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到此事,是在宣室殿與崔玄論事之時。
早前,皇後便與他提過,唯十二郎一子,愛逾性命,不願他離開眼前。皇帝便答應了。
但現已七歲,再過下去,不利皇子獨立,也該令十二郎另辟殿而居。
皇帝與崔玄說著說著,便說到此事。
崔玄滑不留手,但凡皇帝問他諸皇子之事,他必說一句「聖人家事,何必問諸臣下」;若是皇帝問他朝上某事,他定要回「有朝中諸君子為陛下勞心勞力,臣一介白身,不知天下之變,何能解陛下憂」。端的是一事不沾。
外戚亂政,每朝每代都有,可到了他這里,國舅竟十年如一日地推得一干二凈,皇帝真是哭笑不得。分明是才學之士,偏去琢磨些無關要緊的閑事,倒讓他曾擔憂皇後母家太過強勢,危及太子的心思顯得十分多余。
「你不去管他們,只說說你自己看法,南下時機,何時才到?」皇帝問道。
崔玄身著寬袍大衣,衣袍絲綢所制,非新衣,乃是柔軟光滑的舊衣,他此時坐著,坐姿隨意,衣襟暢著,里頭中衣亦松松散散,頸上肌膚薄而嫩,極是飄逸超然。聽皇帝此問,他嘆道:「臣怎知道?若臣知道,便於道旁擺一攤子,做一未卜先知的異人去了。」
他說的極認真,仿佛他一世家子去做個會算命的異人是很能消磨的去處。
皇帝扶額,想到他還有一外甥押在他這里,便道:「十二郎大了,該辟殿另居,你只消說說你的看法,我為十二郎擇一好去處。」
崔玄笑道:「十二殿下乃聖人親子,難道臣不知天下勢,聖人便不當他是兒子了么?」
皇帝聽得郁悶,正欲再言,門外突來報:「聖人!北疆捷報,太子殿下大勝,不日即可回朝!」
喜從天降!皇帝騰地起身,高聲道:「送信使者在何處?」
進來的宦官稟道:「使者在太極殿外候陛下召。」
皇帝忙道:「令他入殿等候。」
待那宦官退了下去,皇帝笑意不可掩。
知他疼長子,可這般疼在臉上,可真叫人覺得礙眼得緊。崔玄垂首,將膝上衣物捋平。
皇帝顯然亟不可待了,與崔玄道:「卿且回去,來日,吾再與卿詳談。至於十二郎,便讓他居含章殿罷,與長秋宮也近。」
他說罷,便迫不及待的抬步離去。
崔玄坐在那里,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又想到了什么,竟出神起來。門外走入一個小宦官來,頗顯為難地喚了一聲:「崔郎?」
崔玄醒神,見喚他的是此處侍奉的宦官。
宣室殿乃皇帝齋居之所,皇帝不在,他不便單獨留在此,那宦官是來提醒他離去的。
崔玄起身走了出去,他的腦海中回旋著他曾在某本古籍上看到的一句話——
「麒麟朱雀,龍興含章!」
宣室殿外寬闊的廣場,南面是太極殿,北面是長秋宮,自此處望去,可看到長秋宮的飛檐,而含章殿,便在長秋宮不遠處,殿宇軒敞,陳設精巧,南面還有一片茂盛豐實的園庭。是一處極好的宮室。
崔玄抬頭望天,蔚藍的天空顯得那般高闊無垠,刺目的陽光射在他臉上,他抬手擋了一下,終嘆息一聲,大步朝宮門走去。
卻說皇帝聞得太子不日凱旋,大為欣喜,馬上就召了群臣來將這等好事告知他們,並令群臣商議封賞。
大臣們誰不知皇帝心思?皇帝寵愛太子之甚,令人咋舌。橫豎他已是太子了,皇帝想與他什么就與他什么吧。哪怕存了不可告人之心的大臣,亦沒與皇帝去爭,直到皇帝說出——
「太子有功,然其為國儲,封無可封,故朕欲加恩其子,立皇長孫為皇太孫!」
大臣們震驚了,各自面面相覷,實不能自皇帝這神來一筆中反應過來。
大將軍魏師由驚轉喜,立即跪地伏拜:「聖上英明。」
聽他先出頭,亦有寥寥幾人跟隨,大鴻臚魏會,神情沉重,猶豫多時,看看伏在地上的兄長,也跪下了。
一時間,滿朝文武立場分明起來,立著的,遠多於跪著的。
皇帝也知此等大事,一朝不可成,只是眼見如此,他心中仍是不滿,太子哪里不好了?這些人反對立皇長孫,定是有私心的。
目光一掃,皇帝先揪住的便是崔遠道,他心中想的乃是,皇後之父若是同意了,阻礙便少了,想想這數年崔氏穩妥安分,定不會與他過不去。
可惜,皇帝忘了崔遠道在明面上是連哀太子都能當面罵回去的耿直之人。
被皇帝點了名,崔遠道暗道一聲晦氣,執笏出列,道:「陛下此言,臣不敢奉詔。非太子不好,也非皇長孫不好,乃是陛下此行不妥。」
皇帝沉下臉,道:「此行可固國本,齊國公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