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朝露 (一 上)(2 / 2)

開國功賊 酒徒 2790 字 2020-06-08

張豬皮被他逼得一激靈,趕緊用目光向程名振求饒。看了半天,卻沒得到任何回應,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其實,事情還沒到那種地步。大當家最近的確犯糊塗,可也沒說要把九當家怎么樣…….」

周凡橫了他一眼,步步緊逼,「別啰嗦,是爺們兒的你就直說吧,一旦大當家想把咱們怎么樣了,你准備怎么辦?」

「實話!」張豬皮歉然地沖大伙拱手,「我這條命,按說是二毛兄弟給的,怎么著也該向著九當家。但我跟了五爺這么多年,他一直拿我當親兄弟。到時候郝五爺一句話,甭說我,就連我們林字頭的所有弟兄,上上下下幾千號,恐怕都會跟著他走。如果郝五爺還是跟大當家一條心,我老張也只好先給自己一刀,眼不見為凈了!」

「你他奶奶的,老子真看走了眼!」萬分失望之際,張瑾沖動地罵道。

張豬皮慘然一笑,拱手回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會出賣各位兄弟,也不會對不起郝五當家。各位如果不滿意,可以現在就把老張的命取了去。記得做干凈些,別留下什么痕跡……」

如此左右為難,兩頭都想講義氣,兩頭都無法面對,才符合張豬皮的性格。如果他痛快的答應與周凡、段清等人共進退,程名振反而要懷疑其居心。見段清等人還要逼迫,程名振趕緊站起來,笑著緩和氣氛,「豬皮能說這話,足見把咱們當了兄弟。我不求你一定跟著我,但求你老張到時候別沖過來砍第一刀,傷了大伙的交情!」

「我不會再拿刀砍自己的弟兄!」張豬皮知道自己今天可以過關了,心情卻愈發沉重。他在巨鹿澤的時間長,先後經歷了幾次內亂,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般令人選擇艱難。「我也不會讓麾下的弟兄,跟咱們自己人為難。說實話,有了你九當家在,巨鹿澤才有了奔頭。但大當家容不下你,咱們也只能怨老天爺不長眼睛!古話說,皇上起了疑心,大臣只好等死……」

聽他說得沉重,程名振心里也很難過。無論如何,張金稱對他都有救命之恩,這份人情他不能不還。可真的讓他像個忠臣一樣束手待斃,又實在超過了他的承受底限。也許在他心中,從來就沒把張金稱當過君主。雖然對方一直很努力地想做劉邦,想刀斬白蛇,化身成龍。

「我從來沒想過跟大當家爭權!」看了或失望、或期待的眾人一眼,他苦笑著解釋,「但眼下風聲日緊,不得不提前做個准備。大伙也別太為難了,今天咱們還是兄弟,真的鬧到非要動手的地步,盡管把眼睛閉上就是。無論你砍中了我,我砍中了你,都是為了個活命,誰也別怪誰心狠,誰也別怪誰不念舊情!」

聽了這話,眾人愈發難過,連眼淚都差點淌了下來。張豬皮今晚的表態讓大伙明白,倘若九當家與大當家發生了沖突,其他寨子里的好手,無論入選銳士營的,還是未曾入選銳士營的,恐怕還是要如張豬皮這樣,聽從其當家人的號令。至於那些本來就渾渾噩噩,膽小怕事的人,如今天的韓世旺。恐怕屆時只會把腦袋扎進蘆葦叢中,以求片刻之安寧。

屆時肯死心塌地與九當家共同進退的,只可能是原來第七寨和第九寨的部分弟兄。而這部分弟兄即便再能打,也決不會擋得住其余幾家寨子的圍攻。

「非這樣不可么?」韓世旺膽子最小,仿佛已經看見了巨鹿澤的末日,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滾。

「看你那個熊樣!」張瑾恨不得一腳將其踢到門外去,「如果不是被逼到無路可退,誰願意跟自己弟兄動刀子!」

「其實,其實,沒,沒那么嚴重!」韓世旺抹了把淚,抽抽搭搭地補充。「兩口子過日子,還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呢!大當家不過是一時想不開…….」

「等他想開了,咱們早死了!」周凡氣得直搖頭。都知道韓世旺膽小怕事,可其最近幾次戰斗中的表現卻著實可圈可點。大伙都以為他轉性子了,誰料關鍵時刻,照樣拉稀不誤。

「我是說,我是說不能躲一躲么?」韓世旺繼續抽噎,說出來的話卻讓程名振心內為之一動,「四當家,四當家在的時候,大伙誰看到他誰煩。他走了這大半年,幾位寨主們說起他來,全都說他的好處!」

四當家王麻子借著威懾牽制河西官軍的由頭,去年率部越過太行山後便一去不歸了。張金稱寫信勸了他好幾次,都被其找各種借口搪塞。如此狂悖的行事,卻讓寨中的老人想起了他的好處。非但沒以叛逆待之,反而不時地向太行山另外一側輸送些金銀細軟作為補給。

韓世旺認為,程名振現在之所以被大當家視作眼中釘,也是因為他距離大當家太近了,近得讓人感受到了威脅。一旦他打著巨鹿澤的旗號離開一段時間,讓大當家張金稱把心里的坎兒繞過去,雙方還會恢復到先前那種魚水相得的局面。那樣,無論是對程名振還是對張金稱,都好,都何樂而不為?

程名振今晚之所以特意暗示周凡把張豬皮和韓世旺叫到自己家中,就是因為他們兩個分別代表了巨鹿澤中兩種不同的人物。一種是有能力且有擔當的,一種是有能力卻膽小怕事的。對二人的表現,他都非常地重視。眼下聽到韓世旺的建議,不由得有些心動,猶豫了一下,低聲沉吟:「世旺說得很有道理。有辦法能讓大當家對我放心,自然是最好不過。可現在四處都沒有戰事,我找個什么借口才能躲出去?一旦我離開了,弟兄們和弟兄們的家人怎樣才能不受牽連?」

「都是,都是那個魏征在挑撥!」韓世旺見識不俗,卻沒什么好方法可為程名振提供。只是一個勁地強調,眼下困境都是魏征那封信造成的。罪魁禍首在巨鹿澤外,而不是在澤內。

「我也知道是魏征挑的事兒!」程名振眉頭緊鎖,「二毛曾經提醒過我,姓魏的很難對付。但是我沒料到,他難對付之處不在戰場上!」

「那未必不是個好借口!」韓葛生眼神突然一亮,慢吞吞地說道:「教頭,如果咱們打著去收拾魏征的旗號呢?誰也不能攔著咱們吧?」

「收拾魏征?」程名振的眉頭迅速向上一挑,猶豫著問。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自己居然沒想到。巨鹿澤內部實在太閑了,所以才總有人想折騰事兒。如果突然外邊有了敵人,大伙的注意力稍作轉移,也許危機還會被推遲一段時間。

將禍水外引,也符合張豬皮的利益。想了想,他大聲提議:「如果九當家准備收拾魏征,我可以私下聯絡幾個堂主,在議事時把話頭挑起來。那小子一再寫信挑撥大當家和九當家的關系,答應咱們的糧草輜重又遲遲沒送過河……」

「問題是帶多少人去?」

「我看重在威懾,既然姓魏的欺負到九當家頭上,不用別人幫忙,咱們錦字營的弟兄就不該放過他!」

眼前突然多了一條可供選擇的道路,周凡、段清等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如果能過得去,他們也不想跟張金稱翻臉。畢竟對方頭上頂著大當家的名號,眾人即便占全了理,傳出去後,名頭也不會好聽。

「去哪?」

「找個合適的地方,既然能夠得著武陽,又能跟澤地保持聯系……」

眾人越說,眼前越是明朗。仿佛連日來籠罩在頭頂的陰雲突然散去,天空中射下璀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