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第七章】02(1 / 2)

2020年2月7日「您今天身體好些了?」「先別說話。」邵劍英頭也沒抬,「等茶的時候,不能說話,這是規矩。」「……」我低頭舔了舔嘴唇。

本是顆粒的沉香木碎屑,放在模具里壓實成螺旋狀的圓盤,再經過火的焚燒,又以煙霧的形式回歸了顆粒。熏香裊裊,又與水蒸氣混在一起,雜糅成了帶著溫暖濕氣的芬芳,這似乎實在告訴正享受香氣的我,一切源於塵埃,又將歸於塵埃。

三兩只還未長成的畫眉雛鳥,機靈地躲著飄起的煙霧,竄到盤子沿兒上,叼了一顆金平糖後又迅速地躲回繁茂的枝葉背後;倒是長著藍色翅膀的蝴蝶被這沉香味道迷惑,停在茶杯前面與我對望。

室內是鳥語花香,而室外卻只有零下二十三度。沒想到市局里面別有洞天的地方倒是真的不少,丘康健的那間堆滿了毛絨玩具的既是私人辦公室又是卧室的房間算得上一個,邵劍英的這間花房茶室也是一個——之前這里是市局專供警員們和其他閑雜部門職工們存放自行車的車棚,而現在,大家普遍使用的摩托車、電動車、共享單車都有專門的停車區,剩下的大部分人要么開車要么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老車棚也很早就閑置了下來。總務處的任務不多,但是工作繁雜,邵大爺就想著找個地方看看書、解解悶;而且以我的單薄記憶,外婆和舅舅還在的時候就經常評價他說,邵劍英這個人,生性恬淡、不愛熱鬧,而且特別會精打細算、回過日子,想來當時他見著這破車棚廢棄了,也必然是不願意讓這么塊地方被白白浪費,便讓總務處的人在八年前改成了這樣一間茶室。

白玉舂壇中的龍井茶被一點點搗成了細膩的粉末,又被扁平的長木勺一點點舀在黑茶碗里,緊接著再稍稍澆上一些剛煮開的熱水,然後又被橄欖形的竹刷一點點攪勻。

「著急么?」邵劍英側著身子對著我,頭也沒抬,專心地用著他那只滿是皺紋但看起來蒼勁有力的右手,慢條斯理地研磨著茶末。

「呃,邵大爺……跟您說實話,確實稍微有點急,我那邊……」「急是對的。」邵劍英慢悠悠地說道,「茶道啊,就是這么回事。當年你外公,看上了你外婆。你外婆十幾歲就去了日本留學,後來是早稻川大學的數學博士。」「啊?我外婆還在日本留學過?還是博士?」「這些你都不知道?當今日本最有名的那個90多歲高齡數學家織田吉之助你聽說過嗎?他就是你外婆當初的導師。你外婆回國,是因為她入選在當初紅黨專政政府和友山首相答成的『人才歸國百人計劃』的名單里,回來之後先到了中央科研院工作過,後來好像還去了國防部,這期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涉密,然後再後來,她就成了我們眾人愛戴的師母。」「我的天……這些我真不知道。」「這倒也是,夏夫人當年生雪平的時候得了產後風,先生疼惜夫人,就沒再讓夫人去工作過,你不知道倒也正常。當初先生對夫人可是極其愛慕的,知道夫人是留日歸來,於是特地去學了茶道,而且還讓我們這些跟著他闖名堂的弟兄們跟著一起學。呵呵,我這一手,就是那時候學來的。不過茶道這東西還真是好東西:這人啊,其實沒有不容易心急的,但是越是在『著急』的時候,就越能磨礪一個人的心性——這話是夏先生當年跟我說的,現在,我說給你聽。知道你還有案子要辦,但喝口茶並不打緊。」「……」我嘆了口氣,沒再敢開口。

這種偏日式的茶道,的確讓我想起過去在我很小的時候的夏家。外公生前一直認為,喝茶是一件很講究的事情,這種對於陸羽先生的忠誠信條,貫穿了夏家最輝煌的那幾年。甚至我記得當年舅舅舅媽剛把那個嬰孩抱養到家里那陣子,在外婆主持家里人喝茶的時候,舅媽是需要先把她抱到嬰兒房里關上門、草草喝上一口剛煎煮好還燙嘴的熱茶以後馬上推著嬰兒車外出——喝茶的時候絕對不能吵、不能有孩子在旁邊哭鬧這也算是外婆對已故外公的忠貞愛戀和無比尊重;而我有幾次因為喝茶的時候正趕上想看卻被夏雪平無情地關了電視而吵鬧,卻在沒緩過神的時候被外婆手中的竹筷在手背上劈得通紅,以至於到現在,雖然我十分喜愛喝茶,但每次見了茶葉,抑或見了充滿特別正式喝茶規矩的場面,心里面還都在莫名地發怵。

「人不都已經抓到了么?」邵劍英瞧了瞧我的臉色,好似窺破我的內心一般微笑著問道。

「是的。」「那就不著急。天冷,心燥,休息休息,喝幾口茶再陪我這個老大爺聊兩句再去辦案子也不遲。而且你不還沒吃飯嗎,我這還有不少茶點呢!也能解饞,也能飽肚。」邵大爺說完,緩緩地打開水壺蓋子,用裹了獸皮的長柄銅勺從里面盪了兩下,緩緩舀出薄薄一層的熱水,輕輕地澆在茶末上面,又用茶刷再次攪拌,如此反復三次,一杯看似混著牛奶質感一般細膩的青翠抹茶便遞到了我的面前。

「喝吧。請。」說著,邵劍英又打開了茶桌旁邊的立櫃——那外面是一層質感硬朗厚重的梨花木,里面竟然放著一個保鮮櫃,而那櫃子里俱是琳琅滿目的點心:且不說常見的薩其馬、麻花、椒鹽酥和首都稻芳齋的各式點心,單是粵州的砵仔糕就有五種,還有蘿卜糕、馬蹄糕,南島的鳳梨酥、腐乳酥,滇南的火腿餅,滬港的肉松餡、豆沙餡的青團,杭灣的蓮花餅,s市的桂花凍、梅子凍,外加一系列五彩繽紛的和菓子。這些吃食只是看起來,便讓原本心情不快的我心曠神怡了一些。

做完這一切,邵劍英緩緩站起身,用手指捏了一顆金平糖,朝著半空中一拋,三五只畫眉鳥瞬間騰起,但最終只有一只,奮力地朝著棚頂飛去,迅速張開雙喙,直接把那顆糖接到了嘴里,其他的幾只只能失落地飛回枝丫或者溫軟的泥土上面,低頭啄上三兩啄,找些蟲兒來吃。

我並沒有為那只嗆到糖果的高興,反而有點同情那些在鑽樹啄泥的。緊接著我又收回目光,捧起面前的茶碗,借著光亮把茶液表面觀賞片刻,然後把嘴唇貼在碗沿兒上輕抿了一口。這種自己研磨的抹茶味道比起煮出來或者沖泡的更加厚重苦澀,但是回甘也更加強烈。

「咕嘟——哈!很好的茶道啊。」「心里舒服了?」邵劍英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我,不聲不響地給自己斟了一杯熱水。

「嗯。舒服了。」這老頭不像已故的佟德達,但也有意思得很,我分明是茶水喝美了,他卻問我心情。不過別說,經過剛才跟姓方的那個小子對噴了半天之後,現在再喝上一口熱茶,心情確實好多了。

「心里舒服了就好,年輕人容易氣燥,應該多養養心性。不過剛才看你解決事情的方式,倒比你三個多月以前冷靜得多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唄,還能怎么樣;我是重案一組出去的,然後好歹在風紀處當了一個半月多的代理處長。現在風紀處的人找上重案一組麻煩……唉,我心里一點都不好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徐遠和沈量才他們倆是都想讓風紀處恢復原來的權力,甚至是超過原來、趕上曾經的內務處的職能。」邵劍英頓了頓,喝了口白水又笑了笑,「徐遠沈量才,他倆也都像你一樣年輕過。」我按捺不住無比好奇,立刻放下了茶杯:「邵大爺,我一直就聽人說,之前老風紀處被裁撤,其實跟徐局座和沈副局座不無關系,聽您這意思,這里頭還真有故事?」邵劍英雲淡風輕一笑,感慨地看了看在自己左側於那些花草間飛舞的燕尾蝶:「人即是如此,在什么都沒經歷的時候看什么都不順眼,總願意莽撞地去推倒一切,直到上了歲數、跌了撞了、知道痛了,才忙不迭地又把一切都撿起來,再試著蓋成原來的樣子。這中間的細節太復雜,即便我當初也在那個被整合了沒幾年就有撤銷的內務處掛職過,但我對於徐遠和沈量才他倆做的那些事,也並不敢說多了解,我只說個大概故事吧:在你外公夏先生之後、徐遠之前,局里曾經經歷過兩個局長,一個叫郎興民,他是你外公剛在警官學院任職時候帶出來的第一批學生,一個叫季達,是你外公當咱們市局曾經那個刑偵處處長的時候干部學校的同學——嗨,其實說是同學也就是一起念的,兩黨和解以前,所有的公職干部都得去干部學校進行在職進修。你外公進修期快結束的時候,這個季達剛去,所以說是同學,但又不同屆。」「這個關系聽著怎么這么亂呢?」「還不是因為他好交朋友么?總之,系、比如徐遠、郎興民這樣的,也不是他的朋友或者曾經在某個部門時候的下屬,比如我這樣的,單單只是跟你外公認識,有意思的是你外公還挺尊重他,因為這人確實有能力,辦案效率挺高的。所以你外公活著的時候,大家也都很尊重他。」說著,邵劍英從桌上盤子里拿了塊茶點放進嘴里,我一邊聽著也一邊跟著吃著。咽下了一口點心,邵劍英又喝了口熱水,繼續說道:「你外公在局里,是頗受尊敬的,因為他當過刑偵處處長,為表示尊敬,在他之後索性不再有人續任刑偵處,刑偵處也就此拆成了重案一組和重案二組;而他屢次推脫不想當正局長,上峰便特別關照,在他任職期間也不指派或者提拔正局長,只讓他一個副局長說了算。但是後來,就發生了你外公被害的事情……事情現在想想,邪乎得很,你外公遇害之前的連著三個月里,他都在極力舉薦季達出任正局長,但隨後,因為中央警察部那年的改制政策,警察系統的干部官僚聘任制度,從選拔委任推薦制度,變成了考核後選舉投票制。」「所以那次當選的,是在市局人望頗高的郎興民,而不是季達。」「正是這樣。不過季達後來還是當了副局長,他和郎興民一直不和。再後來,郎興民准備打掉曾經f市的黑道魁首『宏光公司』,誰都沒想到當初在y省,有人正在醞釀著一場政變,郎興民和『宏光公司』的老總穆森宏在同一天於不同的地方被人暗殺。季達本來就是當時的副局長,而且全局上下資歷最老,自然而然轉了正。風紀處的作用,在他那里得到了最大化,而且還重新整合了內務處;同時還徹底消除了從你外公走後,局里一直存在的財務短缺,按道理,他應該算是一個比較有能力的局長。」「但是他現在給後輩留下的風評可並不好。」我喝光了茶杯里的茶,「難道是因為他的對內治理過於高壓么?」「你錯了。」邵劍英摘下了眼鏡,從懷里拿出了一塊眼鏡布,對著鏡片哈了哈熱氣後仔細地擦著,「你一定以為,他這樣一個重新整合了內務處的人,必然是對內高壓的,但事實恰恰相反——你必然想象不到,在他掌管下的市局,是一個自上而下貪污成性的市局。那個時候,整個市局,以及受到市局直接對口的幾個分局、幾個派出所,幾乎要到了無人不貪的地步。」「啊?」我的嘴巴瞬間有些合不上。

「呵呵,也不是所有人,比如徐遠、沈量才,當然還有你媽媽雪平,他們都算是年輕一代的警察,少壯派么,都比較受到季達的賞識,雪平最早得到的幾個嘉獎令,都是這個季達局長幫著爭取來的;但是他們這些年輕人,跟季達之間又總存在一些沒有道理的矛盾。而其他人,要么是季達那時候逐漸發展起來的派系內的成員,要么就是被他們強壓一頭的人,我那時候也沒辦法,只能跟他們同流合污。所以等到後來季達倒台了,我也受到了不小的處分。」「我還以為,以老風紀處的存在,咱們市局的內部環境,可能會比現在還更干凈點。畢竟對內審查、監督整肅的權力不是鬧著玩的,但怎么會……」「秋岩,有的事,沒你想象得那么簡單。越是高壓的環境,可能越會滋生各種細菌或者病毒,越是高內部審查、監督整肅,可能腐化得也越嚴重——風紀處畢竟在這個局里,它如果先壞掉了,你覺得會怎么樣呢?」「……」我舉起杯子,干抿了兩口,卻發現杯子里面早空了。這下我似乎有點明白過來,為什么當時仲秋婭老太太給我那些美元的時候,丁精武、李曉妍和莫陽他們三個好像對這種事情,不是很驚愕恐慌。

邵劍英也確是如此說道:「老風紀處,除了是季達那時候打壓郎興民派系的最優工具,其實還是局里的財神部門,他們通過對全市各個經營帶有色情項目的娛樂場所、暗地里進行著發售無牌照色情雜志的出版社和復印廠、社,以及類似的地方,進行無休無止的變相敲詐,然後拿出這個錢堵上了局里的財務窟窿;之後的每個月,他們又以『特殊補貼』的名義,把他們訛詐來的那些錢,不走工資單,而另外給局里每一個人開一個賬戶,再按警銜分配,把錢打到賬戶上。這樣一來,除了徐遠還有雪平這些直接給季達辦公室退還了『特殊補貼』銀行卡的少壯派警員們之外,剩下的人到中年、攜家帶口的警察們,每一個都跟風紀處一樣,都是臟的。不過還是需要辯證地看待事情:有句話叫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果是你的話,你更願意於你所在的城市,擁有一個大家都貪污受賄、但是做實事、努力辦案子的警局,還是擁有一個大家都兩袖清風、但是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什么時候都畏首畏尾的警局呢?」「您是想說,咱們警局現在各部門的破案率,還不如當初季達管理下的貪贓枉法的市局高?」其實用不著邵劍英故意搞內涵,事實就是如此。我看過過去的數據報告,在季達當局長的時期,那時候的重案一組的破案率其實比後來夏雪平當組長的時候平均要高出一倍,看到這樣的數據對比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因為徐遠或沈量才,畢竟客觀地說,夏雪平能當上這個組長更多是因為她的個人的各項能力與面對罪犯時的魄力,而不是領導能力;但等我看到重案二組和經偵處的數據對比時候,我便釋然了,他們最近幾年的數據跟季達時代的數據比起來要更不好看。

「哈哈,你小子!我可沒這么說!」邵劍英笑了笑,又對我反過來問道,「但你知道最後的最後,季達是因為什么才下台的么?」「難道不是因為貪污?」「還真不是因為貪污。『夜炎會』的案子是其一,去掃黃的警察們反而被情色會所的人強奸侮辱,這個最後被算在季達頭上,算他失職;爾後,季達之前利用老風紀處、利用內務處肆意下放、開除郎興民派系警察的事情,也被查了出來。而後者更為嚴重。至於貪污的事情,省廳專案組在查他的時候基本上連問都沒問。」「他們不問,是因為他們知道老風紀處做的事情,他們也知道『法不責眾』。是這樣嗎?」「不僅如此,還因為他們心虛——在你外公過世之後,省廳對於全省各個市縣的警局的開支年年都在縮減,本來郎興民在的時候還好一些,但是因為那個政變陰謀被粉碎,隨之而來的,是省里面原本屬於公款卻被那些參與政變官僚所貪墨的錢款,全部填充了中央聯合政府的國庫,一個大子兒都沒留下。季達當局長那些年,要不是靠著他和老風紀處那幫人訛詐全市的色情會所,怕是所有人都的靠西北風塞牙縫,可能還包括省廳那些人。所以就算是季達八九年前落馬,他現在在警員們的口中風評差,也是因為他太願意排除異己,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他在的時候,沒人敢說郎興民的好,否則你敢說,你在警務系統基本就不用干了,季達會動用一切他能用的手段,讓你在警界一點活路都沒有;但你只要不招惹他,哪怕你沒什么業績,起碼你在他的手下可以吃飽喝足,並且日子過得還不錯。當然,也正因為是這樣,徐遠和沈量才才逐漸對他開始不滿,最後策動了『倒季』的行動,畢竟郎興民當年也是徐沈二人的教官。」聽著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我幾番欲言又止。

「那這個季達現在怎么樣了?對他的現狀,貌似鮮有耳聞。該不會是還在哪個衙門里邊關著呢吧?這人若是我外公當年干部學校的同學,就算是不同屆,那也挺得挺大歲數的人了……」我想了半天,對邵劍英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哪個衙門都沒關過他。他的事情一出,中央警察部和省廳專案組的人只是給他專門找了個度假山庄軟禁了起來,都算不上審訊他,只能說是找他談了幾天話,之後直接給他勸退,又在形式上走了個過場,宣布其『永不為政府公務部門敘用』,並『禁止參與一切政治活動』。徐遠在轉正當了局長,知道了他並未受到法律制裁,卻也沒對他進行追打,還跟沈量才一起去看過他。聽說老季現在在d港旁邊的一個小鎮,在做一些簡單的農產品買賣,肯定是沒有先前的排場,但日子過得已經算很不錯了。」「唉……」我不由得嘆息一聲。

「怎么了?聽個陳年往事聽得唉聲嘆氣的!」「我……我自個都不知道我在感嘆什么。」我如實對邵劍英說著,「可能是……刷新認知了吧:我在進您這門之前,我還以為老風紀處被禍害成那個樣子,單純就是因為艾立威給害得……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真是復雜到我難以想象的地步。」「但你可別覺得事情結束了。徐遠和量才雖然放過了季達,可是留在局里那些曾經跟著季達對付郎興民派系的鐵桿弟兄老警察們,全都遭到了由沈量才牽頭組織的保衛處的肅整,在一個月之間就開除了五十六人。只是按照徐遠當初的想法,應該單純想通過開除一批人殺雞儆猴,不過沈量才卻一下子把勁兒使大了,導致的後果是局內近乎所有的從季達掌管市局開始,被從各個分局、支隊、派出所提拔上來的有點資歷的老警察們集體遞交了辭職信,攔都攔不住;我也去幫著他倆跟那些人走門串巷地談心,但是都沒用。唉,於是就造成了咱們市局現在,還處於人手永遠不夠、且年長的一輩基本沒有幾個人的局面。」「呵呵,可不是。」我苦笑道,「您看看我們組的白浩遠,前幾個月還是艾立威的跟班,現在那幫還在警校掛著學籍的新兵蛋子們一來,他倒成了老大哥。之前劉紅鶯殺人的時候我跟三江路分局的人遇到過,當時他們揶揄我是『廖化作先鋒』,當時我挺自大的,還有點不屑……」邵劍英見我把茶喝完了,也給我的茶碗里倒了些清水:「他們那里確實有不少,是當年那些被徐遠沈量才開掉的警員們在警校的同期,對市局有怨氣正常,你別多想。他們很多人是委屈,但也得看一個人有沒有這個能力、有沒有這個格局不是?」「邵大爺,」我打趣地看著邵劍英,「我突然發現一個事。」「什么?」邵劍英緩緩抬起頭,提了提眼鏡。

「您剛剛跟我講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發現您從頭到尾,對這些事都好像沒什么態度,就好像這些事情怎么的都行,無非好壞、無關對錯,哪怕您自己牽涉其中的,您講得也有點太輕描淡寫了。」「唔……哈哈哈!」邵劍英先是沉吟片刻,隨後大笑了起來:「我都這么大隨歲數了,還要那么多態度干嘛?等到過了年,我就該六十六了,人生在世『中不偏,庸不易』,得過且過就是修行;不像你們年輕人,事事都要只爭朝夕。」說著說著,他話鋒一轉,同時又從自己身後的書架最底層拿出了一聽煙絲和一個小黑皮箱子,「新鮮血液始終要輸入的,咱們局里的年輕人,其實都很不錯,包括你,也包括剛才跟你吵架的那個方岳。你們年輕人,差的只是經驗和積累,在能力和格局上呀,可不見得比中年人、老年人差!」想起剛才方岳的那張臭臉,我真是又憤怒又困惑。

「邵大爺,您之前認識這個方岳么?」「嗯?呵呵,算不上認識,只是見過幾次。之前咱們不是出了槍械和子彈被劫的事情么?當時就是他們華山路分局協助調查的。除此以外,我跟他也沒什么交集。」邵劍英微笑著打開皮箱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顆包了白色紙皮的海綿濾嘴、五沓卷煙紙、兩柄煙絲勺、一把煙草壓子、兩盒復利用火石,還有一台電子卷煙器。正說話的功夫,他便自己先把卷煙器擺在面前,凹槽里枕上卷煙紙,往上面一絲不苟地盛著煙草來。

「他說他是跟我同期的『考學幫』。」「這個確實是。他成績確實不錯。」「這個人真是,典型的『考學幫』份子!他真是太……怎么說呢……我跟他說的事情都是風紀處和重案一組之間的事情,他卻好像事事都故意往我個人身上扯皮,他這人怎么回事?我剛剛聽他逐字逐句的意思,仿佛九月份我來咱們市局,是搶了他的名額一樣,但我在警院的時候可不記得有這么一出:別說我從未在教官們、老師們那里聽說有人跟我競爭來市局的事,我上學的時候基本不認識他啊!瞧他今天那個德性!」——等會兒,好像剛才邵大爺說的話哪里有什么不對勁?我可真是服了自己,明明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愣是被自己的憤怒情緒給蓋過去了;唉,算了……「這種事,誰也不好說的。你比方說,蘇媚珍跟雪平之前關系多好?好得跟親姐倆似的,夏先生和夫人對待蘇媚珍也不錯,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蘇媚珍就恨上雪平了。好朋友尚且如此,同在一處生存共事的陌生人還能免得了嗎?秋岩,放寬心吧,今天的事情我會去跟量才和徐遠談,讓他們別把事情搞得太急了;風紀處這幫小孩子們的提案,你也暫時不要理會,畢竟不過是個『預執行』的提案而已,當做過家家了。」「我明白的。」我點了點頭,「其實如果我要是繼續在風紀處任職的話,可能我也會這么干,只不過絕對不會這么蠻干。」「嗯,」邵劍英看著我,又突然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今天的事情,你也別太放在心上。等我有工夫,我還會去找方岳談談的。這個孩子其實人也不壞,能力也挺強,你們兩個本來應該投脾氣,能力還互補,卻發生了今天這種事。如果你們倆可以好好相處,將來在咱們市局,必然會大有作為。」「邵大爺?」「嗯?怎么?你還是對他剛才跟你出言不遜,有所不滿嗎?」邵劍英邊說邊輕描淡寫地笑著。

「不是,我是……我明白了。」——我當然明白了過來,自己剛剛好像錯過的不對勁是什么了:邵劍英口口聲聲說自己單純只是見過方岳幾面,但他明明對方岳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他似乎很欣賞這個方岳。

不過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想了一下,我也就不再戳破邵劍英的前言不搭後語了。方岳只是討人嫌,但我看一時之間他也起不了什么風浪,風紀處在他上頭還有丁、李、莫三位壓著他,他應該會很老實;而且依邵劍英的意思,他挺想讓我和姓方的交好,可能單純出於長輩對於兩個晚輩的刻板評斷和期望吧,哼,我反正一時半會才不會搭理那個姓方的。

這時候,邵劍英已經卷好了一根煙,在跟我發出邀請之前就已經遞到了我眼前:「我記得你好像也抽煙的?抽兩口么?」實際上邵劍英剛拿出這聽煙絲的時候,隔著鋁罐蓋子,我便能聞到那那煙草上面似乎還帶著點丁香的氣味,嘴里的口水早忍不住冒了出來,但轉念一想,我又生生把唾沫咽了回去:「算了,邵大爺……我以前抽,現在不抽了。」「戒了?」「也論不上是『戒』,我現在就是不想抽了,其實本來我就不抽……」說到此,我又不免嘆口氣,「全都是被老佟大爺那家伙給勾出來的。」「像是德達干出來的事情。」邵劍英短暫地沉溺進了回憶,笑著搖了搖頭,「早前我跟那家伙一個寢室的時候,就是他帶著我抽煙讓我沾上了這玩意。也不知道那家伙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怎么高中剛一畢業,就一天能抽半包煙。」「你們還是一個寢室的吶?」我不禁笑了起來,因為我想起了在艾立威留下的資料里,佟德達在那張大合照上留下的那張臉,看起來憨憨的,喜感十足;佟大爺也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成天沒啥正事、滿嘴跑火車、跟誰都能聊,並且誰都會跟他聊得特別開心,他活著好像就是為了讓人開心,即便是在我知道了他的噩耗之後,心中必然是悲痛的,只是在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嗯,是啊。那個壞家伙……我們倆原先還是搭檔,但你可能不信,他是你們一組的,我當時是二組的,不是一個部門,但我倆還總願意在一起破案。唉,那個壞家伙,看起來人模人樣,皮起來的時候,可是讓你外公都頭疼的混帳東西!哈哈……唉,那個壞家伙,身上還有一堆本事呢,可惜了……」說著,邵劍英又拿了一張卷煙紙墊在卷煙器的凹槽內,「你現在不抽煙了,是因為他的死么?」「那倒不是,我是因為夏雪平不讓我抽。」嘴上這么說,我手上卻已經禁不住誘惑,把面前點心叉墊上的這根煙夾在了手里。

「雪平不讓你抽?你都這么大的人了,她多少年都不管你了,怎么現在突然管你管的這么嚴?」邵劍英仍舊沒有抬頭,單手打開了火石的盒子,隨手往卷煙器一側的磨砂面一劃,幫著我把香煙點燃了,接著又一絲不苟地往卷煙紙上舀著煙絲。

「那是因為……」哪知道邊粘著海綿濾嘴的邵劍英話還沒說完:「而且你何秋岩,上班沒幾天就敢收拾安保局特務,敢當著徐遠沈量才的面兒揍艾立威、還把人家整容的鼻子都給打歪了,呼——噗……完後我記得你有一陣子,也沒少跟夏雪平吵架;怎么艾立威一死,你去跟雪平出了遠門、幫著徐遠干了趟活,回來之後你對雪平就這么聽話了呢?呵呵,還說自己不想抽煙,吶,你這不就已經抽上啦?」「我……」看看手里的煙,我已然啞口無言。不過邵劍英面前的這聽煙絲的味道簡直是太他媽的贊了!入喉以後並不嗆人,平滑得就像是在吃豆花一樣,而且味道也一點不苦,里面似乎帶著點淡淡的話梅口感,簡直讓人放不下。

嘴里面的煙還沒吐出來,邵劍英又追問了一句:「秋岩,你小的時候,雪平是怎么帶你、領著你的,我都見過的,我記得那時候,局里的一幫老阿姨們都直接當雪平的面教育過她,說沒有一個媽媽應該像她那樣跟兒子相處的;而雪平到現在,她自己的心理年齡都沒長大、跟你是同齡人。秋岩,按輩份我算是雪平的叔叔,我自認也是半個夏家人,你能不能跟我說,你跟雪平現在,到底相處得怎么樣?」也正因為這香煙的味道太讓我貪戀,我一時間腦子徹底滯澀,更不知道我該怎么跟他搪塞:「邵大爺,我和夏雪平……」「算了,我一個這么大歲數的人,還搞得這么八卦似的……唉!」邵劍英說完,也點起自己剛卷好的香煙抽了起來,邊吸著邊唏噓不已:「我也是太不會聊天了,而且也對你們母子倆心懷愧疚。你外公再出事前的那一兩年里,經常跟我們這些在他周圍的人說,『萬一以後有什么意外』,要我們『一定幫忙照顧一下雪原和雪平、還有雪平的孩子』。虧我一直以來,也都以叔、以祖自居,可一直以來,我都只顧著忙著自己的事情,唉,我對雪平、對你,全都關心得少了。」「邵大爺,您用不著這么過意不去,我和雪平最近都挺好,我倆……」話說到半道,我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是說走了嘴:偏偏順著邵劍英的稱呼方式給夏雪平的名字省略了一個姓,平常的兒子哪有這么曖昧地稱呼自己媽媽的。

只是,當我說出口的瞬間,我心里真沒覺得多突兀。

不過邵劍英好像對此並不太介意,甚至剛才提問我和夏雪平現下關系的時候都很輕描淡寫,當然也可能是老謀深算:「我當然過意不去,我之前應該跟你說過,我一直把雪平當做女兒看待。我的妻子和一雙兒女早早的因為意外都離世了,你們夏家,對我而言就是家人。當初夏先生囑托過我們照顧好你舅舅和你媽媽,可雪原多年前死於非命,雪平直到今年你來咱市局之前還是一副頹廢樣子。我這個老頭子空掛了『長輩』的頭銜,實際上卻並沒幫上什么忙;人都有一死,早晚有一天,我會去另一個世界見夏先生,若是那時候他問起你媽媽來,我怕是真無面目。」「您這話言重了,邵老,夏雪平現在有我,我們都會很好的。」「聽你這么說,我放心多了。」邵劍英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香煙,放在嘴邊輕輕抽了一口,幾乎都沒吸進去多少煙霧,又把煙嘴拿了出來,「說起來,秋岩,你對於你的未來,有沒有什么長久打算?」「長久打算?」他剛問我我和夏雪平現在相處得如何、我們倆都過得怎樣,現在又問我長久打算,再琢磨一下他剛剛說的那些話,我只道是他對我和夏雪平的關系多少已經猜得到一些,便順著話題,自以為心照不宣地聊了下去,「我的長久打算,當然是好好照顧夏雪平,她干什么我就跟她干什么,我會在她身邊策應她、保護她……」「我說的不是這個。兒子跟媽媽的關系好,這當然應該。」邵劍英微微有些板起臉來,轉而問道,「你剛剛聽我講的,關於咱們市局過去的那些事情,心里就沒什么想法么?」「嗯?唔……我是覺得,有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十分復雜,跟我設想的挺不一樣的,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昨天晚上還有人跟我說,局里水太深,我還沒當做一回事;剛聽您給我講的這些,已經足夠刷新我的三觀的了。」「只有這些感想嗎?沒別的了?」香煙和壇香早就的雙重煙霧後面,邵劍英的表情貌似流露出一股期待。

「還……應該有什么啊?」面對邵劍英的發問,我不禁有點茫然,「著實不好意思,邵大爺,我這個人吧,悟性淺:我對您剛才講的故事十分震驚,真的,但這里面好多事情在此時此刻我還有點沒消化完……而且恕我直言,我覺得您是話里有話,邵老,您到底想問什么?」邵劍英捏著香煙,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平靜地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我是想問,你自己就沒什么理想么?」「理想?您指哪方面?」「你現在二十歲剛出頭,這是個容易躁動的年紀,尤其對於男孩子而言。躁動代表著不穩定,但同時也代表著激情和凌雲壯志——『大丈夫,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我指的就是這方面,你對於自己的人生,有沒有什么崇高的目標?」氣氛一下子就由輕松變得深刻了起來……我父親從小是自己摸爬滾打一點點活下來的,而在我兒時,我的外公和外婆便先後遇害,於是在我步入青春階段的時候,我從沒有經歷過,家里隔代長輩跟我進行一些嚴肅的聊天、探討一些長遠的話題;因此,在這一刻,我的內心十分的緊張又不適,與此同時大腦里也一片空白,就好像自己被審訊一樣、還不是因為所錯了事情。

「這么說呢……」「不用拘謹,你怎么想就怎么說咯。」「揚名立萬這種事,我不是沒想過,呵呵——我也想過什么家國天下、當英雄之類的事情,但那都是小時候我看時候的事兒了,稍微大了一點,知道了咱們這是太平盛世、還是新時代,想建功立業靠的不是打仗,而是靠名聲和社會閱歷去參與選舉,所以我也想過當政客。結果上了國小之後——我的天吶!那時候夏雪平不是剛打死曹龍么?本來家里我父親、夏雪平,就不知道要跟班主任老師、跟訓導處主任、跟校領導搞好關系,我還頭鐵去跟人競選班長……結果可好,班長我必然是選不上的,一下子就得罪了班級里的小皇帝、小霸王們,又趕上夏雪平一夜之間成了『f市天字一號女惡警』,那時候全班的班干部都聯合起來欺負我,邵大爺,您能想象得到么?我那時候還是個剛十歲左右的孩子!」邵劍英用嘴唇輕輕地抿了一口香煙,又輕輕地點了點頭:「嗯,確實不容易。」我自嘲地笑了笑,也跟著吸了口煙,讓這口柔滑的煙霧從口腔沁潤到肺腔中,再從鼻腔噴出:「……後來再稍微長大一點,我就想啊,你說我連班級里這十幾個班干部都搞不定,長大了我可能搞定那百十來號黨內同志和黨外成千上萬的對手么?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對政治這東西不感興趣了;恰巧那時候我對娛樂圈開始感興趣了,恰巧在初中那個時候,從同班同學到老師,到我父親都覺得,在學校文藝節上、元旦新年聯歡會上還有在各種機會當中,我演個課本劇之類的都很合適,當個主持人也不錯,所以我那時候有過考藝術院校准備以後當演員的想法。但是後來……我也不知道夏雪平跟您說沒說過,我恨上她就是因為大概六七年前,她當著一幫認識她的警察面前狠狠扇了我一耳光。」「這件事她跟我說過,而且我還記得那天七年前是7月15號。你打架是因為你的中考成績一塌糊塗,然後你跟你的一幫小同學在一家酒館不算酒館、飯店也不算飯店的『室內大排檔』買醉,聽見鄰桌有人拿雪平講葷段子,你才跟人大打出手。」邵劍英看著我,「而且,恐怕你不知道的是,她扇了你耳光那天,找了我,找了徐遠和蘇媚珍,還有丘康健,當然還有那時候剛跟在她身邊的艾立威喝了一整夜的酒,就在『敦盛』,一直喝到第二天早上5:18分,我記得清清楚楚。在夏先生去世之後,雪平酗酒我見過無數次,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她一邊喝一邊哭,但是從喝起來之後開始便一個字也不說。咱們所有人,包括一直圖謀害她的蘇媚珍和艾立威,在那天,我知道都是真心的,對她既害怕又心疼。」「還有這事兒啊……」我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煙,卻也沒在煙灰缸里掐滅,只是任由它在食指和中指間燃著。

我的腦海里也忍不住幻想著七年前的那個徹夜不眠的夜晚,在「敦盛」居酒屋里,一群人看著一個肝腸寸斷又後悔莫及、哭成淚人的女醉鬼面面相覷。若是我能回到那天,我一定會忍著臉上的痛和心中那點不值錢的憤怒和委屈,跑到那個叫「敦盛」的居酒屋,直接闖入,然後從這個女醉鬼的背後抱住她,搶下她手中的酒杯,擦干她臉上的淚。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以後再慢慢胡思亂想也不遲。」邵劍英嘴角上揚著,眼睛里卻沒了耐心地看著我,「秋岩,你剛剛的話還沒說完呢。」「哦,對,呵呵,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說吧,總之那時候我在心里就跟夏雪平杠上了,但我那時候還好高騖遠,我尋思著警察這職業,不就是開槍立正么,就這點事誰能干不好?於是我連我爸我妹都沒告訴,我被她扇巴掌的第二天就坐著長途客車到了k市,然後就報了警專的名——我覺得我肯定能像網絡里寫的那樣,對吧,來之後就是警界新星、天才神探、都市刑警之王!我覺得我早晚有一天我能把夏雪平給比下去!呼……再然後就到了現在。」「這不是也挺好的么?」「呵呵,只是經歷了這個『桴鼓鳴』這一系列案子,然後又遭遇到了那么一大堆人,最後又被艾立威挾持、夏雪平又親自在槍口下把我救下來……嘖!唉——」我不由自主地感慨地咂了咂嘴,「我才發現警察真沒我想的那么好當!我走了狗屎運了,在警校拿了個好成績,又能讓兩大情報機關垂青我,我又來了咱們市局,但我發現,別說比得過夏雪平了——我覺得我一輩子都可能比不過她了,我覺得我想做好一個最普通的刑警,都是一件天大的難事。所以我現在的理想就是,我盡量多改改自己身上的臭毛病,然後少讓夏雪平受點傷,我就知足了。」「就只是這樣么?」邵劍英微微閉上眼,輕嘆了一聲,又睜開眼看著我。

「嗯。這是我心里面的實話,邵大爺。」邵劍英看著我,沉吟片刻,才繼續說道:「知道你是巨蟹座,巨蟹座的男生有優柔寡斷的一面,當然也很顧家、孝順,」他頓了頓,抬頭看了看我,「而且還戀母——當然,這是星座書上說的。你是個溫柔的孩子,你能這樣想,也不錯。可我還是想問你,秋岩,你聽了我剛剛講的那些故事,而且,你自己也在這三四個月里經歷了這么些事情,你難道就再沒別的想法了么?」「不……邵大爺,」我一頭霧水地看著邵劍英,「我還應該有啥想法啊?」「你難道就不想——」邵劍英又神秘地停頓了片刻,「用你的雙手、你的頭腦,以及你手里的槍,去改變這一切么?」「改變……這一切?」「沒錯。」邵劍英懇切又堅定地點了點頭,「你不覺得,至少在你身上,從九月初經歷過的有些事,偏離了本來的軌跡?不說別的,雪平才是調查『桴鼓鳴』這個案子的真正負責人,但是到現在,雪平因為這么個大案子成為英雄了么?或許她在你心里早已是個巾幗英雄,但是,不被官方承認的英雄,從來都算不上英雄。而且,你在辦案的時候,沒覺得屢屢受到掣肘么?——比如,你和雪平曾經都想搞清楚『生死果』這種東西的來龍去脈,結果這東西到現在跟蒸發了似的,在該留下記錄的地方卻只言片語都沒有留下,你不覺得是有人在故意搞鬼么?另外最簡單的,你第一次參與抓捕的那個周正續,在他自己服毒自殺了以後,馬上有人下達指令處罰了你、徐遠、沈量才和雪平,但是這里頭也就是雪平的處罰最為實質性也最嚴重,你不覺得這里頭有問題么?」邵劍英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只手伸進我的胸膛,緊緊擰住了我的心臟:夏雪平不被省廳承認,還有最開始周正續的事情,經過這么長時間我早就能猜到它們絕對跟胡敬魴那個老嘎巴死的不無關聯,唯獨「生死果」這個突然蒸發了的調查有問題——曾經我還完全以為那只是蘇媚珍搞的鬼,當然在我心里也一直留了個扣子:蘇媚珍她必然不會是一個人在戰斗,除了她跟艾立威、劉紅鶯達成過合作,但肯定還有幕後老板在幫著她。

那么這個幕後老板,會是胡敬魴?

……很有可能啊!畢竟,蘇媚珍和胡敬魴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夏雪平消失。

「在沒有更多證據之前,隨意瞎猜都是沒意義的。」夏雪平的這句話,突然又在我的腦海中回響。對啊,我在這把邏輯安排得明明白白,但其實我並沒有一個有力證據證明胡敬魴就是邵劍英說的這些細致事情主謀。

「邵大爺,您的意思是……」「秋岩,我沒什么意思,而且其實我什么都沒有說。老頭子我只是隨便聊聊天而已,當然作為長輩,想給你提個醒——」邵劍英卻如此說道,「孩子,愛玩是每個人的天性,得過且過也是,但是對於有的事情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你剛才說過你要保護雪平的,那么假如在你面前,有一個機會,可以一把抹除在雪平身邊將會出現的所有危機,你會不會爭取一下呢?你現在還不成熟,好好考慮考慮這些事情吧。」——邵劍英這么說,是在故意引導我說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嗎?

我咬了咬牙,決定反過來試探一下這個老頭:「邵大爺您這樣說,您是有這樣可以幫助我,一把抹除夏雪平身邊所有可能出現的危險的機會嗎?」邵劍英看著我笑了笑,但卻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我這有兩句話:第一句叫,『成事在天,謀事在人』;第二句,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任何人只要想做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能做成。只是我現在,還沒覺得你能達到這兩句話所說的境界。等你想好了再說吧。」「可就算我想好了又能怎樣?面對那些所謂的『危機』,我還不是需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停頓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面前一臉嚴肅但眼角卻帶著些許笑意的邵劍英,「還是說,您有什么法子,或者,您……背後有什么力量?」「哈哈,年輕人就喜歡異想天開,但你還是沒體會我說的那十六個字的意思。辦法很多,力量,當然就是靠自己。孩子,別心急,還是那句話:等你想好了,再說吧。」他的態度極其和藹誠懇,但他的回答可以說相當敷衍了,明明就是在跟我打太極。可我也不傻,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在有意引導著我的思路,即便我不知道他的真實用意是什么。

外公啊外公,您的這位老下屬,不簡單啊。

「行了,聊點別的,」聊到這,邵劍英生生把話題轉了個彎,「看你和你們一組最近一直很忙,挺累吧?」他不想聊剛才那段,我也就順著另起一頁跟他往下說了:「累是累,但是挺踏實的。呵呵,夏雪平一直還都在鼓勵我、鞭策我呢,只要抱著『不想給她這個冷血孤狼丟臉』的信念,我就不覺得累。」邵劍英看著我笑了笑,力道輕柔地抽著煙:「嗯,那雪平那邊怎樣?也很忙吧?」「是,挺忙的。只不過今天她好像身體不舒服,跟國情部那邊請了一天假,估計今天還能休息休息。剛放假回來,工作強度就這么大,真有點吃不消。」「她哪里不舒服?你帶她去醫院了么?」「哦,剛打了電話,她肚子不舒服。我這也抽不開身,本來想趕過去看看的,她跟我說不用。但我估計她現在應該好一些了。」我說完之後下意識地咬了咬牙。

「哈哈,雪平這孩子啊,打小就要強。」邵劍英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德達的案子,他們國情部那邊查的如何了?查出什么了嗎?」「據我所知,她們情報局那邊還是一頭霧水。」我搖了搖頭,「我發現這也真是有意思,國情部是搞潛伏和信息調查工作的,安保局主要是反恐反間諜的,結果全都上咱們市局來跟咱們搶案子!境外間諜和搞各種獨立那幫人都死絕了怎的?」邵劍英突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三秒之後又看向了我的嘴角:「將近三十人被意外殺害這不假,但是被害的都是退休的老警察,而且當年,他們這群人每一個都跟你外公有那么點關系,要么是合作過、要么是一起工作過,國情部那邊真的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么?」「她確實沒告訴我什么,不過我看她煩惱的樣子,他們似乎也確實什么都沒查到。邵大爺,您這么問……」我心里赫然對於邵劍英急轉彎的語氣有點不大舒服,而正盯著我嘴角看的邵劍英猛吸了口香煙,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我的眼睛處:「嗯,倒也是,她現在轉職到了國情部……雪平這閨女,心眼就是太實惠,她必然會老老實實遵循情報局的紀律,有事不跟你說,嘖,也很正常。」「邵老,您這是話里有話?」我試探地對邵劍英問道,「您今天跟我聊天,已經差不多三次這樣說話了,我說您是不是真的知道一些什么?」邵劍英抬起頭,沉默著看了我五秒,然後輕輕吸了口香煙:「你這孩子果然有當探員和情報干部的天賦——你喜歡懷疑一切。德達是跟我並肩戰斗了一輩子的兄弟、是戰友,我完全沒有想到他折騰了一輩子,最後的結局竟然會是這樣。他跟我一樣,也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作為兄弟,我當然對他的遇害也很關注。」看著邵劍英這張嚴肅的臉,或許他對我的冒失生氣了,我只好連忙滿帶歉意地笑道:「不是……我也沒別的意思,大爺,我就也是好奇。您要是知道點什么,不是更好么?這樣的話,您,加上夏雪平,加上國情部那幫藍西裝,實在不行再加上我們重案一組,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合作的話,案子不就早破了么,這樣也能早日告慰老佟大爺的在天之靈不是?」「嗯,你說的有道理。」邵劍英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很正經地看著我,「唉,我也很想盡快讓這個案子破了。這樣,秋岩,雪平最近忙,估計是沒什么時間跟我見面,如果她那邊有什么關於德達這案子的新消息,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力幫忙。哦,當然,你也可以讓雪平在關鍵時刻直接找我……還是這樣吧,雪平現在不是跟你一起回了你父親的房子住了么,我找一天晚上過了晚飯點兒,我去你們家坐坐,歡迎我么?」「喲,那敢情好啊!當然歡迎!」我掐滅了煙頭,又搔了搔後腦勺,心里還是多少有些介意,別這老頭一來家里,發現了我和夏雪平之間那點事情的蛛絲馬跡,即便他真可能察覺出了什么;再者,眼見邵劍英年紀這么大了,讓他一個老人家主動折騰,我的心里也確實有點過意不去:「但是這大冷天、冰天雪地的,您來上我們家多不合適?何況您不是還感冒了么?您若是再著了涼,我和夏雪平心里,必然都會過意不去。您是長輩,讓您移駕多不合適?」「沒有什么合適不合適,正因為我身為長輩,關心你和你媽媽才更是我應該做的。」「要么您看這樣,等有工夫了,我和夏雪平去您府上拜訪您,怎么樣?」「嗯,這樣也好。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事情……過了元旦,夏先生的祭日就快到了,我很想為你和雪平做點什么。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事的話,一定找我,別嫌我這個總務處勢單力薄,也別嫌我這個老頭子年紀大了不中用。」「您別這么說,徐局長和沈副局長不在的時候,局里的大事小事都要您來關照,您還寶刀未老呢!」我笑著對邵劍英說道。

話說到這時候,花房茶室的門口突然被敲了三下:「『堂君』,在么?」「堂君」?好古老的詞,我記得我在古典白話上見到過這個詞,普遍是宋明兩朝的普通官員對上司的尊稱,而且還得是地方總督或者大理寺、樞密院這類高階上司的尊稱。總務處的人居然用這么鄭重的頭銜來稱呼邵劍英,這班人可真講究。不過我也並沒覺得多稀奇古怪或者胡鬧過分,在我第二年上警專的時候,我就聽說省廳里還有不少人,管聶仕明和胡敬魴叫「主公」、「主子爺」的。

「進來吧。」邵劍英好像在我面前對於這個私下的尊稱也不避諱,直接叫來人進門,並朝著用玻璃和夾層木隔開的門廳看了一眼。可當門一打開,邵劍英的臉上稍稍變了些顏色,又馬上收了回去:「我還以為你一個人來的呢!」「嗯?我們三個一起來的,沒辦法了『堂君』!事出緊急……喲,原來秋岩也在啊!」結果來人領頭的,見了我之後倒是驚訝得很。

這人名叫盧彥,38歲,算是總務處里的響當當的老大哥,平時局里年輕員警們,無論哪個部門的,都叫他「盧副處長」;後面跟著他的那位35歲的齊肩短發大姐姐叫傅伊玫,在總務處幾乎算是邵劍英的貼身秘書,她跟邵劍英之間也以「干爹」-「干女兒」相稱,估計是因為這層關系,她跟夏雪平的關系雖然沒有夏雪平跟丘康健、蘇媚珍那么親密,但也比一般的同事更為不錯;最後一個進來的則是李孟強,總務處的「最佳相聲演員」。前一個月的時候,風紀處和總務處在午飯晚飯的時候總願意在一起拼桌吃飯,一來二去的相互之間便打成了一片,靠的就是「總務處李哥」的插科打諢。不過今天他不知道為什么,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似乎有點不大好。

「盧大哥!」我對著盧彥點了點頭,又分別跟傅伊玫和李孟強打了招呼。

「來咱們處長這兒喝茶?」盧彥笑眯眯地說道,「咱們處長的茶可都是好茶!我在處座身邊十幾年了,他可都沒請我喝過一次茶呢!」「瞧你,還挑上上峰的理了?我明天就請你行不行?」邵劍英看著盧彥,微笑得似乎有點冷。

「嘿嘿嘿!處座,我就是跟您開個玩笑!」盧彥笑道。

我跟著陪笑後連忙解釋:「今天我其實還得感謝我大爺邵老,他正好遇上了我跟風紀處新來的一幫碎催的吵架,他給勸開了,我估計搞不好我又得跟人動手了,哈哈。邵老是讓我來這里冷靜冷靜、祛祛火的。」「『風紀處新來的一幫碎催』?你說方岳他們?」盧彥笑著看了看我,眼睛卻不停往邵劍英那兒瞟。

「嗯,就是他。」「小方跑到重案一組,非得搞他那個什么『績效審查考核制度』,還跟秋岩說了一大堆特別難聽的話。罵街都罵到雪平和夏先生頭上了。」邵劍英喝了一口水,低著頭說道。

最新找回F「我操!沒看出來,這小子還這樣?」站得老遠李孟強聽了,突然不淡定了。

「罵到夏老局長的頭上,這個可真不能忍!方岳這孩子吃錯葯了,找收拾嗎?」盧彥也像是被人踩了腳趾頭一般生氣。

「秋岩,方岳他們不知道你是前任處長?」傅伊玫一聽,本來笑著的臉上突然板了起來。

「姐,是前任『代理』處長。人家沒拿我當回事兒唄。」我半開玩笑半帶著怨氣地說道。

「『代理』處長怎么了?別拿豆包不當干糧!秋岩,這事兒包我身上,等下一頓吃飯拼桌的時候我讓李曉妍和老丁頭好好收拾收拾他,他們倆不收拾我替你收拾!這個方岳可以啊!在我面前天天屁顛屁顛地,裝得一副老實弟弟的人設,轉臉就欺負人?」「算了吧!嗨……看在小妍姐他們的面子上,我已經不准備繼續跟這個姓方的計較了;另外我估摸著這個方同學因為跟我警校同屆,看我走了狗屎運來了市局,心里必然不痛快,怕是老早想找機會在我面前嘚瑟嘚瑟、找補一下自己面子唄。『考學幫』跟『警專幫』之間不就這么回事么?」「欸,對了,秋岩,最近夏組長忙活啥呢?」盧彥對我問道。

「呵呵,盧大哥,這個事情我也不知道啊,」——怎么總務處的人對夏雪平現在干什么都這么感興趣呢?我忍不住回頭瞟了一眼邵劍英,轉頭笑著跟盧彥說道:「國情部他們保密級別高,夏雪平跟我也不說。」「哦,對,你看我忘了這事。我就是有點好奇外加心疼,午飯之前的時候我去市立醫院辦點事情,好像在電梯看見她了;然後剛才我又從市政廳治安公署那邊回來,在夏老局長原來宅子那邊又看見她了。」「哦,她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上午去醫院看看,下午好像是回我外公家拿點什么東西去。」我回答道。

說完,我又忍不住側過臉,只見本來要喝第二口水的邵劍英,突然把杯子在自己面前停住了,似乎一瞬間陷入了思考。

「哦,這么回事。嗨,雪平也真是夠拼的,這大冬天的。一個女人就這么滿f城折騰?明明上午剛去了醫院,下午又得忙活,站在冷風里那腦門上的汗珠馬上化成氣兒,咱都是當警察的,這里面有多辛苦咱們都懂,完了咱們又都自詡是老局長的門生弟子,看見你媽媽這樣,誰能不心疼啊?」盧彥聽了我的話,點了點頭,但他接下來的話讓我的心肌不由得一緊:「不過也好,有那個情報局的周處長在身邊陪著,也算是個照應。」「周……周處長?盧大哥,你說的可是周荻?」我在這一剎那,上下牙齒都在不住地打架。

「對,就他啊。」「你……啥時候看見他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我又問道。

「就剛才在你外公家附近的時候。」盧彥說道,「我看雪平倒還淡定,周荻手里卻拎了一把西格p320,看著怪嚇人的。但你別說哦,那小黑瘦子平時在人面前那叫一個嘚瑟,在夏雪平身邊倒也看著殷勤……」「那,你在市立醫院沒見著周荻嗎?」「啊?那沒有,在醫院里我就看見雪平一個人來著……」這下我總算是放下一些心來。剛一聽盧彥說周荻和夏雪平在一起,我冷不丁還以為是周荻陪著夏雪平去了醫院——我應該相信不是這樣的!倆人一起去了老宅倒還好,因為我其實真的害怕,夏雪平若自己一個進了老宅,那里面萬一真有什么危險該怎么辦;周荻這個人讓我嘴里挺酸,但他畢竟跟夏雪平現在是同事,有他陪著犯險倒也是一個照應。

「聒噪!你們找到我這兒來,到底有什么要緊事么?」邵劍英似乎稍稍有點不耐煩地開了口。

「哦,對!『堂……處座』,cbd那邊有人在搞游行示威,有民眾還聲稱要砸了財聯中心大廈、gm證券、以及盛通和高旗,生怕演變成暴亂。周圍三家分局的都剛剛打電話過來,請求咱們市局支援。」傅伊玫這才迫切地對邵劍英報告道。

「游行示威?」我看了看傅伊玫,又看了看邵劍英。

「最近全市示威的不都是集中在各大肉制品廠和食品集團的么,怎么跑到cbd去了?」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示威集會,邵劍英也十分迷糊。

李孟強嘆了口氣:「一看處長您跟秋岩就不炒股。」「a股、滬指和恆指,就在剛才半個小時之內,統統發生了崩盤,滬指跌破3500,%,但是現在還在跌……甚至還影響到了美股。」盧彥回答道。

接著傅伊玫便用自己的手機打開了某網站的一個新聞視頻,拿到了邵劍英面前:整個事情追根溯源,是從昨天中午十二點整開始的,就在影帝鄭耀祖從過街天橋上縱身一躍的一剎那,滬港與南港股市行情突然大跳水,根據觀察:平常一些對股市影響較大的普通產業、電子信息板塊和金融行業的投資股票、混合基金,還有農產品、礦產期貨的價格其實還都很穩定,但一些生物科技、制葯集團和食品品牌名下的所有金融證券產品,尤其是那些帶有海外合資或投資背景的企業,所有相關價格在半個小時之內幾乎綠到發霉——而昨日這個時間,首都時間下午2:08,根據一些經濟學家的復盤,他們發現最初股價開始跳崖式下跌的,便是坐落在東北y省f市的「香餚肉食」,其次便是名滿全國的「惠利是食品工業」;對於亞洲股市驟跌,對大家而言可以說是司空見慣,所以誰當時都沒在意;可在昨天半夜,也就是我和白浩遠、許常諾前去營救康維麟醫生的時候,北美那邊的股市居然也開始受到了波及,用cnn一個評論員的話說,「就像是有人在整個金融市場撒了一泡尿一般」在全世界金融市場,掀開了一條反應鏈,先由那些與國內合作開發產品、合資和投資的企業開始發病,並且,受災嚴重的大部分是那些參與生產研發「人造肉」的著名老牌飲食企業,旋即,北美將近1/7的輕工企業都跟著遭了殃——從我國金融市場發生劇變,然後立刻波及到美國金融市場,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於是華爾街和美聯儲開始不淡定,在昨天半夜一點鍾,四位華爾街資深金融專家在社交媒體上指責我國,美聯儲也隨後召開了新聞發布會,直接點名道姓控訴執政黨企圖利用對股市的操盤進行來年的大選操作,並對世界經濟產生了「毒害」:「thisiseconomic-terrorism(這是經濟恐怖主義)!」但執政黨政府並沒急著進行輿論反擊,而是通過照會相關國際組織進行了調查申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亞洲投資委員會馬上進行了詳細數據收集、監控和調查。調查過程一直持續到國內首都時間中午11點整。而經過調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基本判定,本次事件沒有相關政府或財團的干涉操盤,而是亞洲股民的「集體性自主行為」——畢竟,肉眼可見,滬港和南港股市的崩盤要比美股更加嚴重。

與此同時,針對涉及「人造肉」生產銷售企業的股票拋售仍在進行。不得已,中央財政部采取了「熔斷機制」,迅速宣布緊急收盤;而十五分鍾後,當紅黨中央宣傳部還未發稿回應的時候,微博上某網紅大v的一條微博竟然在十分鍾之內轉發了二十萬次,還被傳回了推特,轉發廣度遍及全世界:「把對身體有害的『人造肉』硬塞到我們嘴里就算了,現在他們的『智商稅泡沫經濟』碎了,居然反過來指責我們傷害了他們的錢包?可真是拉肚子卻不吃葯,硬怨屎殼郎不勤快!我們的命在白皮列強們眼中就這么賤嗎?」就這樣的一條發泄情緒的微博,像病毒一樣在互聯網上蔓延,又像炮仗的引線,引爆了二十幾個大型城市的集中性針對美資銀行的示威游行。

「你看看,秋岩,你剛才怕我涼著,而外面還有一群不怕冷的人呢。」邵劍英對於這一系列的事情,表現得十分平靜。

「游行,又是游行……」我對這種事情,則是越來越反感,「夏雪平、人造肉、股價……下一次又會是因為什么呢?」「唉,自從國體改革、兩黨和解之後,但凡有個芝麻粒的事情就會有游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老百姓需要有個發泄情緒和標榜自由的出口,很正常嘛。」「反正咱們盡人事就好,政客怠慢的事情,偏偏要我們處理,我們能怎么辦呢?」傅伊玫很自然地接茬道,但邵劍英在這一刻的眼神,稍稍有那么點帶著火光;只是傅伊玫的注意力完全在我身上,所以她並沒注意到邵劍英的神態,「兩黨和解,民主輪替,呵呵,到最後越替,老百姓卻是窮的越窮、富的越……」「咳!話多了!」邵劍英清了清嗓子,聲音冰冷地說了三個字。傅伊玫聽了後,沒說出來的字登時全都卡在了嘴里,低著頭瞟了一眼邵老,又連忙恭敬地朝後面退了一步。另外的盧李二人側目看了一眼傅伊玫,一個字也不敢說,腦門上皆是冒出了一層淡淡的汗珠。

邵劍英又看了看傅伊玫,站起了身,轉頭對盧李二人問道:「咱們現在能派出多少人?」「已經聯系武警部隊和交警大隊了,他們已經在路上。咱們總務處全員能出六十人、制服員警一百人已經在樓前集合。」盧彥彎著腰說道。

「通知沈副局長和徐局長了?」「他們二位已經把電話打到過咱們辦公室了,均要求我們務必謹慎嚴肅處理相應問題。」李孟強也似有些艱難地前傾著上半身說道。

「嗯,那我們走吧。」說著,邵劍英又轉過頭看著我,「不好意思了啊,孩子,我得謝客了。」「那我也回去,不給您添亂了。」我對邵劍英問道,「還需不需要人手?要么我讓重案一組再派點人跟你們一起?」「用不著了,你就好好做你的事情吧。哦,對了,」邵劍英說著,從身後原本裝著煙絲罐的格子里拿出了五包香煙,「拿去抽吧,跟罐子里一個品種的煙草,秘魯貨,而且是小眾牌子,不好找的。」「邵大爺,我已經不……」「拿著吧。」邵劍英笑了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之後,好好想想我跟你提的問題。」「行……那就謝謝邵老了。」說完我對著邵劍英欠身鞠了一躬,站直轉身之後也忘了看路,結果走到了李孟強的身邊的時候一不注意,撞了他的肩膀一下,而且捧著五盒香煙的右手也不小心懟到了李孟強的胯骨處,哪曾想我也根本沒用力,身高沒比我矮多少、身材算是很結實的李孟強突然整個人倒在了他身後的牆上,而且咬著牙捂著同一側的胯骨和大腿,豆大的汗珠瞬間便從他腦門上滾了下來。

「我這……李哥,你沒事兒吧?我不是不故意的……」我說著便要去扶李孟強。

但緊接著被傅伊玫和盧彥搶了過去。

「啊,沒事沒事……」李孟強咬著牙對我說道,說話的聲都變得被人切了氣管一般,「我沒事……秋岩你走吧。」「哦,實在抱歉啊。」說著我就推開了木門出了這間茶室。我邊走邊做夢李孟強今天的狀態,越想越覺得奇怪,往常十分活潑的人,今天從頭到腳又有點發蔫,而他走起路來的時候,整個身體第一有些軟綿綿得發飄,但再想想,其實我昨天打電話給他向總務處借車的時候,我就感覺他似乎不在狀態,說話又消沉又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

他是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我正想著的時候,白浩遠突然風風火火地跑到了我面前,連大衣領子還都內翻著:「我正找你呢,咱倆趕緊去警務醫院一趟。」「怎么,康維麟醒了?」我馬上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車鑰匙,帶著白浩遠往車邊走。

「醒了,老許正問話呢。」「那練勇毅那邊呢?」「我已經派傅穹羽他們去審了,但他到現在還沒開口……咳咳。」白浩遠邊說邊走,走著走著眼睛就盯到我手里那五盒香煙上挪不動了。

「咋,想要啊?」我看著白浩遠笑了笑,「要不給你兩盒?」「啊,不用不用!秋岩,你跟我太客氣了……那啥,你這哪的煙啊?寫的都是西班牙文,沒見過……」白浩遠說完還咽了咽唾沫。

「秘魯的香煙,別人送的。」看著他一副哈喇子都快結出冰溜的樣子我就想笑,我打開車門前,直接扯開了煙盒連包塑料膜,往白浩遠的大衣口袋里塞了兩盒,「拿著吧,本來我最近抽煙就少了。」其實我本來就打算把這香煙給白浩遠兩盒,給許常諾兩盒,這倆人抽煙挺勤,我又正好沒地方放,一盒里居然有三十顆,夠他倆抽一陣子了,剩下的一盒再到處發一發,給大家抽。我心里還是有點舍不得,畢竟這煙草味道真的不錯,只是如果夏雪平發現我還在抽煙,雖然不至於打我,但肯定會惹她不高興。

「那我就收下了啊,謝謝!」白浩遠想了想,又接著說道,「還有今天上午的事情……」「白師兄,我求你,我認你當我親哥!上午的事情你別提了成么?」這件事情一想起來我便從生理到心理會產生雙重的不適。

我也並不是因為白浩遠和胡佳期的肉體覺得不舒服,相反,白浩遠的紅腫陰莖被胡佳期那似未綻放的牽牛花一般的牝門鉗住的特寫畫面,還有胡佳期那枚微微張開後如呼吸一樣開合、甚至借著點光亮還可以隱約看到直腸末端粉嫩肉褶的樣子,當它們歷歷在目的時候,我的內心也會跟著微微地興奮,令我惡心的,似乎卻是這件事情本身;但是說來也怪,我跟小c和大白鶴之間的關系,跟今天中午白浩遠要讓我對胡佳期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但我每次跟小c白鶴二人坦誠相對、哪怕是我的陰莖在小c的陰道里不斷進出的同時隔著盆底肌感受到了大白鶴那根半軟不硬的雞巴、哪怕是做的激烈的時候我的陰囊與大白鶴的睾丸撞擊到一起去、哪怕是小c一時興起讓自己一只手同時握住我和老白從冠狀溝處緊貼在一起的陰莖進行口活的時候,我都不會覺得尷尬或者不適。可能就是情感和心態上的鴻溝吧,畢竟我和小c老白,跟面前這位同樣姓白的與胡師姐的關系差那么一大截,而且小c和老白畢竟是正經的青梅竹馬,說得難聽些,胡師姐和白浩遠畢竟是偷情。

……不過現在我再仔細想想,好像過去我跟白鐵心吳小曦廝混的那一幕幕,好像也確實夠污穢的……我明明過去對「二龍一鳳」這種事情很享受、很開心的,現在好像一下子就接受無能了。算了不去想了,我真怕糟蹋了剛剛吃進去的那些精美茶點。

「不,秋岩,你不讓我說我也得說一句……我就一句,我必須說出來。」白浩遠鄭重地看著我。

「那你說吧……」我微皺著眉頭打開了車載收音機,調頻到了音樂電台。

「我得謝謝你,秋岩——我得謝謝你你沒同意……沒同意向我說的那樣做……跟佳期做……」我這才克服了心理障礙,轉頭瞟了白浩遠一眼:「心里醋勁兒上來,後悔了吧?」「嗯!其實剛才我把佳期抬起來,我就後悔了……」白浩遠說著,也往我的雙腿間斜眼瞟了一眼。

「白師兄,你說你後悔了,為啥一開始還要那么干呢?」白浩遠連忙對我婆婆媽媽地解釋著:「我哪知道?我……我真第一次跟佳期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慌了啊!我就以為……」「你也真夠可以的,第一反應不是考慮醫療手段,而是考慮從性方面入手,以毒攻毒是吧?」我故意譏諷了一句,眼見著白浩遠的臉上紅得像是被蒸熟一樣,我也收斂了一下,然後緩和地問道,「以前你帶著聶師兄和王楚惠他倆一起廝混的時候,就沒這感覺么?」白浩遠瞪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沒有……那一個多月,玩得真是太瘋了。」「那說明你是真心越來越愛胡師姐了。」我對白浩遠說道,「你愛她的話,就不應該跟別的男人提出那種要求,你心里當然會抗拒了,不是嗎?」白浩遠閉上了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接著他又說道:「其實你們所有其他人都不知道,中間佳期……懷上了一次,也不知道是我還是老聶的……可能是我的,因為聶心馳那小子在的時候,大多數情況下防護措施做得還不錯……不對,我才反應過來:很可能是那個小王八蛋的,佳期跟我在一起之前,那小子就對他媽媽下手了!操!」白浩遠說到這,我卻突然打個差點讓我眼花的噴嚏,我一下子差點就闖了紅燈:「哈咻——」好在我及時踩緊了剎車,而且柏油馬路上到處是溶雪鹽,所以不至於打滑。而白浩遠卻像什么都沒發生似的,繼續低著頭,惡狠狠地說道:「那小子混得很,對自己媽媽有這種想法和行為就算了,可他對待自己媽媽卻跟對待母牲口一樣!你知道嗎,秋岩,他……」「你是真憤怒到失態了,白師兄。這點事你就算敢講我也不敢聽。」我用話攔住了白浩遠。

白浩遠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接著說道:「反正佳期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玩得再瘋我都沒舍得對她那樣……所以佳期做了人流之後,我找借口揍了那小王八羔子一頓,佳期也不知道這事兒。現在想想,可能是因為這個,佳期她前夫才發現的。」「現在軍軍那小王八羔子,還會對胡師姐有啥想法或者聲索么?」「沒了……之前因為法庭把那小子判給了他爸爸,而且他爸爸還特地追加一條,從上個月一號起不允許佳期探視,差不多就在艾立威出逃前兩天的時候吧,佳期跟我一起去看了那小子最後一眼,沒想到那小子一見到佳期也是破口大罵,什么難聽罵什么,呵呵!恐怕一半願意來自於我揍他那一頓,另一半來自他爸……可佳期畢竟是他自己的媽媽啊,而且他還欺負了佳期了呢!」「這孩子確實挺不是東西的。」我也跟著有些義憤填膺,「一個母親對兒子溺愛到了這種地步,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以咒罵相對吧。」「或許很大原因還是因為我的存在吧,那孩子估計也在因為我而吃醋……若是沒有我的話,佳期就是那孩子一個人的……當然,就算那孩子跟佳期沒有血緣,他也不配。」白浩遠沉默了片刻,又對我問道,「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佳期的事情?」「我從老早就知道了,而且知道的應該比你早。」我笑了笑,「剛來市局的時候有一天下午你出現場了,我在辦公室睡覺,胡佳期和王楚惠似乎沒發現我——好像都沒發現夏雪平,因為那天夏雪平也趴桌子上睡了一會兒,所以她倆聊了半天各自青春期躁動的兒子對自己產生肉欲的事情。後來我第一次跟你吵架,你把可樂也不是奶昔灑在夏雪平辦公桌上之前,你跟胡師姐身上蹭過去之後,我就確定你們的關系了。再後來,應該是蘇媚珍暴露後吧,我也是像現在這樣往警務醫院開車,胡師姐去看被燒傷的你,路上胡師姐跟我說了她老公要跟她離婚、她兒子也不認她的事情,她哭得稀里糊塗的;然後我看見你倆在病房里,剛哭到全身無力的胡師姐對你的悉心照顧,我那時候才覺得,你倆不是一般情況的『狗男女』,至少胡師姐是真喜歡你。」「其實從我剛來市局,我也喜歡上佳期了,」白浩遠忙著解釋,隨即也陷入了回憶。他這么一自述,我對他也逐漸開始同情起來。

白浩遠在警校剛畢業沒多久,就跟前女友分手了。那個女孩不是警務系統的,她是白浩遠的同鄉鄰村的小村花,白浩遠這人現在看著有一股子壞勁兒、衰氣兒,但是在他們村里是絕對的小帥哥,絕對的村草。打小就認識的村花村草,注定要鬧出點動靜,於是在小學五年級某個暑假的下午,在某個岸邊長滿淡粉色野花的池塘里面,白浩遠第一次跟那姑娘的生殖器產生了一次零距離接觸。用白浩遠的話說,那姑娘的瓜還沒破、還是黃毛丫頭,自己的初精卻全灌進了那姑娘的身子里。

自那以後,姑娘家倒像是變了個人,原本內向的小村花突然變成了愛折騰人、不可一世的作丫頭。那丫頭成績很不錯,聰明得連白浩遠也五體投地。初中的時候兩個人才真正破處,而在那之後不久,白浩遠才從別人那里聽說,這丫頭想去城里,渾渾噩噩度過初一和初二上學期的白浩遠只得卯著勁兒地發奮念書,總算是跟那女孩一起考入了縣城、後來又一起來了f市。只是人家姑娘念的是f市師范學院,而白浩遠因為成績差一截,只能去警官學院。

不過警官學院的好處,就是畢業後有工作單位分配保障,很快他也比那姑娘早畢業了一年半,他本來覺得自己工作了,就有錢養她,結果沒想到那女孩家里家里通過親戚介紹,認識了一個f市本地人,家里是開飯店的,在f市里都算得上中產往上的階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