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陣陣春雨淅瀝瀝而下,漸成瓢潑之勢。
皇城東南,芙蓉園齊賢林間的小徑上,一行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竹仗,小心慢慢的往下走著。
當先者,竟是七八個白發蒼蒼的老翁。
每個老翁旁旁,都有一二名侍者攙扶。
這些侍者,多是老者家中子弟。
短短數百步路,眾人卻走了許久,步步當心。
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一行人才從林間出來,入了山下曲江亭暫歇。
早有宮中侍者備好了新衣、熱酒,又將亭下地龍燒起,熱氣騰騰。
幾束帷帳拉起,眾人都換了新衣,飲了熱酒驅寒。
等重新落座時,眾人皆苦笑不已。
曹永哈哈笑道:「天公不作美,竟於今日下雨。」
李儒道:「本就是谷雨嘛,理當下雨。潤琴,方才可曾摔著了?還是讓太醫瞧瞧吧。」
其他人也紛紛相勸,曹永卻笑著擺手道:「摔在一處草甸里,又有厚厚的落葉,好似棉被上,哪里當緊?」
又見賈琮正好帶著收拾利落的賈環和賈蘭過來,曹永指著他笑道:「清臣,今日可有詩詞沒有?若是沒有,我這一跤可就摔的不值嘍!」
賈琮還未說話,就聽曹永身旁一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道:「祖父,清臣當日便是在這曲江池,一闕《贈杏花娘》,打翻了一新科狀元,讓其遺臭萬年。至今滿城何人不唱『人生若只如初見』?想來今日清臣必有佳詞。」
此人是曹永長孫曹輝,字文則,舉人出身,亦是都中有名的才子。
只是此刻曹輝面色不大好,曹永方才那一跤,差點沒唬飛他的魂兒,此刻猶自心神不安,惴惴然。
語氣自然不好。
曹永正要訓斥,就聽旁邊又一年輕人,二十歲上下,同樣面色和語氣都不大好,開口道:「文則說的是,況且,清臣也確實該有新篇傳世了。雖然《贈杏花娘》驚艷當下,可到底只一篇,除此之外,清臣再無文墨在外。
我最近聽到好些謠傳,極為難聽。有說清臣江郎才盡者,也有說他實乃欺世盜名者,瓊林宴風波,都是舊黨為了打擊新黨豎起的新科狀元所為。那《贈杏花娘》一詞,也是著人代筆……」
說話之人,卻是李儒之孫李和,字子敬。
舊黨一脈中,除卻內閣三位閣老與工部尚書宋岩外,余者年紀並非很老,仕途少則還有三五年,多則還有十數年。
可是卻因為這等「瑣事」而被「致仕」還鄉。
曹永、李儒心性恢宏高潔,不以為重,可他們的子孫卻未必有如此心性修養。
別說他們,連內閣首輔葛致誠,不都遷怒於賈琮么?
原本還想喝斥自家孫子的曹永,見李儒之孫李和也開了口,與李儒、宋岩對視一眼後,都微微眯了眯眼。
反倒不急著開口干預了,索性再等等,看看自家子孫,都是何等心性。
宋岩也好奇,他的孫兒宋華,此刻能否保證心境?
「咦,子敬也聽說了?」
開口之人,卻是另一位年輕人,他站於一年歲看起來與宋岩相仿的老者身旁。
這位老者便是舊黨三大魁首之一,前內閣閣臣,文淵閣大學士孫敬軒。
今日除卻葛致誠沒來,孫敬軒、陳西延都至此。
原本以為會是一場帶著悲色的盛會,卻不想,如今只余狼狽的悲色,卻沒什么盛意……
接話之人便是孫敬軒之次孫,孫勝孫文軒,他看著李和淡淡笑道:「前兒我才和一些人爭辯過,說若果真杏花亭事件是舊黨籌謀,難道我會不知?造謠污蔑也得用些心思才是。只是……」
他目光又落到賈琮身上,「好意」規勸道:「正如文則和子敬所言,清臣雖在瓊林宴上一鳴驚人,奪得今科芙蓉榜魁,可只一首詩詞,還是太少了,容易引起誤會。今日正是極好的時機,再者如今外面物議洶涌,清臣若能再做一首好詩好詞,廣為流傳,不僅能再次名動京華,也可壓下那些流言蜚語,豈不正妙?」
一番「良苦用心」,充滿了「善意」。
然而這「良苦用心」不說旁人,連賈環和賈蘭二人都綳緊小臉,眼神敵視。
賈蘭還好,賈環卻陰著臉,眼神陰鶩的看著孫勝,只是沒等人瞧來,自己先慌忙避開,然後再陰鶩的盯一眼……
宋華皺眉道:「子敬、文則、文軒,詩詞之美,在於天成。誰又敢保證,一定就能做出極好的詩詞來?再者,今日暴雨如注,吾等狼狽不堪,哪有心思……」
「誒!」
一旁陳西延之孫陳墨笑道:「子厚莫要太忠厚,正因為吾等皆狼狽,所以才要盼清臣出手,一掃狼狽!」
「可是……」
宋華還想辯護,就聽賈琮輕笑道:「子厚不需再說,今日游園,我的確心有所感,正巧得了一闕詞,雖不甚美,但既然眾師侄相請,吾又何須藏掩,不成.人之美呢?」
曹輝:「……」
李和:「……」
孫勝:「……」
陳墨:「……」
宋華見四人面色精彩,則苦笑著搖頭。
他這才醒悟過來,他這位小師叔,從不是悶頭吃虧的性子,哪里需要他來張目……
而且,諸多大人此刻都饒有興趣的看著晚輩們「過招」,連呵斥的都沒有。
興許在他們眼中,這些淺薄的心機爭鋒,只是「孩子氣」罷了。
就聽賈琮吩咐道:「環哥兒研磨,蘭兒鋪紙。」
賈環、賈蘭二人好似將軍得令般,登時站直,跑到曲江亭邊早就備好紙墨筆硯的一溜案幾旁,研磨的研磨,鋪開紙箋的鋪開紙箋。
賈琮與宋岩等人一禮後,聞宋岩關愛囑咐:「詩詞本天成,盡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