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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學過,看一遍就會了。」周允晟盯著自己的雙手,想起上一世的情景。

上一世,也是在薛子軒回來這天,薛靜依教他彈鋼琴。那時候他還只輪回第二次,除了黑客技術並沒有掌握別的什么技能。但他自詡聰明絕頂,認為彈鋼琴不過是小菜一碟,只看了一遍就把薛靜依的演奏完美復制了出來。

但薛子軒的態度卻和現在完全不同。他走過來狠狠壓下琴蓋,差點碾碎他依然擺放在琴鍵上的十指。

當他痛呼出聲的時候,他一字一句警告道,「你的琴音就像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散發出腐朽的令人作嘔的氣味。今後再碰鋼琴,我就把你的雙手打斷。」話落轉身離開,從此再也不看他一眼。

當時周允晟暗地里咒罵薛子軒變態,雞蛋里挑骨頭,並堅定的認為自己的彈奏沒有問題。直到很久以後,他終於擺脫反派系統的控制,敢於在輪回中傾注自己的喜怒哀樂,並真心實意的愛上某個人,才真正明白薛子軒這番話的含義。

他的琴音沒有感情,所以是缺失靈魂的行屍走肉,也許外行人看不出問題,但薛子軒卻在第一個音符響起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不適。

薛子軒在現實中極其冷酷,沒有同理心,沒有道德感,沒有是非觀,就像活在黑白默片中的怪誕人物。所以當薛瑞讓他帶黃怡回來時,他明知道父親想挖取少年的心臟,也感覺不到任何問題。

唯一能讓他的生命變得鮮活而又灼熱的東西就是音樂。一旦往他耳膜內灌輸足夠動人的音樂,他冷酷的心就會變得柔軟無比,反之,誰若是玷污了音樂,他就會陷入狂怒。他絕不會嫉妒比自己更有才華的音樂家,在他看來,他們是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他崇拜他們,維護他們,下意識的向他們學習。

也因此,薛子軒在音樂界擁有極高的聲譽和極好的人緣。他每年都要捐一大筆錢給音樂機構,以便能培養出更多富有才華的音樂家。

薛子軒很少把誰看進眼里,但是現在,他走到少年身邊,居高臨下的盯著他,目光灼熱的可怕。

「我沒學過鋼琴,家里窮,沒那個條件。」周允晟站起來,模樣局促不安,實則非常享受對方的注視。引起薛子軒的興趣正是他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如果想讓一個游戲變得更好玩,那么就一定要不斷的制造矛盾和沖突,薛子軒正是他擾亂薛家的杠桿。

薛子軒了然的點頭,目光更灼熱幾分。黃怡的家庭條件他是知道的,之前恐怕連鋼琴都沒見過,更何論彈奏,如果只聽一遍就能彈到這種程度,那么他在音樂上的天賦恐怕還在自己之上。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薛子軒並沒有被狹隘的嫉妒心控制,恰恰相反,他感到非常愉悅,不,或許用興奮來形容更為貼切。他樂於沉浸在優美的樂音中,那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還在跳躍,血液還在流動。他希望人類能創造出更多更好的音樂,把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妙。

他破天荒的綻放出一抹微笑,問道,「彈奏剛才那首曲子時,你感覺到了什么?」

周允晟用略微發干的嗓音說道,「就像,就像清早起床,呼吸第一口新鮮空氣的感覺,很高興,很有動力。」

薛子軒伸出手想要拍打少年發頂,見對方偏頭躲避,愉悅的心情絲毫未受影響。

「你的感覺是對的,那首曲子就叫《清晨》。我再彈一首曲子,你看好了。」他在鋼琴前落座,脫掉純白的絲質手套,認真彈奏起來。

毫無疑問,他的演奏水准遠超同時代的音樂家,他對生命的領悟是病態的,怪誕的,但恰恰因為這種病態與怪誕,讓他的琴音帶上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沖擊力,這種沖擊力能夠直接撞入聽眾的靈魂。

他取得的成就越來越多,走得也越來越遠,直至把所有人都拋到身後。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孤獨感是多么強烈,他渴望擁有一個能引起共鳴的伙伴,一個能用音樂撼動他靈魂的存在。

大氣磅礴的琴音在空氣中久久回盪,一曲結束,他收回雙手朝少年看去,「學會了嗎?」

「學會了。」

「現在彈一遍給我聽。」薛子軒讓出位置。

薛靜依坐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略帶青紫的指尖用力掐住衣擺。明知道不應該,她依然希望少年無法完成演奏,那樣哥哥就不會把溫柔而又專注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

她記得小時候,哥哥從不會看她一眼,但是某一天,當她懷著激動的心情為哥哥彈奏了一曲小步舞曲,哥哥首次將她抱起來,笑道,「這才是我們薛家人。」因為一首曲子,他認同了她的存在,由此可見他對富有音樂才華的人多么偏愛。

如果少年的天賦超越自己,或許哥哥會喜歡他勝過自己。她心中翻騰著濃重的危機感,揪著衣擺喊道,「哥哥,我胸口好痛。」

薛子軒立即抱起她前往卧室,不忘交代道,「明天在琴房等我。」

周允晟點頭,亦步亦趨跟上。

薛靜依聽了這話心臟真的疼痛起來,然而她能阻止一次,卻不能阻止一世,更無法將自私的心態表露出來,那會招致哥哥的厭惡。她躺在床上,疲憊的神情中透出不安和倉惶。

等醫生走了,周允晟悄悄拉開房門溜進來,問道,「靜依,你究竟得了什么病,為什么總是暈倒?」

「沒什么,小時候沒養好,身體比較虛弱。」薛靜依說謊的功力越來越深厚,面對少年時雖然還有愧疚感,卻一天更比一天淡薄,尤其是今天過後。

「那你好好休息。」周允晟愛憐的摸了摸少女蒼白的臉頰,感覺到她瞬間僵硬的肌肉,眼里滑過一抹嘲諷的暗芒。

翌日,周允晟大清早就被老管家挖起來帶到琴房,薛靜依早已經坐在鋼琴前,彈奏昨天薛子軒彈奏的那首曲子,末了期待的問道,「哥哥,我進步了嗎?」

「還要多練習。」薛子軒語氣淡漠。這種程度的琴音還無法打動他,但也不至於令他討厭。雖然這個妹妹跟他沒有血緣關系,但卻奇跡般的擁有薛家人獨有的音樂天賦,如果她身體狀況允許的話,苦練幾年應該會有不小的成就。

「你過來彈一遍。」他朝站在門口的少年招手。

薛靜依慢騰騰的讓開座位,下意識的撫了撫胸口,今天不能再裝病了。

周允晟用衣擺擦拭手掌,慢慢將十指放在相應的琴鍵上。也許曾經的周允晟對彈奏鋼琴一竅不通,更因為被系統控制而不敢表露內心真正的情感,用生硬的模仿摧毀了世上最動人也最美妙的事物,但現在的周允晟卻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他擺脫了系統的桎梏,打破了心中的藩籬,經歷過最深沉的悲哀,也得到過最極致的歡愉。無論你想讓他用音樂表達出何種感情,他都能把它宣泄的淋漓盡致,像夏天的暴雨,冬天的冰雪,春日的暖陽,秋日的微風,他能用音樂構造一個虛幻而又真實的世界。

這首曲子名叫《海》,描述的是深海中群魚嬉戲的場景。周允晟閉了閉眼,將情緒調節到最佳狀態才開始彈奏。

少年的周身縈繞著燦爛的日光,指尖抬起又落下,劃出一道道斑駁的光影,仿佛無數銀白的小魚在身邊游動。他用力按壓,制造波濤洶涌的海潮,輕輕敲擊,又讓潮水悄然落下。他靈活的指尖從琴鍵的這一頭飛快滑過那一頭,仿佛白色的海豚在追逐美味的沙丁魚群,在它們制造的漩渦里鳴叫翻滾。

他用美妙的旋律再現了深海中無與倫比的景色。

薛靜依掌心一直覆蓋在胸口上。少年的琴音越動聽,她就感覺越不安,總會忍不住去偷看哥哥的表情,發現他正用難以描述的灼熱目光注視少年,心臟暮然間抽痛了一下。

周允晟的指尖移動的越來越緩慢,直至完全靜止,潮水緩緩退去,露出柔軟地,金色的沙灘,彈奏結束。

薛子軒走到少年身邊,啞聲問道,「喜歡彈鋼琴嗎?」他絕不接受否定的答案,少年擁有如此驚人的天賦,合該是為音樂而生。

「當然喜歡。」周允晟局促不安的站起來。

「很好,從明天開始,你跟我學彈鋼琴,每天早上六點准時來這里。」他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好的。」周允晟臉頰漲紅的點頭。

「你叫什么名字?」直到這個時候,薛子軒才真正把少年放在心上。

「我叫薛晉怡。」

「薛靜依?」薛子軒皺眉。

「是這個薛晉怡。」周允晟在自己掌心比劃。

薛子軒點頭,發現助理在門口招手才意識到今天還要去學院授課。他穿上外套,整理好領帶,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什么,柔聲開口,「我叫薛子軒。」

周允晟傻不愣登的點頭。

黑色豪車駛出碎石子鋪成的小道,薛靜依站在窗邊遠眺,直到車身隱沒在一大片樹林中才回頭朝少年看去,嗓音艱澀,「哥哥很喜歡你。」

周允晟紅著臉,支支吾吾開口,「是嗎?可我一點兒也沒感覺到。」

他要得正是薛子軒的喜歡,而且是越來越喜歡,直至難以自拔。

當然,這份感情與愛無關,而是關乎於信仰。薛子軒的信仰是音樂,而他只需讓他見識到自己在音樂上的才華就能成為他信仰的一部分。親人和信仰究竟該如何取舍?這對摯愛音樂的薛子軒來說是一個天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