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黃昏眼(1 / 2)

星辰之主 減肥專家 2749 字 2020-08-05

「老手」端著一根牛鬼的肋骨,平放在眼前,觀察深加工後的骨骼弧度。

輔助儀器的激光標尺,在淡黃的骨骼表層,畫下一個又一個節點,並標注有誤差,精確到微米。

他就和往常一樣,巡視車間,並充當質檢員,隨時抽查,標准嚴格近乎嚴苛。

「這根……廢了。」

既然廢了,「老手」也不再小心翼翼,單手握住牛鬼肋骨末端,感覺還算趁手,便手腕發力,拿這根肋骨當教鞭,將工作台抽得「啪啪」作響。

「昨晚上,就是因為你們這些毛糙功夫,我在莫先生眼前,快把這張老臉都給賠進去了。人家的設計、人家的工序,就要你們這份手藝,要連這點都做不好,你們有臉接活,我還沒臉往那送呢!」

在他周圍,車間工人們還算穩當,大都閉著嘴,保持安靜,也無人申辯。

然而車間整體環境還是比較嘈雜——此時在組裝車間里,安插下了至少五倍於正常規模的人數,橫斷七部百來個壯勞力,有一大半都給塞進了這里。

還有一半在隔壁。

至於剩下那些老弱婦孺,則另外有地方「安置」,總之是兩邊岔開,給了人們更多的遐想空間,也滋生了更多的不安情緒。

由不得他們不擔心,眼下這種情況,和當年所謂「游民回歸」,然後被人打包到阪城的遭遇幾乎一模一樣。依舊是命運操於他人之手,將來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

十年的時間里,連續遭了兩回類似變故,誰的心態都要崩掉。

可越到這種時候,「老手」越要挺住。

他是這一幫人的精神領袖,誰都能亂,唯獨他不能亂,不能讓大家白白地把精力消耗在那些負面情緒的泥塘里。

所以他暗地里咬緊牙關,明面上撐起架子,擺出這副臨危不亂、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姿態,努力讓身邊小輩們接觸更多熟悉的場景,規避那些負面情緒的想象組合。

目前來看,效果有限,但他還必須硬著頭皮做下去,中氣十足地訓斥他那些徒弟:

「這個車間的人,都回到工位上去,無關人等往邊上靠。今天無論如何,20套粗胚必須給我到位。這點粗加工的活都做不了,人家憑什么要抬舉你?」

大概是他的言語,給了另外的遐想空間,就有人問:「師傅,那位莫先生。能幫咱們應付過這一攤事嗎?」

「老手」瞪起眼來:「什么事?咱們有什么事?一幫子人都到這地步了,你還想攤上什么事?」

說話間,肋骨教鞭毫不客氣地抽在身邊的小徒弟肩膀上,抽得那小伙兒歪脖子叫痛。

「老手」保持著充沛中氣,指著這冒然出頭的笨徒弟罵:「咱們這一窩子人,從橫斷山跋山涉水,漂洋過海,到這個鬼地方,流放三千里不止吧?星聯委說了個理由沒有?沒有!沒有理由就是最大的理由,有這個理由在,什么罪名都不再是理由……」

只要氣勢夠,就算搭配的邏輯七扭八歪,也自有一份刺激腦補的功效,「老手」越說越是理直氣壯:「只要你們不殺人放火劫道,管得住下半身,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一些莫須有的罪名,你們怕什么?咱們這個身份,就是人家手里的棒槌,幫著敲鑼打鼓造聲勢,沾點泥灰,擔點罪名,虱子多了不愁,怕他個什么鬼!」

「師傅說得是,莫打了,莫打了!」多嘴的徒弟真要給抽歪了脖子,可求饒的聲息也響亮了不少。

「老手」見好就收,其實他心里清楚得很,這些話偏激又偏頗,卻是身邊一幫游民子弟,最樂意聽的。

這幫年輕人,已經習慣了用類似的方式來催眠自己、麻痹自己,習慣了躺在天坑底部往上看——都已經衰到這個地步了,也就不怕跌的更慘。反之,只要稍稍往上攀爬一段距離,就是了不起的進步。

說辭老舊,只要管用就行……

車間里凝滯的空氣終於重新流動起來,本車間的開始往各自的工位上挪,而其他的人則往兩邊靠牆站。

見這種情形,「老手」暗松了一口氣,可還沒等這口氣完全從心肺之間吐出來,側面通向觀摩通道的小門打開,有人踉蹌著進來,似乎是被推了一把,後面的門戶隨即關閉。

整個車間里的人都往那邊看。

被推進來那位,穿著淡藍的襯衫和牛仔褲,腳下蹬著小白鞋,短發圓臉,一身素凈,乍看頗有些學生氣,年齡倒有些模糊了。此時她倒還算鎮定,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領,便對車間里幾十號人露出笑容,慣常的拘謹中,還帶著些苦澀。

然後不少人就同時叫了起來:

「江總監!」

「江冢,怎么是你?」

「這事兒是你折騰出來的吧!」

「你也被關進來了?」

不過就是幾十號人,開口就分了兩類不同的調子。有的關心,有的諷刺,尤其是聽到旁邊人不同的聲調,彼此之間還怒目而視,整個車間的氛圍倒是不再凝滯,只是比原先還混亂得多。

「吵吵什么吵吵!還嫌不夠丟人?」

「老手」用力甩動教鞭,強力鎮壓,同時分開人群往那邊去。

其實他是有些錯愕的,江冢,這位大澤加工廠的技術總監、松平實驗室的帶頭人、也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最密切的合作者,就這么出現在眼前,瞧這架勢,分明也是被關了進來。

事態要比預先估計的,還要糟糕一些。

也在此時,「老手」心有所感,他扭過頭,視線穿過車間外牆上的觀摩窗口,正好看到那邊出現的幾個人影。里面有奧平容三,不過最顯眼的,還是那個先前下令動手抓人的「癮君子」。

這一瞬間,「老手」心中的念頭連連變化,最終他七情上臉,臨時改變路線,大步走向觀摩窗口,肋骨教鞭直接就抽了上去,抽得玻璃窗嗡嗡作響。

「奧平容三,生意做不成,你還要下黑手?你和這個工會蛀蟲攪在一起,打得什么鬼主意?」

若不是玻璃窗擋著,肋骨教鞭就會直接抽在奧平容三臉上。

其實,「老手」更想抽的是旁邊那個「癮君子」……然而他不敢,真不敢。

奧平容三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但至少還講道理,按規矩經營廠子。而旁邊這個「癮君子」,卻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做得下去。

「老手」稱其為「工會蛀蟲」,是因為他本就是平貿市場勞工聯合會的副會長,這是其十多個大大小小頭銜中,頂不起眼的一個。

就算是這個,也沒給他招來好名聲。

「老手」也是憑著自己工會會員的身份,才敢罵一聲「蛀蟲」,心底還罕見地有些發緊……

可不這么做,又怎么轉移焦點呢?

對於「老手」的當面指斥,後藤義沒什么反應,瘦得脫形的面頰保持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說話,直接掉頭離開,脾氣好得不可思議。

奧平容三也跟著離開,由始至終,他的臉色都如黑鐵一般,陰沉得嚇人,但也沒有任何表示。

「陰溝里的老鼠。」

「老手」悻悻的啐了一聲,他說的當然不是奧平容三。

他也知道,對他們這種升斗小民來說,後藤義絕不是老鼠,而是一頭巨型鱷魚。雖然是伏在陰溝里的,可他仗著雄厚的背景,從污水中扒拉出數不盡的好處,把他養得體量肥大,猙獰恐怖。

這時候,「老手」倒分外希望,這次的變故,「僅僅」是奧平容三的下作手段,那樣事態反而單純。

但這注定只是妄想,從江冢走進來,「老手」就知道事情多半是難以善了。

想到江冢,「老手」發現,車間里好不容易劃定的規矩又亂套了。一堆人涌到江冢那里,七嘴八舌詢問情況,也由於江冢在他們這一堆人中的微妙地位,很容易就會有一些過頭話冒出來,然後又會在內部形成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