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采薇 (三 中)(1 / 2)

開國功賊 酒徒 2772 字 2020-06-08

第四章采薇(三中)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角聲陸續傳來,堅定而低沉。聽到其召喚,分散在營地各處負隅頑抗的左武侯將士陸續擺脫對手,迅速朝中軍匯集。從某種角度上而言,這等於在無形中幫了偷襲者的大忙,令他們鑿穿營地的速度大大加快。但軍令就是軍令,作為一支有著輝煌歷史的部隊,「令行禁止」這一條,幾乎已經深入了每一名將士的骨髓。

「拆除營帳,在四周點起火把!」望著身邊越聚越厚的人群,虎牙郎將桑顯和滿意地點點頭,沉聲吩咐。

親兵們立刻跑動著散開,將周圍二百步內的帳篷全部拆掉。然後四下點起火把,為繼續趕來的袍澤們指明方向。如此一來,因倉促遇襲而陷入慌亂的將士們愈發感到有主心骨,他們互相召喚著,互相保護著,在桑顯和身後組成臨戰陣型。

四下里的喊殺聲依舊猶如驚濤駭浪,但左武侯中軍卻慢慢穩如磐石。兩支奉命透陣的洺州軍嘍啰先後殺近,虛張聲勢地射了幾支冷箭,自知賺不到什么便宜,主動退走,找主帥報告去了。

「哼哼!」看到對方色厲內荏的表現,桑顯和忍不住微微冷笑。自從接到敵軍前來踏營的警訊後,身邊的親衛和幕僚們就一直勸他趕緊離開,暫避敵軍鋒櫻。但是他拒絕了所有好心或虛情假意的勸告,執意留在中軍重整隊伍。他相信,左武侯的弟兄們即便突然遇襲,也不會被一群流寇打得潰不成軍。他更相信,憑著自己多年的領兵經驗和統軍能力,能夠力挽狂瀾,並且尋找到機會戰勝來襲者。

事實證明,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左武侯的將士們雖然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卻沒有像其他不爭氣的隊伍那樣,立刻崩潰。弟兄們一直在抵抗,飛蛾撲火般遲著滯敵人的推進速度。這種自發組織起來的抵抗代價巨大,卻給他贏得了充足的時間。使得他非常從容地將中軍重新穩定下了來,並及時地發出了「向中軍靠攏」的命令。而一旦陣型調整完畢,偷襲便將徹底再次變成兩軍對決。雖然在前半個時辰的激戰中,他麾下的弟兄至少損失了三分之一,但即便只剩余一半兵馬,桑顯和依舊有把握擊敗敵人。

他的自信來源兩方面,第一,左武侯的將士剛剛經歷過雁門郡那場惡戰,活下來的個個都堪稱精銳。無論裝備和戰斗力,都遠非一支流寇所能相比。第二,武陽郡的郡兵和來自東都洛陽的驍果距離左武侯的營地不足十里,只要兩伙友軍中任意一伙聽到他的將令後趕來救援,雙方就可以前後夾擊,將洺州流寇碾成齏粉。那樣,接下來的戰斗已經不必再打,失去主力的洺州軍絕對沒有力量抵抗朝廷的天威,平恩三縣將不戰而下。

「將軍,郡兵那邊沒回應!」就在他為自己和弟兄們的表現而暗暗自豪的時候,一名傳令兵非常不識趣地跑上前,躬身匯報。

「你吹了幾遍號角,是平素約定了的聯絡方式么?」桑顯和微微一愣,皺著眉頭質問。

「三,三遍。保證是您和魏大人約定的信號!」傳令兵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回答。周圍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弱了下去,這說明敵軍隨時都可能重新匯攏,一道向這里撲過來。而自家將軍卻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那些家伙若是敢與洺州賊交戰的話,朝廷還用派左武侯前來剿匪么?

「再吹三遍,多叫幾個人,給我吹響一點兒!」桑顯和的眉頭越皺越緊,沉著聲音命令。關鍵時刻,作為主將的他無論如何不能顯出一絲慌亂來。否則剛剛振作起來的一點士氣非崩潰不可。武陽郡兵沒響應號令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事發突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睡得太沉。畢竟只是臨時征募的鄉勇,不能用大隋精銳的標准來要求他們。

正自己給自己打著氣,另外一名不開眼的傳令兵又匆匆地跑了過來,壓低聲音匯報:「啟稟將軍,驍果營那邊遭到襲擊,段將軍請求咱們派兵支援!」

「什么?」桑顯和的腦門上立刻冒出了一層冷汗。驍果營和左武侯同時受到夜襲,洺州軍到底出動了多少人?沒等他把其中答案想明白,先前退下的那名傳領兵也跑了回來,臉上帶著同樣的惶急,「啟稟將軍,武陽郡兵所在方位發現敵軍強渡,魏縣丞嚴令手下憑寨據守。請咱們諒解!」

「他奶奶的!」饒是素有儒將之稱,桑顯和也忍不住出口成臟。很顯然,三路來襲敵軍當中,肯定有兩路為疑兵。而左武侯已經跟對手打成了這般模樣,所接觸的肯定是洺州軍真正的主力。既然敵軍主力在此,魏、段二人受到的肯定是佯攻。被佯攻嚇得一個據營死守,一個倉皇求援,這樣的友軍,存在不存在又有什么分別?

罵完之後,他心中不禁感到一陣絕望。大隋朝人才匱乏居然到了這種地步,連幾個合格的統兵將領都找不出來,也怪不得河北道被流寇攪得一片大亂了。罷了,罷了,援軍有也好,沒也罷,左武侯與敵軍血戰到底罷了。也讓那些被嚇破了膽子的家伙看看到底如何領兵,如何為將,如何才對得起陛下賜予的浩盪皇恩。

他猜得一點兒都沒錯,魏德深所部郡兵和段令明所部驍果確實只受到了佯攻。但也怪不得魏、段二人上當,就在左武侯營地響起喊殺聲的同時,黑漆漆的漳水河面,突然出現了數以萬計的火把。除了正對左武侯營地的河段外,武陽郡兵與東都驍果駐地的對面,剎那間鼓聲如雷。從酣睡中被驚醒的郡兵和驍果們第一時間就亂了套。待魏德深和段令名兩個分別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穩住了各自的營地後,大批的「敵軍」已經在岸邊開始集結。

從火把密度上來看,每家營地門前聚集的賊軍都足有五、六千。桑縣和在這個時候命令別人去支援他,純粹是沒拿別人的腦袋當回事兒。的確,段、魏兩人其中一個放棄本營,全力向左武侯靠攏,都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那樣,二人自己的營地必然被敵軍所劫。過後桑顯和因為應對得當而立功受賞不在話下,那個舍命支援他的人呢?營地丟失,糧草輜重盡喪賊手,辱沒朝廷顏面,隨便任何一個罪名都足以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無論桑顯和催得有多急,沒判明敵情之前,段令名和魏德深兩個萬萬不敢輕舉妄動。特別是段令名,雖然為初次上陣的新丁,但官爵和家世都不在桑顯和之下。身後還有一個留守東都的權臣叔叔段達撐腰,實在沒必要把桑顯和的命令放在眼里。

他二人按兵不動,河岸邊虛張聲勢的王二毛和謝映登兩個可是得了意。互相用號角打了個招呼後,指揮著各自僅有部屬,將面前的草人和火把又向敵營方位推進了半里。黑漆漆的夜色中,只見一隊隊火把緩緩向前移動,每一隊都單獨成為一個小方陣,一個方陣停止移動後,另外一個方陣又迅速跟上。此起彼伏,秩序井然。

疑兵不會主動發起攻擊!疑兵更不會主動靠近,暴露自己的實力。看到緩緩迫近的火把之海,魏德深和段令名兩個對桑顯和的招呼更是置若罔聞。一個個瞪大眼睛,緊握長槊。心里苦苦期盼,盼望著寒冷的春夜早些過去,盼望那惱人的號角及早停下來。

也許是聽到了他們其中的祈禱,接連吹了六遍求援號角之後,來自左武侯大營的喧囂漸漸停止。火光已經燒紅了半邊天,暗紅色的夜空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混戰中死去。喊殺聲變得時隱時現,猛然高亢,瞬間又低沉,聲聲如刀,折磨得人的心臟幾欲停止跳動。

發覺遠處的變化,謝映登禁不住心中一沉。他早就將洺州軍視作瓦崗軍將來爭奪河北的有力競爭對手,卻還沒卑鄙到真的希望朋友倒霉的地步。正急得火燒火燎的當口,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推了一把。「誰!」謝映登迅速抽刀,轉身跳開。耳邊卻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看把你緊張的,我!」

「二毛,你怎么跑我這邊來了!」謝映登又驚又急,大聲質問:「那邊呢,你就不怕魏德深殺出來!」

「拖了這么久,老魏想殺出來早就殺出來了!」王二毛微笑著搖頭,目光中隱隱透出幾分擔憂,「況且如果他殺出來,我的把戲立刻被拆穿,光憑著三百來人也擋他不住!」

所謂疑兵之計,關鍵就在虛張聲勢。對方只要敢於出營接戰,伎倆立刻露餡,打與不打沒任何分別。謝映登略一琢磨,立刻明白了王二毛的話有道理,點了點頭,笑著問道:「那你准備怎么辦?我能幫到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