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豎子(1 / 2)

賈母的大花廳,雖比不上江南甄家的蓮苑,但也安置了數百盆各色花卉。

花廳內入了秋便籠起地龍,保持溫度,使得各色花常開不敗。

偌大一個花廳,點綴的好似花中王國,妍麗奢靡。

賈母的東道,就設在花廳的東南角高台上。

放眼望去,牡丹嬌艷,蘭花雅致。

花香襲人。

然而本是美輪美奐的受用場合,此刻的氣氛卻有些凝固。

賈母震怒的看著賈琮,王夫人亦是面色凝重,薛姨媽滿臉唏噓,賈政還在納罕……

李紈、王熙鳳等人都不敢隨意插口,此事太過敏感。

其她姊妹雖心急,卻也沒甚法子。

因為賈琮不准她們說話:「凡是蕭牆之禍,起初都因溝通不善,各種誤會而起。許多事,說開了也就沒事了。寶玉,你來說說看,是因為今日我說了你而委屈落淚,還是因為剛才我笑了你?」

見寶玉低著頭不出聲,賈琮笑了笑,用帕子凈了凈手道:「寶玉,今兒你若不說清楚,老太太怕是要持著金冊進宮,奏請陛下和皇太後以忤逆大罪廢了我。你同我有這么大的仇恨?」

寶玉聞言唬了一跳,忙抬頭連連搖了搖,道:「並沒。」

賈政還沒轉過彎來,好端端的形勢怎就突然變成了這樣,但他知道,都是因為寶玉的緣故,因而怒喝道:「好個畜生!那到底是因為什么?」

賈琮趁著賈母還未暴怒發作之前,難得哈哈一笑,勸道:「老爺,今日在座的都是血親,先別惱別急,寶玉性子純善,讓他緩緩。」

賈政如今極給賈琮顏面,將他視作家中頂梁,聽他這般說了,便壓下怒氣,不過也好奇:「琮兒,你今因何事教訓了這個孽障?」

說到底,他還是寶玉的親爹……

賈琮聞言呵呵一笑,在寶玉擔憂的目光下,簡單的將事情說了遍,不過將琪官背後身份略下不提。

又在賈政黑著一張臉,驚怒的想要行家法前勸下了他,微笑道:「老爺,不是侄兒為寶玉說項。王侯子弟,膏粱紈絝者眾。而這其中,無法無天為非作歹者又不在少數。相較之下,寶玉其實還算不錯的……

人的命運各不相同,他既想做一世的富貴閑人,也並不是什么壞事。以賈家的門楣和根基,也不算什么難事。

做一世富貴閑人,總比平涼候世子東川候世子那樣,害的家族抄家滅族的強。再一步,也比他來同侄兒爭這個爵兒鬧的手足相殘好……

如今世道正逢千載未有之變,賈家在外面做事的有我一人足矣。真要有什么閃失,家中還有其他兄弟在,不會讓榮國賈家沒個下場。若都出頭露面,那連條後路也無了。」

聽聞賈琮說起這些,眾人惶恐色變之余,連賈母都沒了教訓他的心思。

這本也是她心頭上的一塊心病,見賈琮有此覺悟,她心中之前生起的怒氣消散了大半,嘆息一聲看著他道:「你能有這份心思就是好的,咱們這樣的人家,原就不該將所有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狡兔三窟本是常事。你若不出去做事,倒也罷了,可既然你在外面那樣能折騰,家里就該留個清白人。哪怕一日你犯了事,看在祖宗的面上,也不好趕盡殺絕……」

賈琮聞言呵呵一聲,沒說什么。

賈母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對賈政道:「如今連琮哥兒也這般說了,你往後不可再強逼寶玉!好好一個孩子,見了你唬的什么似的,簡直豈有此理!!」

賈政聞言,長嘆一聲,面色煩惱。

賈母最後對寶玉道:「寶玉,往後外面的事不許去招惹,外面的人心里都是藏了奸的,你如何能對付得了?且你也太實誠了些,既然琮哥兒都跟你說了,外面那些人在算計家里,你怎還發善心?縱然是關心自己的朋友,也當先照顧好自己家里才是,以後不許了……」

對於寶玉的驕縱,賈母雖疼他的緊,卻也不願見他犯傻。

倒不是偏向賈琮,只是不願寶玉以後吃虧。

王夫人薛姨媽等人得知賈琮教訓寶玉的緣由後也是紛紛無語,看寶玉的目光似在看奇葩。

寶玉羞慚的抬不起頭來。

賈政卻忽然問到了關鍵處:「琮兒,那個蔣玉涵是什么人?」

寶玉聞言,圓臉瞬間慘白,身子打了個激靈,額頭滲出冷汗來。

賈琮之前並未說琪官,只道蔣玉涵是寶玉的朋友。

若是他說明了蔣玉涵是忠順親王養的戲子,賈琮怕都勸不住賈政,非再上演一出「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的戲碼不可。

在寶玉面若死灰心驚膽戰下,賈琮微笑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寶玉的一個朋友。不過往後還是要少來往些,這個人背後,牽扯的人有些多。寶玉?」

寶玉這會兒哪有不答應的,見賈琮沒戳破琪官的身份,忙不迭的連連點頭應下。

見他如此,賈琮呵呵一笑,道:「那你現在同老太太說說,剛才到底怎么了?老爺太太待我極好,我自忖也沒欺負過你,你怎么就委屈成那般?你不說清楚,老太太心里必然惦記著,往後少不得愈發不待見我……說。」

一個「說」字,盡顯威勢。

寶玉心里又開始委屈起來,不過到了這份兒上,他也不敢再推延,賈琮將好人都做盡了,他再執拗,怕是愈發沒人站在他這邊了。

只是……

真讓他說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難道讓他說,他心里羨慕嫉妒賈琮?

這如何能張得開口?

可不說點也不行,其他人也則罷了,他老子還在呢……

寶玉便訥訥道:「我以為,以為……你在笑我……胖。」

「噗嗤!」

一旁沉默了多時的賈環,在此時展露了存在感。

然後將滿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賈母、王夫人目光陰沉,李紈王熙鳳等人則挑起眉尖,唯有探春又氣又擔憂。

而賈環見一笑得來那么多關注,一瞬間,小臉兒煞白。

「什么好下流種子,你笑什么?」

賈母一肚子火沒地發,終於找到了個發泄處。

賈環垂頭喪氣的坐在那,吸了吸鼻子,心里有些惱,但也沒當回事……

好在沒等賈母繼續罵,賈琮將話題重新扯回了寶玉身上,他拍了拍寶玉的肩頭,笑道:「如今咱們賈家門兒里正經兄弟就剩下三個了,不似旁的高門,同輩兄弟十幾二十個,為了多分點家業,打個頭破血流,各種算計。咱們卻需要好好齊心,才能守住這份家業,要團結一心。所以,有什么話,咱們都可以敞開了說。就像早先我直接同你說的那般,你是我兄弟,只要不聯合外面對付家族,什么事都好商量,對不對?許多事,藏著掖著,反而容易給外面的歹人以可趁之機,起蕭牆之禍。大丈夫行事,無不可對人言,是不是?」

寶玉同花廳內眾人一起默默點頭,許多人面色復雜。

話里處處占著道理和高義,連賈母都說不出什么……

這個家里的聲音,終究還是漸漸由賈琮主導了……

賈琮又笑了笑,問道:「那你還有什么委屈沒有?」

寶玉忙道:「並不曾委屈埋怨你,不過是頑笑,我有時……我有時自己也哭,就和林妹妹一樣。」

姊妹們終於有機會嘻嘻嘲笑起來,寶玉也不怕羞,只擔心看了眼蔑視他的賈政,又忙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