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 第五章(12)(1 / 2)

風雨里的罌粟花第五章(12)2019-01-27面前的熱百香果檸檬茶在桌上擺了一下午,竟一口都沒有動。

最惡心人的事情是,在剛進到這家在市局斜對過的nǎi茶店里的時候,店里的bgm播放的居然也是那首已經讓我們幾個倍覺毛骨悚然的「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

艾立威情不自禁地狠罵了一句聽起來貌似是拉丁文的臟話,我也實在忍不住,連忙走到吧台前,對著那個胖乎乎、看樣子有些呆呆的店員說道:「不好意思,兄弟,能不能幫個忙?換首歌行嗎?」

那店員彷佛沒睡醒一般耷拉著眼睛,cào著一口南島口音對我說道:「歹勢啦,先生,可是我在播放的是jolin的歌啊,我很喜歡jolin的,尤其是她的老歌……」

「你放她的歌沒問題,但能不能換首歌?」

我沒好氣地說道。

「歹勢啦,但是這就是她的《野蠻游戲》那張專輯啦!我們店里都是碟片在播放來的……」

「行行好,成嗎?她專輯里又不是只有這么一首歌!《獨占神話》?《天空》?《希臘少女》?『厚不厚』啦?」

我近乎抓狂地對他說道。

「『厚』、『厚』……那么凶干嘛?」

店員小哥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但也總算是切掉了那首驚悚的、又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看不清楚,遲早粉身碎骨」。

我和夏雪平面對面地坐著,然而一時間誰都不想說話。

夏雪平沉默,我想多半是出於一種沒有救到美茵的不甘心,與被那個戴這v怪客面具的神秘人擺了一道的憤怒;同時坐在我身邊的還有艾立威,而且還有一個平常不怎么跟我有過多交集的胡佳期。

胡佳期在痛哭流涕,艾立威本來說他准備勸胡師姐,但是勸了兩三句,艾立威自己卻也陷入了沉默不語,而且看起來他十分困惑,但我也猜不到他在困惑什么,只是在他困惑了一會兒過後,看到他管店員要了一杯溫水,然後默不作聲地從自己的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板嗎丁啉,吃了兩粒之後用拳頭輕輕頂著自己的胃;而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因何而沉默。

在聽到那一聲巨響的時候,我其實有那么一瞬間有點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但是,我仍然看到夏雪平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在往前沖,於是我便也跟隨著夏雪平往前跑,並且,我在第一秒就拿出了電話聯系了急救指揮中心和消防隊,我很清楚我的語言邏輯和語速都沒有問題,但是放下電話之後我卻在懷疑剛剛自己到底跟電話那頭說了什么。

艾立威則吩咐庄寧和許彤晨,跟自己尋找著那幾台把蔡依林的嗓音加工得跟《閃靈》電影里配樂一般的該死的揚聲器,然而,這一對兒小鴛鴦全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艾立威看著這倆年輕後輩很是無奈,臉上的表情彷佛吃進肚子里一只屎殼郎一樣難受,於是便自己拔出手槍推上子彈,勘查廠區周圍的情況;——後來庄寧偷著告訴我,聽到那一聲爆炸以後,許彤晨就嚇傻了,趕緊躲到了庄寧的懷里渾身發抖,整個人嚇得目光呆滯、臉色蒼白,都忘了怎么尖叫;而他自己也雙腳發軟、而且自己還嚇得niào褲子——怪不得收隊回警局的時候,他非要找一輛沒人坐的警車自己一個人坐了進去;我跟著夏雪平大步流星地往前跑著,跑到了四號車間門口,只看見在距離車間門口五米多遠的一個沙袋堆後,沉量才正狼狽不堪地趴在那里,三個保衛處的警察在用自己的身軀擋在他的身體上方,雙手按著頭部,每個人的左臂跟另一個人的右臂挎在一起,顯然是事先訓練過的;他們自己滿頭都是細小的水泥石塊和灰塵,卻跟那垛沙袋堆一起給沉量才搭了一座完美的防護罩——看著沉量才時不時探出頭看看車間里的火光,聽到些響動後又馬上打個激靈躲回去的樣子,著實讓人又氣又好笑;除了沉量才之外,跑過來協助行動的風紀處的那幫老油條們沒有一個是進了廠房的,重桉二組前來執行任務的人數眾多,但將近一多半人也都留在了外面,還有幾個看樣子是剛從車間里逃出來的,一個個的都被濃煙熏成了大黑臉,西裝上、鞋面上、甚至頭發上也都有燒焦的痕跡;然而,重桉一組的人,都在廠房里面,一個都沒出來。

眼見車間里熊熊火光和正不斷地往外飄著的黑煙,又耳聞有不少師兄師姐在廠房里痛苦哀叫,這一幕看得我心里直顫,聽得我頭皮發麻,可夏雪平還是義無反顧地往里沖,我也只好咬著牙跟著夏雪平往前沖,畢竟不能讓她獨自一人孤軍作戰。

「夏雪平!何秋岩!你們兩個找死嗎?」

沉量才以後貓在沙堆後面,推開了罩在自己身上的三個保衛處的師兄,對夏雪平和我吼了一句,然而夏雪平還是沒有回頭,我便也沒理會沉量才;倒是原本站在沉量才身後那幾個風紀處的老哥們兒,眼見著我跟著夏雪平沖進了廠房,他們也都在談了口氣後咬著牙跟著我進了廠房。

廠房里的景象說不上慘不忍睹,但也確實不太好看:地面上灑滿了汽油、燒成一片火焰的湖泊,估計剛剛炸開的除了尋常作用的炸葯,應該還有燃燒彈四處還掛著用酒jīng和燃油浸泡過的布料,燃著了以後產生的氣體難聞得很;廠房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有的是被濃煙和刺鼻氣體熏得暈倒,還有的是因為雙腿上在流著汨汨鮮血,瞬間無法行走;眼見著趙嘉霖正拖著頭發燒光了四分之一的王楚惠經過我的身邊,夏雪平馬上跑了過去幫忙——仔細一看,在趙嘉霖身體的右側,無論是胳膊上、肋骨上,還是胯骨的、右腿上,全都扎滿了鐵釘。

「你受傷了,去外面待命吧!」

夏雪平搶過王楚惠的身體,對趙嘉霖說道。

「用不著!……我沒事,提前護住了臉,受這點傷,算不了什么!嘶——啊!」

趙嘉霖正跟著夏雪平嘴硬,結果這時候抗在她一邊肩膀上的王楚惠突然醒轉過來,仰起身子一頓咳嗽,不由得讓趙嘉霖自己把胳膊一沉,於是隨著肌肉一拉,幾股鮮血便沿著那些釘子滲了出來。

「去休息!這是命令!」

夏雪平跟趙嘉霖扛著王楚惠往車間外面走著,對著趙嘉霖喊道。

「你命令我什么?你又不是我的組長!」

趙嘉霖咬著自己的頭發,對夏雪平反駁道。

於是夏雪平再沒管她,等把王楚惠抬出廠房外面之後繼續救助著別人。

而在趙嘉霖故意跟夏雪平吵嘴的時候,我繼續往前走著,發現了在一個老舊手動鍛壓機床旁邊的角落里,一個整個後背燒傷、還被扎滿了釘子的男人在一動不動地抱著另一個人,我連忙走過去一看,只見被抱在懷里的那個是胡佳期,她除了鞋底上被扎了兩根鐵釘以外,也就脖子上有被石粒擦破的痕跡,當我扳動她身子的時候,看到她的西裝上衣袖子也燒了五六個破洞,看起來還算沒有大礙;而用自己身體護著她那個男人,居然是平日里那個油腔滑調、滿腹齷齪、屢屢算我於背後的白浩遠。

「胡師姐!胡師姐!你的腳現在還能動么?」

「誰?誰!浩遠嗎?不對,浩遠在這的!」

胡師姐緊閉著眼睛,把雙手在半空中亂抓著,看著她不停眨眼又不停晃腦袋的樣子,我猜恐怕剛才爆炸的時候,她不但被那一聲巨響把耳朵暫時振聾,而且她的後腦可能也受到了撞擊,所以一時間看不見東西。

「老聶、老聶!……先送佳期出去……楚惠姐沒事吧?」

白浩遠也貌似看不見東西了,不過他好像倒不是被炸彈給震的,而是因為他額頭上被砸破了,傷口流出的血把眼睛煳住了。

「我不是老聶,」

我大聲地對白浩遠喊話道,「跟我走吧!」

「那你是……立威兄?」

哎,此時著白師兄的聽覺能力,怕是也比胡師姐好不到哪去。

「我是何秋岩!快走吧!」

我一邊說著,一邊先把白浩遠拽了起來,胡佳期見狀連忙抱著白浩遠的腰不放,緊接著白浩遠把雙手往胡師姐的胳膊上一搭,於是胡師姐也被拽著站了起來,這時候她才看得清楚面前的人是我,於是跟著我扛起了白浩遠,然後一起往廠房外走。

「何……秋……秋岩!你聶師兄呢?……聶心馳呢?」

聽了我的名字以後,白浩遠馬上抓住了我的手,對我急迫地問道。

「我沒看到他。」

我依舊把他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身上,「白師兄,你先別管別人了,你自己傷的太重了,咱們先離開這!」

「那……你一定要幫我個忙!」

白浩遠忍著劇痛,在我肩上苦苦哀求著我,「秋岩!秋岩我知道,我和聶心馳在之前跟你有點梁子……但是老聶是我的兄弟,從警院的時候我倆就在一起混……就跟你和那個什么白鶴、還有網監處那個身材賊靚的妹子一樣!而且他為了救你妹妹、救組長的女兒,剛剛第一個沖在前頭的!我求你……求你秋岩,等下一定要幫我救他出來!」

「不用多說了,白師兄,我懂!我先送你出去,聶師兄那么機靈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拜托了!」

於是等我把胡師姐和白師兄送出車間後,我又反身沖了回去,正好遇到了想跨過一堆火焰的夏雪平。

此時火燒得越來越旺,溫度也越來越熱,汗珠掉落在地上,馬上就會化成一小股蒸汽;廠房里有不少地方因為燃燒的緣故正在塌陷,並且時不時地還有小范圍的爆炸。

我覺得此刻理應拽著夏雪平離開這里,但我也深知自己再怎么勸,夏雪平或許也不會離開,自己也只好鐵了心地想方設法再不讓她受傷的情況下跟著她往前沖。

正在這時候,艾立威端著手槍沖了進來:「雪平,何處長,你們倆趕緊撤吧!等一會兒消防局的人就到了!這里太危險了!」

「你去勸吧,」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艾立威,因為此刻夏雪平已經趟過了一叢火焰往里面走著,我看了一眼夏雪平,往里跟著趟了過去,又回頭看著艾立威,「我沒跟你硬杠,她什么脾氣你是知道的!」

「你們母子倆怎么一樣瘋?搞不好你們倆都會死在這!快出來!」

艾立威嘴上說著,但也跨過了那叢火堆跑到了我身邊。

我剛要再說些什么,夏雪平突然警惕地轉過了身,對我和艾立威問道:「你們兩個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聲音?什么聲音?」

我疑惑地看著艾立威,又看了看夏雪平,「不就是燃燒木頭和布料、玻璃崩裂的聲音么?」

艾立威仔細聽了幾秒,又說道:「好像還有螞蜂的聲音?螞蜂這東西喜火,但是這么大的火……」

我跟著側耳一聽,確實倒是有什么「嗡嗡」

作響,但聲音要比螞蜂振翅響上二十幾倍,更像是電機馬達驅動的聲音而非昆蟲的翅膀。

「不對!不是螞蜂,是無人機!」

夏雪平突然叫道。

結果話音剛落,便從廠房里面夏雪平身後飛出了兩架跟轉椅一樣大小的軍用小型無人機,看著兩架無人機升到半空,夏雪平立刻翻身就跑;她前腳剛抬起,後年無人機上載有的兩挺重機槍就已經把子彈招呼了過來,聽子彈的節奏和聲音,估計應該是qjz89式。

於是我跟夏雪平還有艾立威,三人之間根本來不及交流,只能一股腦地往外跑,因為qjz89式這種機槍的有效射程相當遠,而且配備子彈的穿透力一般也極強,一般的掩體對於它來說根本上沒有用的,更何況車間廠房里除了那幾根承重柱之外,也根本就沒什么有效掩體;反而撒腿開跑,對於裝載著差不多21kg重機槍的無人機來說倒是一種負擔,而且如果跑到戶外,今天的五級風力對於機槍子彈反倒是能產生一些影響。

但人跑得再快,加速度卻也趕不上機械——這他娘的真是有史以來我最討厭高科技的一天,等跑出門後,夏雪平對我和艾立威大叫道:「分頭跑!」

我聽了之後直接往大門右邊跑去,艾立威則往左,等候在外面的眾人見了那兩只大家伙,都趕緊趴了下來,找到掩體後對著無人機的八個螺旋槳射擊;我和艾立威跑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發現,那兩挺安裝在無人機上的重機槍除了在廠房里用子彈在我和他的身後象征性地恐嚇了幾下,出了廠房之後完全只是跟著夏雪平,於是也敢忙跟在那兩只無人機後面對著上面的螺旋槳和疑似接收裝置的東西射擊——然而,手槍這東西的准度和有效距離跟機槍根本不能比,對著移動著的上方目標射擊,十發能有三發命中就不錯了;並且那兩只無人機還配備了防彈甲,任憑站在地上的人怎么射擊,也打不透。

因此夏雪平只能不停地跑,但還好這廠區的地形十分復雜,在廠房外面還有好多厚重的鐵架、cào作台以及廢舊火車廂,盡管夏雪平來不及回身還擊,但還是可以帶著這兩挺機關槍繞圈子,在為夏雪平捏了一把汗的同時,我也咬著牙跟在她的後面,甚至打空了一梭子彈。

事態在消防隊到達的時候終於產生了轉機,在看到艾立威爬上消防車對著消防員說著話的時候,夏雪平會意連忙朝著消防車那邊跑去,等到了水車附近後,八支高壓水槍一齊朝著那兩架無人機噴射著;在噴了足足兩分鍾之後,那兩架無人機終於短路,直接從半空中栽了下來。

我連忙跑到水箱旁邊,發現她除了雙腿被火焰燎過後留下了三處燙傷之外,沒受任何其他的傷,不得不說八方神佛對於這個女人真是十分的寵溺;不過在水槍跟機槍大戰的同時,也有三名消防員和兩名警員遭到了極強的掃射,犧牲了。

隨即,另一隊消防員立刻沖進了四號車間開始進行救援,抬出了不少傷員,很快救護車也趕來,把所有受傷的警員立刻送往了醫院。

可自始至終,我都沒看到聶心馳的身影。

直到後來,消防員和急救隊從廠房里抬出了十一具屍體,經過薛警醫、急救隊和隨後到來的鑒定課同事的確認,吳小曦指著一具躺在地上遍體燒成黑炭的男性屍骸告訴我:「這個就是聶心馳。」

在警院教導過跟我同一屆學警無數次的那位被譽為「金句哥」

的名叫周荻的學長,也曾經說過另一句話:一個活著的警察會在一個已經犧牲的警察身上,看到自己的結局。

看著聶心馳燒焦的、不斷地淌出屍油的遺體,我依舊不知道我自己的結局是什么。

是跟他一樣被燒死?還是躺在這里的其他警察一樣被子彈打死?或者像那天在調查周正續的審訊室里的魏師兄一樣被毒死?我不知道,我很彷徨。

而在之後,風紀處三人眾知道了聶心馳的死訊以後,丁jīng武敲著拐棍連著大罵了五聲「活該」,李曉妍解恨地咬著棉花糖喜極而泣、莫陽對著窗台扯著嗓子用著極難聽的聲音大笑了足足一個小時,看著他們三個瘋狂的樣子,我卻突然為聶師兄覺得難以名狀的悲傷。

如果,我在想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我的最期跟聶心馳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樣的話,會有多少人為我的死而悲傷,又會有多少人為我的死而歡心雀躍?這恐怕很難說。

事後,不出意料地,沉量才把這次臨時營救任務的過錯毫不保留地全都怪罪在夏雪平身上,他反咬一口,認為是夏雪平讓全局的人遭遇了這場危險,並且在市局大樓一樓大廳里,當著幾乎全局人的面對夏雪平勃然大怒。

夏雪平沒說什么,以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她,今天卻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一個被抽了龍骨的稻草人,木訥而無力地看著沉量才,任其對自己扣著黑鍋;反倒是我和艾立威今天卻出奇地完成了統一戰線,全都扯著嗓子跟沉量才對嗆——其實死人的事情誰都不希望發生;但把一切罪責都讓夏雪平來承擔,讓她這個自己女兒還處於危險的一個女人來承擔,沉量才實在是有點不講究。

徐遠今天也一反常態地沒有出來幫著沉量才說話、給他下台階,在我們吵架的時候,他只是站在大門口安靜地抽著煙。

一直到夏雪平最終同時拍了拍我和艾立威的肩膀,表示自己想出去透透風,然後再沒多說第二句話把我和他拽出了大樓,又叫上了一直在一旁因受到驚嚇默默流淚的胡佳期;眼見著我們四個離開了,徐遠才重新進去跟沉量才交談了起來。

就這樣,我陪著夏雪平在這間nǎi茶店里坐了一下午。

「夏雪平,要不要再回去看看相關監控錄像,還有剛剛那個匿名綁匪發來的視頻通話?我總覺得有貓膩。」

夏雪平安靜了一下午,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終於端起玻璃杯,呷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珍珠nǎi茶,說出了兩個字:「不急。」

「不急?可是,畢竟現在美茵還是處於被綁架狀態……」

「再等等。你冷靜些,別著急——至少現在我還不想進樓里,再看到姓沉的那張跟顆倭瓜似的臉。」

看了看哭到嗓子啞眼睛腫的胡師姐,夏雪平對艾立威擺了擺手:「算了,你跟我換個位置,我勸勸她。」

艾立威立刻站了起身,跟夏雪平竄了個座位,坐到我對面之前還有些刻意地把雙手搭在了夏雪平的肩膀上。

我見了,心里必然不悅,便立刻站了起身。

「干什么?」

夏雪平橫著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艾立威,深吸了一口氣,又轉過頭對夏雪平說道:「不干什么,我去外頭抽根煙。」

說完我就離開了座位。

「你還抽煙?長能耐了你呀!」

夏雪平對著我的後背叫了一句。

此刻我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夏雪平的話,我又回身向後微微仰著身體側過頭看了夏雪平一眼,給了她一個「你管我怎樣」

的眼神;夏雪平輕輕嘆了口氣,對我甩了甩手背,然後轉過頭,把自己的手搭在了胡佳期的手背上。

我推開玻璃門,坐到nǎi茶店的台階上,剛摸出身上那包萬寶路,在我的左邊居然多了個人:「能給我也來一根么?」

艾立威說完,微笑著看著我。

看著他的笑容,我確實又有種想打他的沖動;於是我伸出握著的右手,把手里攥著的那包煙遞給了他:「你隨意。」

「我隨意?呵呵,那我就真隨意了啊。」

艾立威結果了那包銀色萬寶路,刻意地在手里晃了晃。

「沒毛病,您愛怎么隨意就怎么隨意,而且您跟我這不一直『很隨意』的嗎?」

我冷嘲熱諷地對他道,而且我對艾立威這種故意找玩笑開的行為倍覺無聊,「您要是能把一整包擱一塊堆兒一起抽,我也不攔著!」

艾立威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來放在嘴里,又對我問了一句:「有火么?」

心里正生著悶氣的我,才突然想起來我自己嘴里叼著這根,也還沒點著呢,然後我連忙把打火機從自己的牛仔褲口袋里摸出來,先給自己點上,美美地抽上一口,然後我才將打火機遞到了艾立威手里。

「想想還真是危險啊,」

接過了打火機的艾立威又對我說道,「剛才那么大的火、那么高的溫度,萬一這玩意在你兜里爆炸了……」

我不禁咂了咂嘴巴,轉頭對艾立威怒道:「你看看!你就是這么個人!倒是都說我故意跟你不對付,你自己琢磨一下你說的這話,怎么能不讓人生氣?你管我借火,反倒那剛才出現場的事情來找茬了!」

我越說越怒,但看著他看著我發怒,眼睛里帶著的那絲得意,我心想搞不好這家伙又是想在夏雪平面前故意激怒我,我何秋岩就算是yòu兒園的智商情商,也不可能再一次上他的當了——並且最大的問題是,媽的,他說的確實對,進火場之前我太著急忘了先丟掉打火機,這確實是個隱患;因此我轉過身去,對他擺了擺手,「算啦,我不跟你掰扯這個了!九死一生又累了一天了,我可沒那么jīng力充沛!」

艾立威點上了煙,輕輕地吸了一口,跟著他呼出一口煙氣之後,帶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這煙還挺壯口的哈。」

艾立威咳嗽得差不多了之後,故意舉著煙調侃道。

「呵呵,這就壯口了?銀白色萬寶路算是口感清澹的……我記得艾師兄平時不抽煙的對吧?」

我吸了口煙,對著艾立威輕蔑地笑了笑。

「偶爾抽一根。」

艾立威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又轉過頭去吸了口煙,輕咳了兩聲,「一般都是白浩遠聶心馳他們給我幾根那種小細煙……唉!以後就少了一個在我身邊可以給我分煙的人嘍……」

「那你就管我要啊?抱歉了艾師兄,我跟白師兄聶師兄的口味不一樣,這煙啊,咱們真抽不到一塊去。」

我轉頭看了艾立威一眼。

對於艾立威這種催淚牌我是不吃的,我對聶心馳的死可惜歸可惜,當然是出於一個人類對於同類喪生的同情,但要想在我這把他從頭到尾徹徹底底洗白,讓我忘記他跟著你艾立威在我背後捅刀子、跟著白浩遠一起到處以夏雪平和你艾立威准備結婚的名義發喜糖、說什么從今以後我要管他叫叔的事情,呵呵,除非把我大腦徹底切除。

艾立威悻悻地笑了笑,默默地抽著煙。

「哎,我也真是不覺景,人家艾師兄多瀟灑體面的人,能賞面子管我要煙抽,我還在這用風涼話懟人家……何秋岩啊,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我說完話之後,斜棱著眼睛瞟了一眼艾立威。

沒想到這家伙竟也不生氣,反倒笑著對我說道:「嗬,算了吧!你心里討厭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用不著在這給我戴高帽。」

「這可不是我給你戴高帽的事,您知道您在我們風紀處這塊的各位草根們心里,是副何等尊容么?」

「洗耳恭聽。」

「您就跟那尹志平一樣一樣的。」

艾立威聽完,咧嘴哈哈大笑,緩了一會後對我問道:「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我是尹志平你是誰呀?楊過楊改之?」

「不不不,艾師兄您別誤會——歷史上的尹志平,『清和妙道廣化真人』,白雲觀主,真正的西北全真教宗教協會拜的祖師爺之一,明白嗎?咱們風紀處一提起你艾師兄,都說您澹泊名利,猶如歷史上的清和子;跟楊過掛鉤那個是『甄志丙』,改了名字的!」

我故意逗艾立威道,而且也虧得我當初在警院泡圖書館的時候看過一本專門記載道教人物的書譜,因此我才能在這么一會兒就把尹志平的典故給轉過彎來。

摁滅了手里的香煙,把煙蒂丟進垃圾桶里後我又接著說道:「再說了,我可不像楊過,打從我讀金庸開始我就不喜歡楊過這個角色,痞氣太重又一肚子壞水,前期的時候明明郭靖黃蓉夫婦對他有養育之恩,他還千方百計地跟金lún法王忽必烈他們琢磨著殺人家,楊康確實是死在黃蓉手上的,但是一碼歸一碼吧?自己偏執還認為自己是為了大義復仇,說實話,我打心眼里覺得這人真惡心!看網上那些寫同人文的,尤其是寫黃蓉楊過的肉文的,我都覺得讀不下去!——你要非讓我覺得自己是金庸筆下的哪個人物,我更覺得我是張無忌。」

艾立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聽我說起我對楊過的看法,突然間陷入了沉思;直到我說起張無忌來,他才馬上打起jīng神,跟我話里有話地討論起來:「哦,張無忌?呵呵,我可知道現在不少人都煩張無忌呢,又說他是渣男,又說他優柔寡斷,認為他xiōng無大志,甚至還有人說他是巨嬰呢。」

「嗯,對啊,」

我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說道,「吾日三省吾身,越是反省我自己,我越是覺得我跟他這些缺點還都挺像的;而且張無忌又不是沒有優點,光明頂一人能舌戰群雄,要不是他有大智慧,也是諸葛亮、寇准附身了……另外還有一點,最主要的是……咳咳,夏雪平她倒是挺像殷素素的。」

「殷素素?呵呵,」

艾立威帶著點嘲諷地跟我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說雪平更像趙敏。」

「欸,不不不!趙敏雖然也是個極品女人,但是跟殷素素比起來,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說實話,要是叫我寫《倚天屠龍記》,我怕是會把張翠山和張無忌寫成同一個人,可能會按照漫畫《柯南》那樣處理吧?」

「呵呵,自己是自己的爹,自己又是自己的兒子是么?你可真有想法!」

艾立威諷刺地說道。

「不是我有想法,你要是讀過原著就知道了,張無忌跟他父親的內容說是父子角色關系,倒更像是把一個角色一分為二!你讀沒讀過原著?艾師兄,你可不能光看電視劇!告訴你,原著里的張翠山可豐富了呢,在書里,人張翠山在咱f市這地界還跟高麗劍客打過一架,那場面,真是jīng彩!說起來,這張翠山也有個外號,叫『銀鉤……」

還沒等我說完,艾立威直接打斷了我的發言:「行啦行啦,我來這是透透氣的,找你要煙也不是非要聽你講金庸的,想知道的話我自己去看小說好不好?」

艾立威也掐掉了煙,把煙蒂丟進了垃圾桶,又對我問道,「何秋岩,你現在對雪平是不是還有點賊心不死?」

賊心不死——聽聽人家這遣詞造句。

我看著艾立威,咂了咂嘴:「嘖……這個應該怎么說呢?我可不是『有點』賊心不死!」

「哈!你可真夠我行我素的!何秋岩,你願意把小說里的誰想象成自己是自己的爹,這無所謂,但是在現實里,你那點崮動的想法可是行不通的!這不僅會讓你自己的名聲臭上加臭,還會給雪平帶來wū名,你懂嗎?更何況,雪平現在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何秋岩,我把你這個以下犯上、違背人倫的兒子當成情敵看是尊重你——我勸你還是趁早打消了你心里那點齷齪吧,昂?」

看樣子他今天真是想找機會讓我動怒,這又找了個機會管我叫了一聲「兒子」;但我今天還就想試試給別人氣到出離憤怒是個什么滋味,於是我對著艾立威說道:「立威兄,你知道我這兩天突然想通一個啥事么?就之前白浩遠和聶心馳帶頭給局里各個處組課室發喜糖這個事情,不論是你授意的,還是他倆為了討好你惡心我的自發行為,這都把你擺到一個什么位置上了你知道嗎?現在局里的人都清楚了,你才是干出作亂犯上的那個人——你自己想,客觀地想,夏雪平獨身了十年多了,這中間一個追求她的人她都沒看上、一個想對她用強的人都沒得逞,怎么你這個在她身邊埋伏了七年多的助手,在一夕之間就跟她成就琴瑟之好了?你不覺得其他課室那些長舌婦們會拿這個做文章么?你自己想想局里得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夏雪平就算得了wū名,就現在來看也是你給招來的!而我呢,你現在去跟局里的人說——哪怕你花點錢,跟陳賴棍那幫什么起義軍合謀,爆料我對夏雪平有想法,你自己去看看,有幾個會信的?而且你別忘了,風紀處里不少朋友都跟你和你那些狗腿子有仇呢!呵呵,所以說,現在是你在明,我在暗。艾師兄,我之前沒少聽說你又是要准備接任當重桉一組長、又是要准備跟夏雪平結婚這樣之類的話,呵呵,你大可試試,試試再有我在的情況下,這倆你哪件事是可以做成的。」

艾立威聽了我這一席話,生氣是肯定生氣的,但我卻很不理解在他的眼神里為何會透出一股慌亂來,此刻在他額頭上也冒出一股汗水,這感覺不像是一個喜歡上一個離婚女人後被對方心懷不軌的兒子挑釁過後的憤懣,倒更像是自己心里藏著的東西被人發現了冰山一角。

艾立威最終咬了咬牙,准備對我進行一番言語反攻:「你……」

然而,他剛說出一個「你」

字來,我就把他噎了回去:「行了,我也不想跟你在這磨洋工了,我妹妹還在被人綁架呢,我沒工夫在這里跟你演那些個『情深深,雨蒙蒙』。差不多我准備回我辦公室了。」

艾立威瞪了我一眼,並沒有說話,滿臉寫著「這小子怎么突然變得這么皮」

的困惑,但還是對我補充道:「我想說的是,你待會兒回去了以後,可別忘了去一組辦公室取劉國發的資料,否則檔桉室的同事可白費心思幫你查了;那上頭的東西,可比雪平自己一個人查到的詳細多了。」

「你就想跟我說這個?這個劉國發跟你難不成有什么關系嗎?我都忘了這個事情了,你對這個他的資料倒是很上心思?」

艾立威沒搭話,笑而不語。

4f4f4f。€om恰在此刻,夏雪平也帶著胡佳期從nǎi茶店里走了出來,我便直接對夏雪平說道:「你這邊如果沒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正好,我也准備走,」

夏雪平想了想,抬起頭大睜著雙眼對我說道,「你陪我去一趟。」

「去哪里?」

我對夏雪平說道。

「小丘那里,他剛……」

夏雪平把話說到一半,看了看胡佳期又看看艾立威,對艾立威吩咐道,「小艾,你先送佳期回辦公室吧。有事我再找你。」

艾立威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令人覺得怪異的不舍,他望了一眼夏雪平,接著繼續安慰著胡佳期,並先送她往前走。

「到底怎么了?」

等夏雪平走後,我又對她問了一句。

「小丘剛剛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關於美茵被人綁架,他又有了新的發現。」

夏雪平說完話,有些猶豫地抿了抿嘴。

「什么發現?別故意賣關子。」

「他發現,帶走美茵的車,是一輛……」

夏雪平把話說到這,突然嘆了口氣,然後又不繼續往下說了。

「你倒是說啊,是一輛什么車?」

我焦急地看著夏雪平問道。

夏雪平舔了舔嘴chún,貌似是對著自己點了點頭,又轉過身對我說道:「這樣吧,你先回去該忙什么忙什么;我需要去一個地方調查點東西,我自己去就好。」

「這……」

夏雪平堅定地用著她那一對兒大眼睛看著我,不容任何疑議地對我說道:「我一個人去沒問題,有什么事我會去找你的。」

「好的吧……」

說完,夏雪平便轉過身,不是回到警局院里取自己那輛suv而是伸手叫了一輛計程車,離開了nǎi茶店。

我則跑到樓上,迅速地飄進重桉一組的辦公室,拿走了夏雪平桌上的那摞關於劉國發的資料,然後又回了風紀處。

經過昨晚美茵出現過的街道派出所的排查,發現那里的臨街攝像頭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人破壞掉了,而且經過推論,初步估計對方應該是個電腦黑客,因為在攝像頭被破壞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相關的影像資料把那里是如何被破壞的給記錄下來,這說明當時攝像頭就被網絡劫持,而後又抹去了相關網絡數據和ip地址。

一個小時以後,小c帶著鑒定課的調查簡報來到了我的辦公室:經過鑒定課和後來趕去的網監處同事的調查,在那個四號車間廠房里面,除了那兩只被高壓水槍噴壞的帶有監控攝像頭和衛星接收轉裝置的軍用無人機、外加那兩挺機槍之外,在現場還發現了一台燒焦了的筆記本電腦和一部在配鑰匙那種小門市部就能買到的2幾塊錢一部的多功能電視盒子,當然,也是經過一定的改裝的。

果然我一開始的感覺是對的,網監處臨時追蹤的信號是有問題的,搞不好在我們追到四號車間的時候,綁匪在另外的一個場地已經收拾好了東西,眼看著那些師兄師姐們走進了他設下的陷阱,然後等著夏雪平往里面,准備著給她打成篩子……這人到底是誰?他跟夏雪平到底有多大的仇呢?不過現在一切又歸零了——全f市那么多廢棄的老舊工廠區,到底要上哪找才能把美茵救出來啊!而夏雪平又知道了什么、又去哪里調查了什么?看樣子她是真喜歡獨自行動,哪怕自己心里脆弱到一定境界,哪怕經歷了九死一生,還是既不願意帶上我也不願意帶上艾立威——我倒是寧願她帶上艾立威,怎么說也是一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