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中國歷史上,祭天大典在明清兩代到達了巔峰。
正常情況下三年一祭,禮儀繁復之極,規矩多如牛毛,半點都不能逾越。
當年乾隆皇帝祭天,就因為祭品不到位,刻字不清晰,甚至被褥擺得不夠整齊而大發雷霆之怒,工部尚書,侍郎,禮部尚書、侍郎等大臣被革職。
敢想象嗎?
就因為這些細節不到位,六部尚書就罷免了兩位。
寧元憲對大臣已經算狠的了,這些年到現在為止他動過最大的官員也只不過是侍郎級而已。
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戎就是兵事,而祭祀還要排在前面,可見其重要性。
當然了,大炎王朝祭天大典還沒有到這么苛刻的地步。
至少君王不需要連餓五天肚子,至少不用幾個月前就開始准備。
但這一次的祭天和往常有所不同,畢竟這是要和矜君和沙蠻族進行傾國之戰。
所以再怎么重視也不為過。
至少禮部官員已經為之准備了兩個月了。
而太子殿下已經找了十幾個大儒,嘔心瀝血寫出了一篇祭天疏,而且背誦得滾瓜爛熟,甚至每一個字應該發多重的音調,都斟酌了許多遍。
結果國君的旨意一下,把念祭天疏的任務交給了寧政。
這對太子之打擊可想而知。
甚至,這還是國君第一次真正敲打太子。
之前沈浪滅了蘇難返回國都,太子命令張召抓捕沈浪,國君都忍了。
他說過,太子是國本,不能輕易動搖太子的權威。
因為國君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被認為是想換太子。
至少消息傳出之後,太子府大門緊閉,不允許任何上門拜訪。
至於太子在里面做了什么?是不是殺人了?還是砸東西了?
就不得而知了!
……………………
而對於沈浪來說,首先要寫一篇最好的祭天文。
祭天文很好寫,但也超級難寫。
說好寫,因為它算是最典型的公文了。
自我發揮性很小的。
就是歌頌上天,歌頌上古諸神三皇五帝,歌頌山河,歌頌萬民等等。
這次祭天是為了南征,是為了打沙蠻族,打矜君。
那么能夠在祭天文中大書特書矜君的壞,沙蠻族的野蠻也殘暴嗎?
絕對不能!
甚至不能半個字提到矜君,也不能半個字提到這場戰爭。
否則天神一看,你也太現實了啊。
這就如同去拜佛,你可以請求菩薩保佑家人健康,但總不能請求菩薩保佑你中五百萬彩票。
所以祭天文的第一要素,甚至唯一要素就是歌頌!
要華麗,要震撼,讀出來要如同仙音!
沈浪第一時間找來的就是明朝的祭天文,出自《大明會典》第八十二卷。
那么這個大明會典是誰編寫的呢?
先有李東陽,後有申時行。
李東陽,二甲第一名進士,也就是全國第四,擔任大學士,內閣首輔,太子太師。
申時行,嘉靖四十一年殿試狀元,大學士,內閣首輔,太子太師。
所以這兩人編寫的會典有多么牛逼?可想而知了。
這篇祭天文是這樣寫的。
於昔洪荒之初兮,混澇,五行未運兮,兩曜未明,於中挺立兮,有無容聲,神皇出御兮,始判清,立天立地人兮,群物生生。
帝關陰陽兮,造化張,神生七政兮,精華光,圓覆方載兮,兆物康,臣敢低報兮,拜薦帝曰皇。
……(後面省略幾百字)
這篇祭天文已經差不多是封建王朝的巔峰之作了。
當然了,不能完全照抄,還要做出一點修改。
不過此時是大炎王朝,這里是越國。
儒教還沒有一統天下,哪怕是祭天之文,條條框框也沒有那么多,整個文風可以更加豪邁一些。
還可以更加華麗一些。
於是,沈浪翻來覆去地找。
祭天文里面找不到特別好的,結果在封禪文里面找到的。
西漢華美文章第一人司馬相如,他的遺作《封禪書》。
盡管封禪和祭天不是一回事。
但歌頌和豪邁卻是共通的,里面的華美文章可以借用來。
非唯雨之,又潤澤之;非唯濡之,泛尃護之。萬物熙熙,懷而慕思
此人文章之華麗,真是常人難以匹敵。
就這樣!
一個時辰後,一篇華美的《祭天疏》寫完了。
然後沈浪交給蘭瘋子、寧政、黎隼等人閱讀。
好,好,好!
三個人看完之後,頓時覺得毛孔舒暢。
這文章真美。
有風度,有底氣,有氣勢。
大氣磅礴的同時,又不缺乏情感。
絕對好文。
至少比起越國之前的祭天文,水准更高。
甚至稱得上是越國第一祭天疏。
比起太子讓人書寫的祭天疏更加出色許多。
黎隼道:「本來陛下已經准備了一片祭天疏,讓禮部的人寫好的,讓我在有必要的時候拿出來讓寧政殿下背誦,現在看來是不用了,我袖子里面的這篇祭天文可以燒了。不過沈公子這篇祭天文一出,只怕要挨罵了,因為三年之後的祭天文可是不好寫了,想要超過沈公子這篇,難,難,難!」
瞧瞧人家黎公公,真不愧能夠混到太監界的翹楚。
多么會說話。
這篇祭天文不長,總共不到千字。
寧政用了半個時辰就能背得滾瓜爛熟。
背熟了還不行。
每一個字的語調,還要非常考究。
那個字的聲音該小一些,那個字應該高一些。
那個字應該短一些,哪個字應該長一些?
就是編曲了!
因為,祭天疏確實要誦唱出來。
還要樂器伴奏。
一定要庄嚴肅穆,動聽震撼。
沈浪動用智腦,進行一遍又一遍的排列組合。
找到幾十段的一流的演講視頻,幾十段歌劇選段。
演講是真的有技巧的,關鍵在於煽動聽眾的情緒,撓動他聽覺神經。
就如同唱歌一樣,能夠震到你,能夠讓你一陣陣毛骨悚然,那就算是成功了。
寫詞難,但編曲更難。
動用智腦,整整用了兩個時辰。
沈浪才完成對整篇祭天文的編曲調。
古朴,恢弘,華麗,悲壯!
絕對一流!
因為,浪爺再一次長在中國歷史巨人的肩膀之上。
編完之後!
還要真的編曲,用編磬、編鍾、鎛鍾演奏出來,對祭天文進行伴奏。
暫時沒有伴奏,沈浪就用編好的曲調誦讀一遍。
頓時,聽得在場幾人一陣陣毛骨悚然。
果然……足夠肉麻。
足夠震撼。
編了曲調之後,整篇華麗的祭天疏仿佛又上升了一個台階。
不過沈浪中氣不足的,換成其他人來會更好一些。
就如同歌劇,普通人唱的時候你聽得昏昏欲睡。
而讓多明戈等大師唱出來,震得你頭皮都要發麻。
這群人的嗓子是專門練過的,幾十年的功夫,壓根就不是常人能比的。
專業人的嗓子,足夠碾壓眾人。
…………………………
這祭天文的調子,寧政也記得很快。
接下來他完全按照沈浪編的曲調,進行祭天文誦唱。
結果……
一塌糊塗。
他中氣比沈浪足了很多很多!
效果應該比沈浪更好,但是他太緊張了。
為了刻意避免口吃,他心驚膽戰,自然就沒有了那股氣勢。
這效果應該怎么形容呢?
諸位看官可以去看那些電視台選秀節目的失敗集錦視頻。
尬!
超級尬!
寧政的表現簡直讓人絕望。
沒辦法,他就是干實事的人,壓根不會表演。
他已經很努力了。
但是,越努力越糟糕!
後面誦唱得不但越來越尬,而且口吃越來越嚴重。
黎隼公公幾乎絕望了。
這是要出大事,要出大事故啊。
這可是祭天大典啊,要是出丑了,那陛下也要被千夫所指的,寧政殿下的奪嫡之路就算是提前斷了。
可是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了。
再想撤回,已經不可能了。
微信消息超過三分鍾還不能撤回呢,更何況是君王旨意?
黎隼用絕望的目光望著沈浪。
此時已經半夜了,他還沒有回宮呢。
國君的旨意,讓他一直呆在寧政的長平侯爵府,一直等到寧政表現好了再回去。
現在看來,他大概是不用回宮了。
因為寧政表現得越來越差。
沈浪道:「殿下,您跟我來!」
………………
在沒有人的院子里面。
寧政不掩飾內心的沮喪。
「沈浪,我是不是讓你……非……非常失望?」
沈浪搖頭。
寧政的這種表現很正常。
事實上,很多出色的政(治)家臨場表現能力都不是很強。
這點我們和西方的很多政客不一樣。
我們國家頂級的政(治)家都是靠實事求是,靠做事上位的。
而西方很多政(治)家,是靠街頭演講殺出來的,每一個都是嘴炮強者。
當然了,打嘴炮的政治家未必就不強,煽動人心本就是一種本領。
舉一個例子。
某(島)上的兩個(領)導人上電視節目《kangxi來了》,在鏡頭面前的表現遠遠沒有兩位主持人來得揮灑自如,也經常尬場。
沈浪道:「殿下,您試過一個人自言自語嗎?」
寧政點了點頭。
他從小就被視為不祥之物,很少有人跟他說話的。
說真的,要不是沈浪,他此時還在犄角旮旯里面沒有人理會,除了妻子和身邊的老太監之外,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機會。
所以沒有人的時候,他試過自言自語的。
沈浪道:「自言自語的時候,您會口吃嗎?」
寧政搖頭。
他的口吃原本是生理習慣。
但是經過了快一年的訓練,生理上的口吃毛病已經好了。
但是,心理上的毛病始終沒有好。
一旦緊張,口吃依舊非常嚴重,不堪入耳。
所以這個時候,寧政就需要進入一種極度自我的狀態。
他這個人太自卑了。
因為長相,因為身高的原因,使得他出現在眾人目光中會本能地不自在。
當然,這樣未必不能成為一個牛逼的君王。
拿破侖雖然不是真的矮子,但出身不高貴是真,從小被人看不起也真,結果他多牛逼?
希元首就更別說了,失敗的奧地利畫家,失敗的陸軍下士,內心也敏感自卑。
寧政太理智了,太克制了。
他需要把內心的惡魔釋放出來。
自卑和自尊,自我,僅僅只有一線之隔。
稍稍猶豫了片刻,沈浪拿出一管子葯水,遞給寧政道:「您喝下去,試試看。」
寧政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接過去喝下。
此時,他對沈浪的信任,甚至超過對自己的信任。
喝下去之後。
很快,寧政覺得內心有一個靈魂在膨脹。
膨脹,膨脹,膨脹到了極致。
然後,這個靈魂猛地沖破了軀體的束縛。
他感覺到整個人飄飛到天空之中,俯瞰整個國都。
內心無比的豪邁,無比的飄逸,無比的自我。
我太牛逼了!
這天上地下,已經容不得我了。
我發誓。
我寧政會成為越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王。
我要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徹底震驚。
我要闖下前所未有的功業。
寧政熱血沸騰,精神高漲。
這種感覺就仿佛是喝醉酒,效果放大了十倍以上,但是頭腦卻一點都不發昏。
所有的畏懼都消失了。
此時就算有千萬人在面前,也如同一堆螻蟻一般。
沈浪在邊上大聲道:「殿下,念出來,誦唱出來!」
寧政深深吸一口氣。
仿佛積累了所有的精神和力量,一字一句,蓬勃而發。
「於昔洪荒之初兮,混澇,五行未運兮,兩曜未明,於中挺立兮,有無容聲!」
效果好極了。
不但沒有口吃,不但流利,而且抑揚頓挫。
關鍵他比沈浪中氣強了很多。
這一誦讀出來的效果,比沈浪剛才好了很多。
沈浪在他邊上,被震得一陣陣毛骨悚然。
這效果太好了!
很快,黎隼和蘭瘋子、苦頭歡也被吸引來了。
不敢置信地望著寧政。
這蛻變也太快了啊。
剛才還結結巴巴,畏首畏尾。
而現在,竟然如此豪邁,如此鏗鏘有調?
寧政完全進入了忘我的狀態。
一遍又一遍誦唱。
甚至,他仿佛也成為了那些空白零血脈者。
幾十遍,幾百遍地誦唱。
仿佛要自己去尋找那最完美的韻律。
效果越來越好。
黎隼大宦官大喜。
「沈公子,成了,成了!」
「寧政殿下表現得太好了。」
此時,旁邊人的交談已經完全影響不到寧政了,他完全進入了非常自我的狀態。
沈浪閉上眼睛去感受。
寧政的表現確實已經很好了,談得上驚艷。
但是……
還不夠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