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駙馬守則 清歌一片 1775 字 2020-06-08

天和三年,春。

一輛雙牡四轡馬車緩緩駛出太寧宮西門,高健馬匹,紫金華蓋,烏沉轡軸,坐車前策馬車夫肩背挺直,目不斜視。

車輪碾過平整青色方石地面,馬車轆轆而去,門禁兩邊年輕守衛見不到車里人,卻聞到了一陣熟悉淡淡幽香,鐵灰色頭盔之下肅穆表情開始微微地融化,目光追隨著馬車之後隨風狂舞暗紅帷幕,直到消失視線之中。

馬車里坐是昌平公主,中昭國女皇陛下鍾愛唯一女兒。

昌平回頭,伸手微微撥開了綉著聯珠牡丹錦幕,透過窄窄一線,看向了身後太寧宮。

宮牆巍峨,天色好時候,霧靄窮,有時候她站皇城高承清樓頂層,或許可以窺見皇宮黃武殿高高飛翹一角鴟吻邊上金色瓦縫中抽出幾莖朱草嘉禾,那是飛鳥掠過上空之時不慎從喙中跌落草籽抽發而出。

看到草莖空中隨風微微顫動時候,她心里總會生出一種陌生感覺。從前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但是現她明白了,這或許就是她曾優美動人詩詞歌賦中讀到過無數遍,卻從未感受到過寂寥。

現她明白了,她十七歲這一年。

昌平走整潔寬闊皇城大街上,聞到了帶了陽光市井氣息,這和她習慣幽長宮室里被晝夜燃點不息迦南香積聚出來暗糜芳香完全不同。她看著街面兩邊各種各樣店鋪、川流不息車馬、熙熙攘攘人流、挑著擔子從她面前走過,卻還不忘紅著臉回頭再多看自己一眼年輕小販,微微笑了起來。

這個小伙子,不會想到她會是這個繁盛帝國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昌平公主。他或許以為她只是某個煩悶了後花園中撲蝶秋千,覷空帶了侍女出來散心女子。

中昭國本就四海來朝,巍巍自有大氣,加上如今這位開國百年來首位女帝君臨天下已逾十載,所以富貴人家女子這般出來閑逛,也是極其尋常之事了。

昌平眼睛浮游過那個年輕人臉龐,繼續向前走去,闊大裙幅下擺像細微波浪,隨了她腳步翻涌不停。

高冠攜劍游俠,白衣廣袂士子,纏巾異服夷族,俊雅明秀、粗豪不羈……滿目各種各樣男子,不斷地出現昌平面前,又被她拋了腦後。

侍女茯苓和余甘跟隨她腳步,行身後一步之遙,漫無目地穿行皇城大街小巷之中。她,她們也,她慢,她們也慢,但是靜默無聲,直到前面她停下了腳步。

這是帝都煌然瑞氣籠罩不到黯淡角落,一個屠宰場。窄巷陋屋,潮濕牆角爬滿了經年滑膩青苔,地面坑窪不平,到處是橫溢流過污漬痕跡。那痕跡如此經年累月、根深蒂固,以致於連昨日那場暴雨也無法沖刷干凈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腥氣,讓茯苓和余甘微微皺了下眉頭。她們腳上勾綉了精致花紋絲面綉鞋已經沾染上了污漬,昌平也是。但是她仿佛沒有注意到,所以她們也當沒看見。

視線所及巷尾處空地上,此刻正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人,正聚精會神地觀看什么。背影看去,大多麻衣短裝,應該都是住附近尋常百姓。那么多人,卻是四下無聲,只能聽到一種奇異帶了韻律嗤卡響聲。

昌平側耳聽了片刻,終於辨認出來,這是鋒利刀鋒割過皮肉、讓筋骨剝離開來聲音。

那仿如合了上古舞樂節拍響聲忽高忽低,忽急忽緩,人群隨了這聲音時而低嘆,時而屏息,昌平也微微地眯上了眼睛,仔細捕捉著這輕微,卻撞擊著自己耳膜奇異之聲,想象著骨肉被解開,如泥土般輕地四散落下畫面。終於,異聲頓止,人群一陣寂然之後,齊齊爆出了喝彩。

「阿步,下回什么時候才能再見識到你這手解牛功夫?」

有人高聲嚷道,仿佛意猶未。

「再有病弱之牛送來之時!」

一人應答,聲音渾厚,帶了些爽朗和少年稚氣。

「那可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人群里發出了聲惋惜嘆息,終於一邊談論著,一邊三三兩兩地散了開來。有人轉身,於是注意到了站他們身後女子,呆住了,立著一動不動。

像被施了定身法,又像是一場悄悄蔓延瘟疫,人群慢慢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一齊看向了昌平。

骯臟陰暗巷道里,她安靜地立著,雙手交於身前,闊袖舒展垂下,風突然從她身後吹來,衣袂飄拂,引得垂她腰際環佩輕輕撞擊,發出清越叮咚之聲。

像天堂之上墜下一滴露珠,高貴而動人,她本不該出現這種地方。

昌平透過人群,看著那個有著渾厚聲音屠牛少年。粗布麻衣,肩寬體長,濃眉闊額,方正下巴,淳厚笑容。他低頭用塊布巾擦拭手上那把染了血刀,神情專注,目光柔和,仿佛看著不是一把用來屠牲刀,而是他心愛情人。然後,布巾從他骨節粗厚手掌里飄落地,慢慢浸泡還散發著熱氣猩紅血里,軟了下去,他卻渾然不知,只是呆呆地注視著他剛剛偶爾抬頭,從人群罅隙中看到此刻正立自己正對面十幾步開外那個少女。

昌平靜靜看著他,直到他黧黑面孔微微漲紅,無措又不舍地垂下了頭,仿佛一個做錯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