住,這筆生意賺十萬金銖,侯爺拿一成。江州每年的商稅有一半劃入咱們盤江程氏,等於侯爺每年能拿到江州商稅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來侯爺的盈虧是二十萬金銖的現款,另加每年三萬金銖的進出。」

殤侯眉頭擰緊,一手摸著膝蓋。

程宗揚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碼。

「侯爺若留在江州,我便能騰出手做我的糧食生意。最多兩個月時間,江州之事全部了結,到時我先陪侯爺去一趟太泉古陣,找兩件合適的東西,然後一同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約,怎么樣?」

看著殤侯臉色稍霽,程宗揚又笑道:「如果還不夠,再給侯爺加點料。琵琶花精……」

殤侯衣袍輕震:「葉慈?」

「她現在叫慈音,我們還有筆生意要談。」

程宗揚雙手一攤,「可惜一直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爺肯幫忙,我想辦法讓大伙兒見一面。」

殤侯終於意動。「兩個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便盡數死在城外也與本侯無關。兩個月之後,無論到時是否解圍,你都要依約而行!」

「一言為定!」

終於搞定殤侯,程宗揚心情大好。沒想到死老頭會煉出這種奇毒,如果宋軍沒有相應手段,江州城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剩下的只是怎么利用戰爭賺錢的問題。

鴆羽殤侯答應援手,讓孟非卿大出意外。

岳帥一生只栽刺不種花,能得罪的人基本都讓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海的人伸出援手,孟非卿怎么也想象不到。

程宗揚笑道:「老頭別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師。現在有張侯他們的部曲、殤侯的近衛軍,再加上武二郎,實力恐怕比剛開始要強些。江州這邊能安定下來,我明天立刻去筠州,順利的話,二月中旬趕到臨安。屆時正是青黃不接、糧價騰貴,我再好好點把火,從宋國身上狠狠斬一刀,將來幾年大伙就吃喝不愁了。」

孟非卿十指交叉,沉思良久,然後道:「你若去臨安,有個人也許能給你幫上忙。」

「誰?」

孟非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六個月前我們接到消息,宋國皇城司的人盯上晴州的齊雲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後來趙譽也漏了底細,不得不和徐永一起離開雪隼團。提供消息的人說,皇城司已經調集人手專門對付岳帥的舊部,行動時間本來是訂在這個月。」

按時間算,孟非卿接到消息應該正好是自己遇到謝藝的前後。

當時謝藝已經在南荒,星月湖無法聯系他,以致於龍驥隕落南荒。接下來是星月湖舊部趕在皇城司動手之前,結束十余年的隱忍生涯,重新集結。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臨安要小心皇城司。據稱賈師憲已經下令,從刑部和軍方抽調不少好手。」

程宗揚皺起眉。自己去臨安是做生意,如果後面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消息可靠嗎?」

孟非卿毫不猶豫地說道:「可靠。宋國這次行動很隱秘,除了皇城司內部,只有太師府和軍方的高層知道一些。」

程宗揚吃了一驚:「你們在宋國高層有卧底?」

孟非卿露出一絲苦笑。

「也算不上,所以我猶豫要不要告訴你。那個人從十余年前就向我們提供情報,但直到現在我們仍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現在只能告訴你,那個人提供的情報質量極高,能力也非常強。我們猜測他應該是岳帥的信徒,只是岳帥蒙冤之後,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

程宗揚道:「老大,你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幫忙?」

「臨安明慶寺內有座五岳樓,樓後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消息便會貼在榜上。你如果有事請他幫忙也可以在上面留言,他幫得上的自然會幫。」

「公開的榜帖?那怎么保密?況且你們在臨安有那么多人,怎么會找不到他?」

「明慶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專門的福紙寫下祈福的內容,投入福箱中,由寺中僧侶逐一張貼到榜上。沒有人知道是誰投的福紙,根本無從查起。」

孟非卿道:「那人會在祈福帖內暗示每次放置情報的地點,你只要記住,他的祈福帖每次都是以『君子』二字開頭。」

「那好,等我到了臨安,試試看能不能與那人接上頭。還有……」

程宗揚明知道是廢話,還是叮囑道:「殤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

孟非卿笑道:「殤侯的仇家不比我們星月湖少,你要小心了。」

「我就知道!跟你們打交道我只有吃虧的分。」

程宗揚一肚子牢地說道:「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還找不到喊冤的地方。」

「筠州糧食今日市價,每石一千三百文。」

水鏡中,一個中年文士的影子漸漸清晰。秦檜神情悠然地說道:「昨日盤帳,我們手中存糧超過三十萬石。購買糧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錢,耗用資金一共九萬三千金銖,合每石六百二十銅銖。」

雖然知道死奸臣和祁遠很能干,但收糧三十萬石還是超過自己最好的預期,程宗揚道:「怎么會有這么多?」

「筠州糧價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連日來逐步提價,等掛出八百文的價格,不只筠州,周圍十幾個州縣的大戶都前來售糧。因為我們是現款交易,給的又是金銖,那些大戶都樂意和我們交易,價格也壓下不少。原本成本還要高一些,但當日從常平倉白撿一批糧食,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

秦檜又道:「不過這些天收到的糧食少了許多。」

「哦?」

「如今筠州戶戶都在囤糧,不只原來賣糧的大戶現在大肆收購,連城中居民,每家也要買上三、五石回去。」

秦檜微笑道:「傳言官軍在江州大敗,賈太師勃然大怒,更派大軍前來圍剿。筠州人心惶惶,都道糧價要漲到每斗兩百文。」

每斗兩百文,那可是每石兩貫的高價!自己當初最好的預計也沒有這么多。程宗揚大笑道:「死奸臣,是你放的謠言吧?」

「不敢。」

秦檜一拱手,灑然說道:「前幾日滕知州為防止飢民大量涌出,前來粥棚視察,當問及粥棚是否還能支撐?屬下答曰:若糧價超過每斗二百文就難以支撐。滕知州聞言良久不語,這番話卻被民夫聽到,流傳出去。滕知州可以作證,流言實與在下無關。」

造個謠都這么有技術,程宗揚覺得把秦檜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

「奸臣兄,有你的!」

秦檜哈哈一笑。

程宗揚道:「從明天開始全力拋售糧食!三十萬石賣不完,能賣多少是多少!」

秦檜收起笑容,訝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糧價至少會沖到一千五百文。此時出售,莫非江州有變?」

「有。」

程宗揚道:「宋軍准備與江州方面和談了。」

「和談?」

水鏡里的秦檜差點跳起來,這可是個性的消息。

一旦和談的消息傳出,糧價肯定暴跌。但宋軍怎么可能與江州方面和談?

程宗揚笑嘻嘻道:「宋軍當然不會主動提,但我們可以去談嘛。」

秦檜才智高絕,一聽就明白過來,抱拳道:「屬下佩服!」

跟聰明人不用廢話,程宗揚道:「我明天離開江州,屆時蕭刺史會親自去宋營和談。宋軍營中乏糧,又新遭大敗,城中去和談,他們肯定求之不得,就算還想打,眼下也要裝裝樣子拖延時間,等後方運來糧食再動手。這個消息傳到筠州大概要三、四天時間。和談扯皮,等宋軍養足元氣,來來回回最少要半個月。你們在筠州爭取把糧價打壓到每石六百文,然後再全力收購。」

「屬下明白。」

程宗揚又囑咐道:「賣給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懷疑,另外可以想辦法拉拉昭南的關系,賣一批糧食給宋國。」

秦檜一點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賣一大批糧食給宋國,眼下焦頭爛額的滕知州必然長出一口氣。我們程氏商會在中間牽線,身份也水漲船高,公子好計策!」

程宗揚交代完筠州的事,接著馬不停蹄地與張少煌、星月湖諸人以及殤侯見面。

首先是與張少煌商談入股盤江程氏的細節。那些世家公子對入股並不在意,只當是小打小鬧,但程宗揚有信心把他們都拉到自己已具雛形的商業航母上,給他們一個驚喜。

聽說程宗揚要離開,張少煌萬分不舍。待聽到程宗揚要去臨安,張少煌頓時來了精神,無論如何也要程宗揚在臨安多待幾日,等他以晉國的使節身份趕到臨安,兩人好好樂一場。

程宗揚滿口答應下來,拍胸脯保證先摸清臨安的風月場所,到時給他安排幾個絕色。

接下來與星月湖諸人的商談因為包含大量作戰的細節,耗時最長。

整個經濟戰的基礎是星月湖大營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計都沒有意義。只有江州這方能在戰場上占據主動,自己才能從中漁利。

程宗揚深刻認識到,對於投機商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掌握內幕消息,而是有能力制造內幕。只要江州還在,就算晴州所有大商會聯手與自己在商場搏殺,自己也有把握打贏這場商戰。

蕭遙逸對程宗揚提出的和談極有興趣。宋軍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營的損傷也不輕。如果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殤侯的勢力,現在就該考慮退路。能借和談的機會休養幾天,對雙方都有好處。

侯玄等人對程宗揚准備遠赴臨安也無異議。

與宋軍打到這一步,兩邊都已經明白宋軍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營想在戰場上破圍也難比登天。

現在看來,由程宗揚當初提出的眾人聞所未聞的經濟戰,如今最有成功的可能。

殤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門碼頭,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劃為禁地。那支曾經參與狙殺龍神的黑衣近衛隊駐扎其中,戒備森嚴,讓程宗揚懷疑老頭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這么防著被人刺殺?

老頭一襲黑衣,頭戴玉冠,風骨崢嶸,真有幾分傲視侯王的氣勢。最重要的交易,兩人已經談好,剩下的只是再確認,免得老頭突然改了主意。

程宗揚與殤侯閑聊幾句,趁機請教幾個修行中的問題,看老頭沒有出爾反爾便放下心來,起身向他告辭。

總歸要在臨安見面,殤侯也沒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這小子誑到江州的賊船上,便暫時把恩怨放到一邊。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殤侯輕吟著,眼中露出一絲緬懷和傷感。

程宗揚笑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殤侯也露出笑意,過了會兒道:「你修行之速不下於當年的岳鵬舉,但真氣蕪雜,論起修為之精卻差得極遠。氣非精純,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氣有害無益,將真元多加凝練,去蕪存精才是正事。」

程宗揚深揖一禮。「多謝侯爺指點,小子知道了。」

辭別殤侯已經是日暮時分。水香樓華燈初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程宗揚不想節外生枝,策騎從後門路過,卻看到一個人獨自坐在階前喝悶酒。

程宗揚心頭微微一沉,然後跳下馬,走過去並肩坐下,伸手拿過酒壺喝了一口。

敖潤的胡須不知道多久沒修過,亂蓬蓬地糾結著。程宗揚把酒壺遞過去,敖潤默不做聲地喝著酒,兩人都沒有開口。

這次江州之戰,雪隼佣兵團傷亡慘重,連副團長石之隼都殞身戰場,即使江州之戰取勝,雪隼團也難以翻身。

良久,程宗揚開口道:「我說過雪隼團的事就是我的事,受傷的兄弟由我一力承擔。此戰結束,我就去面見薛團長。」

敖潤慘然笑道:「雪隼佣兵團沒啦。」

程宗揚倏然一驚。敖潤灌了口酒,然後狠狠抹了把嘴,呼著氣道:「薛團長帶了一批兄弟來增援,途中失去音訊,已經有十幾天沒聯絡上。剛才得到消息,薛團長在太湖遇襲,生死不明,帶的兄弟傷亡殆盡。」

程宗揚心頭震盪。薛延山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著團里一批好手,能讓這些人一個都走不脫,襲擊者的實力非同尋常。雪隼團什么時候惹上這樣的大仇家?

敖潤道:「雪隼團是薛團長和石團長一手組建的,眼下兩位團長都不在,雪隼團也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