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醍醐語(下)(1 / 2)

百媚生 明月璫 4322 字 2020-05-27

姬央嘴上傲嬌地道:「誰要跟你學啊?」可心里卻明白這是沈度討好她的招數, 真是個討厭鬼,就不能跟以前那樣討厭么?非要攪得她心里亂七八糟的。

而且這個人喜怒不定, 忽冷忽熱, 現在對她似乎又和顏悅色了,前幾日可是很不耐呢。姬央泡在水里再次告誡自己不許再親近沈度。

沈度給戚母引見了王景陽之後, 便去了知恬齋。姬央望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似乎比半年前忙多了,她有時候隔得遠遠的眺望知恬齋,很晚了都能看到有人進出,這讓她心里很不安。

姬央從沈度的背影里回過神時,薛夫人正同祝九娘提及去保濟寺還願的事。姬央雖然不信佛,但關在家里也覺得無趣, 便插嘴道:「阿母,我也想跟你們去保濟寺。」

沈度只說不得他同意她不能出門, 現在是跟著薛夫人出門還願他肯定會點頭的。

沈度自然不會阻止, 他很高興姬央親近薛夫人,雖然他母親私下里已經向他抱怨過姬央的「黏人」, 但感情本就是相處出來的,沈度是樂見其成, 並沒跟姬央提起薛夫人的抱怨。

不過跟薛夫人出門也沒什么意思, 坐在馬車上,簾子都不能掀,她本就是嚴肅靜穆的性子,看薛夫人選的兩個兒媳婦就知道, 都是一般的愛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馬車轉過街角,就看到了大路盡頭安然矗立的保濟寺,黃牆黛瓦,庄嚴肅穆。

今日為著信陽侯府的女眷到寺里上香,整個上午保濟寺都會閉寺,所以寺前的保濟巷不像平日那般熱鬧。巷道兩邊的香火紙蠟鋪子里只幾個外地來的香客在轉悠。

那些慕保濟寺靈驗而從遠地趕來的香客雖然一肚子怨言,但看見那馬車上的「沈」字後,也不敢多言,只能耐心等著保濟寺重新開寺。

姬央跟著薛夫人進了保濟寺,先在知客僧的帶領下去客房休息,飲了一盞桂花飲,這才起身去前面的大雄寶殿上香還願。

保濟寺的大雄寶殿里供奉的是華嚴三聖,主尊為法身佛毗盧舍那佛,左尊為文殊菩薩,主智門,右尊為普賢菩薩,主行門。

姬央今日的保濟寺一行雖說是突然之想,但實則心里是來求菩薩指引的。

姬央跟著薛夫人在蒲墊上跪下,誠心叩佛,她比誰都更誠心,只因心有所求。

起身後,祝九娘搖了簽筒,姬央對這個倒是不怎么信,其實她從小就不信佛道,所以當初要不是沈度提及女道士,她壓根兒就不會想到還有出家避世這一條道。但現在她內心煩惱絲無解,不得不來這佛門凈地求菩薩為她指引明路。

薛夫人磕頭、搖簽之後,有僧人捧來功德簿。薛夫人打開之後,提筆在最後一列落下自己的名字以及捐的功德,然後又將功德簿遞給了祝九娘。

按說薛夫人之後,該是姬央為尊,單看她隨時照顧祝九娘,就知道心有多偏了。

姬央卻絲毫不在乎這些,她從祝九娘手里接過功德簿之後,好奇地翻看了一下,心里想著乖乖,冀州之民還是挺富的嘛。

如今姬央好歹也在外頭游玩過許多次了,對物價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這功德簿上的人捐得最少的也是十兩銀子,可以想象保濟寺之富。

姬央翻到最後,見薛夫人捐的是一千兩銀子,她心里又暗道了一聲乖乖,祝九娘捐的是一百兩,也是大數目了。要知道小公主壓箱底的嫁妝現銀也不過就是三千兩而已,如此說起來還是她這個大魏公主最窮。

不過姬央這一次是有所求而來,為了讓菩薩多聞香火,所以她在後面提筆寫了九百兩,自然不能壓過薛夫人,可也得體現誠意。

從大雄寶殿出來之後,薛夫人又領著祝九娘和姬央去了祖師殿、羅漢堂等上香。

姬央跟著轉了一圈只覺毫無收獲,心里想著大概是轉得太快,所以也不再跟著薛夫人,自己獨自轉悠去了。她對佛家精義並無了解,除了那幾尊世人皆知的佛和菩薩之外,其余完全不解。

不過小公主自有自己的法子,她是看著哪尊像心里舒坦,就在那尊像跟前站著企圖「悟道」,只是都沒有收獲,最後她轉到彌勒殿,見彌勒佛笑口常開,這可不就是她求的么?

所以姬央有模有樣地在彌勒佛前跪下,雙手合十,雙眸閉合,在心里求彌勒佛指引。

姬央心里的苦無人可訴,對著彌勒佛卻不敢有絲毫隱瞞,她心里默默叨念,求菩薩指引。她與沈度是近不能近,遠卻未舍得遠。

姬央心存恐懼,怕將來山河破碎,反目成仇,所以不肯親近,畏傷之更深。沈度過去的種種虧待,不過是給她找了一個拒其於心門之外的借口。

而如今一切未顯,姬央心里還是會不舍與沈度就此隔絕,他就在她眼前,還有相依相偎的機會,雖然前路大霧彌漫,可能上前一步就是萬丈懸崖,但眼下卻是鳥語花香之境,她也會想管他的呢,何不先圖眼前之樂?

姬央對沈度之心,純粹剔透,只因動了情,繼而生愛,她的性子沖淡,於人於事並不執著於回報,她一心所求的不過是「被需要」,所以才會因蘇累贅之語和沈度的無用之論而難受,於她最心愛的兩個人而言,她自覺無用所以痛苦。

哪怕沈度百般利用,傷她至深,但千轉百回之後,姬央的初心還是沒有動過,於她,愛就是愛了,沒想過回頭。

只是這世上本就沒有簡單的事,她心里有父母之愛,還亦有情0人之愛,兩相對立時對姬央這種以愛為生的人自然是痛無可解。

姬央心里叨念完自己的苦惱,俯首誠心誠意地三叩彌勒佛,嘴里念念有詞地道:「求菩薩指點迷津,求菩薩指點迷津……」

可惜佛相庄嚴,指引卻無法口傳,姬央在功德簿上又寫了九百兩,還是一無所獲。

從彌勒殿出去,繞偏殿而往後山,那里是保濟寺的萬塔林,乃歷代高僧坐化之後舍利所存之處。

因為今日閉寺,所以塔林里除了幾個小沙彌在灑掃外,再無其他人。姬央在里面漫無目的地轉來轉去,自覺沒有慧根看來是無法頓悟了,正准備出去,卻見不遠處的樹下有一僧一桌。

那老僧須發皆白卻紅光滿面,看起來慈眉善目,儼然一尊活佛。

姬央走上前,見那老僧面前有茶湯青碧,茶香繚繞,不由驚奇道:「老和尚也飲茶?」

老和尚眉頭微動,睜開眼皮來,對姬央的傾城之貌毫無所動,只微笑點頭,左手握著念珠慢慢數著。

「你能不能請我喝一杯,走了這么久,我都渴了。」姬央自來熟地道。

老和尚單手替姬央斟了一杯茶,含笑請她飲用。

「老和尚一個人,這里卻有兩個杯子,你是不是算到今日會有人找你飲茶啊?」姬央期盼地看著老和尚道。

老和尚笑著搖了搖頭。

姬央沒覺得失望,只覺得這老頭一身氣韻格外不同,肯定是個得道高僧,高僧肯定會故弄玄虛,「老和尚,你修的是什么禪?」

老和尚只含笑數著念珠,並不開口。

姬央道:「閉口禪嗎?」

老和尚搖搖頭,也就笑眯眯的。

「笑口禪?」姬央好奇地道。

老和尚還是笑眯眯地搖頭。

「枯木禪?」

「歡喜禪?」

……

「氣死人禪?」

怎么冀州的人跟她都這么不對付?這老和尚死不開口,偏偏還一直笑眯眯,姬央被他氣得頭冒青煙,不過小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她也笑眯眯地看著老和尚道:「你知道我修的什么禪嗎?」

老和尚笑眯眯的搖搖頭。

「我修的是煩死人禪。你覺得我修得怎么樣?大成了沒有?」姬央笑眯眯地道。

「公主,啞師祖。」一個小沙彌跑得氣喘吁吁地上前。

「啞師祖?」姬央詫異地看著小沙彌,「他是啞巴?」

小沙彌點了點頭。「公主,薛夫人要走了,請你回去。」

姬央不好意思地看向老和尚道:「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是啞巴。」她還以為老和尚故意逗她呢。

老和尚笑眯眯地搖搖頭,伸手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寫道: 「不修過去,不修未來,只修腳下路。不問因緣,不問結果,只問我心。」

腳下路?姬央低聲重復了一遍。現在在她腳下並沒有路,向後不能,向前不甘,畫圈自封,原地打轉,她早就暈了。

不問結果,只問她的心嗎?

姬央本就心寬,往牛角尖里鑽時,最先擠疼的就是她的心。

剎那間就像有只手將姬央眼前的烏雲撥開,露出了陽光。很多時候,走不動了,不過是因為人總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而已。

姬央帶著大收獲走後,卻見那小沙彌很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啞師祖,你怎么連安樂公主都敢忽悠?」

老和尚再次蘸了茶水寫道:「功德。」

小沙彌連連點頭,「嗯,安樂公主捐了很多功德錢。」

老和尚笑眯眯地搖了搖頭,又寫道:「不是她。」

寫完老和尚臉色的笑容越發深了,褶子都能夾死蚊子了。只有小沙彌摸不著頭腦地撓了撓光禿禿的後腦勺,然後憨憨地笑了起來,功德好啊,功德就是銀子。

府里的主子在功德簿上下筆的時候看著很瀟灑,好像可以隨便寫似的,實際上她們寫完之後,保濟寺會把功德簿拿給侯府的賬房看,然後上門收銀子。

薛夫人的一千兩銀子當然不算什么,賬房是早就准備好的,就是安樂公主的一千兩他們也是准備好的。

結果白賬房翻開功德簿的時候眼睛就抽搐了,他做不了主,只能將功德簿捧去給薛夫人看。

姬央一共寫了五本功德簿,每轉一個殿就寫一本,她以為這是慣例。對菩薩也不能高低眼,要一視同仁,畢竟小鬼難纏,所以她每本寫的都是九百兩,加起來一共是四千五百兩銀子。

「夫人,每個月送到賬房里的銀子也就三千兩,上個月還余下有一千兩,加起來堪堪只夠付這五千五百兩銀子,但月錢就沒有辦法了,府里的日常采買也只能賒欠。」白賬房道。

薛夫人以手扶額,嘴角抽了好幾次才道:「去將公主請來。」

姬央到了九如院,白帳房又把他剛才對薛夫人說的話重復了一遍,姬央才知道自己好像闖禍了,她喃喃地道:「不是每個功德簿都要寫嗎?」

薛夫人深呼吸了三次,才能保持平靜儀態地道:「只要寫一個功德簿就行了,寺里僧人自然會給每個殿分送香油。」

姬央摸著發燙的耳根道:「我不知道,我以前沒逛過寺廟。」然後她在薛夫人再次開口前很光棍地道:「可是我現在手里沒有那么多現銀。」

小公主是一點兒臉皮都沒有,沒銀子還跟寫那么多功德,薛夫人也是服氣了,略帶氣急敗壞地道:「你沒銀子當時寫那么多做什么?」

姬央很無辜地道:「我看你寫一千兩,所以才跟著寫九百兩的。」而且她腦子里也沒想過會自己付錢,因為她買東西向來都是跟在後面的人買單的。

姬央看薛夫人氣得厲害,後面的話就沒敢說,她是真沒想到侯府會這么窮,不過現在想起來,沈府的生活一直都是比較清簡,不崇奢華,衣食住行連普通世家都比不上。「要不然我去跟保濟寺的僧人說,是我不懂規矩多寫了?」

小公主是絕對拉得下這個臉去說的,但薛夫人可沒這個臉,最後還是她自掏腰包替姬央填了那捐功德的錢洞。

晚上沈度從知恬齋過來給薛夫人問安時,耳朵里自然聽了一肚子抱怨。

「阿母可以直接教訓她的,安樂雖然貴為公主,可也是你的兒媳,她如此不懂事,以後讓她多跟在阿母身邊學一學,她不是故意氣你的,腦子也不笨,今後還請阿母多費點兒心。」沈度道。

薛夫人越聽越不對勁,沈度這話難道是要長留安樂的意思?所有人里只她從一開始就擔心沈度會為安樂的容貌所傾,如今更是憂慮重重,「我可受不起有公主兒媳這種福氣,也沒那么多心費在她身上。」

沈度臉色不變地道:「安樂和蘇後的性子南轅北轍,如今她已然是阿母的兒媳了,你不教她,氣壞了你自己可得不償失。」

薛夫人看著沈度的樣子,心直往下沉,「你這是要護她到底?你難道……」

沈度搖頭道:「阿母你向來心善,又慕佛法慈悲,安樂的性子你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請你費費心吧,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但總要無愧於心才好。」

還無愧於心呢,最黑心的都是他,薛夫人再心狠也沒想過要小公主的命,而當初的沈度可是居心不良的。

不過沈度的確了解他母親,那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平日臉上少笑,其實心是最軟的,說動她可比說動他祖母容易一萬倍。

薛夫人當然不可能這么輕易就答應沈度,只是也不再抱怨姬央,轉而叫人進了養生湯上來,親眼看著沈度喝了這才作罷,「聽說你忙到三更半夜還在處理文書,別以為你還年輕就隨意糟踐自己身體。怎的最近都不見你去看祁姬、柳姬她們,阿阮那兒你也該多去坐坐,這家里好久都沒有喜信兒了。」

什么喜信兒?自然是肚子里的喜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