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二十四: 二韓(2 / 2)

紅樓春 屋外風吹涼 2659 字 2021-10-17

依禮,此時其他人就不好再吃了。

不過沒等她們落筷,黛玉就笑道:「快吃你們的罷,打小也沒見那么多規矩,這會兒倒都知禮了!」

姊妹們也不是好相與的,湘雲氣笑道:「你又不是打小兒就是皇後!不過,打小你就比我們姊妹們得老太太偏疼,唉,原還七個不伏八個不忿,如今才明白,這就是命,還是皇後娘娘的命。」

眾人都笑了起來,鳳姐兒高聲笑道:「這話真真不錯,那年她剛來時,才五六歲的模樣,可身上已是自帶一股風流,很是不俗。不過再怎樣,也沒想到會是皇後娘娘的命格,那樣貴重。好在那些年我服侍的仔細得當,沒出甚么差錯,不然,這會兒豈不遭殃?」

迎春極喜歡這種回憶的感覺,梨花般細膩的俏臉上流露出幾分神思,微笑道:「林妹妹那會兒身子骨很是嬌弱,又好哭,常常一哭半宿。那會兒都說,天下人的眼淚,一多半在林妹妹那……」

這會兒再說這樣的話,就絕不是甚么智慧的象征了……

如閆三娘、姜英等都不無訝然的看了看迎春,又看向黛玉。

誰料黛玉只是一笑了之,正如她所說,打小一並長大的姊妹,誰還不知誰的根底?

她知道迎春說這些話,並無甚么惡意。

連其她姊妹們,也都習慣了。

迎春還未察覺,繼續感慨道:「打遇到薔哥兒起,就大不相同了。從揚州回來,姊妹們差點認不出了,在背後驚訝議論了好些天。最難過的是……」

好在不完全木然,知道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便輕笑了聲岔開話題:「如今瞧著,齡官倒和從前的林妹妹沒甚分別。模樣像也就罷了,連性子都一模一樣。難怪……」

這回不等她說完,探春就聽不下去了,道:「二姐姐快別說了,咱們姊妹間隨便說就是了,別說人家。」

寶釵笑著補漏,同低著頭坐在一角的齡官道:「三丫頭的意思是,我們是一邊兒長起來的情分,有時候話說的輕些重些都不當緊,便是誰惱了誰,轉頭也就忘了。你們是後面來的,眼下年份還短,要顧及你們心里的感受,不好隨意說話。等再過一二年,愈發熟了些,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到時候你們便是惱了,回頭氣一場也就完事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瞧見了沒?這才是我們這滴水不漏的。」

姊妹們見兩人又掐了起來,愈發如同回到小時候一般,放聲大笑起來。

彼時大都吃罷,尹子瑜聽了會兒熱鬧,淺笑稍許,拿出手抄和墨碳筆落筆書道:「痘苗已經准備穩妥,果真後日當著諸誥命的面,給眾皇子接種?」

賈薔笑道:「那個時候節點最好,且天家先接種,余輩才敢繼續。京城先接種,外省才敢繼續。果真敞開了讓民間接種痘苗,他們反倒不願意。天家、官家、權貴們先接種,外面必多罵聲,再推廣開來,就容易的多。天花惡疾,每年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之喪命。若能十年內使得億萬黎庶盡接痘苗,子瑜你之功德,可比當世菩薩。」

尹子瑜笑著落筆道:「哪里是我的功德,分明是你的。皇爺雖不通杏林法,可尋得金雞納霜,又得來痘苗,一治瘧寒,一防出花。只此兩點,皇爺就當得起天下聖皇。」

賈薔見之歡喜,擠眉弄眼小聲道:「這話爺愛聽,等著,晚上爺犒賞你。」

尹子瑜:「……」

她是極靜韻清靜的,哪里吃這一套。

一旁忽地傳來黛玉輕啐聲:「人前再不尊重,你且仔細著!」

賈薔嘿嘿一樂,將頭仰倚在椅背上,目光眺望出殿外。

看著天上璀璨星光,輝映著三大殿金頂一片炫目,一時間,心中也多有澎湃。

江山在望。

「夜了,該歇息了,都散了罷。」

……

小琉球,安平城外。

一座與周遭隔絕的村落內,周圍時刻皆有士兵護(監)衛(視)。

正中的一座茅屋,西間房里,油燈的火光倒映在窗紙上,映襯出兩個老人佝僂的身形……

「半山公,那位,就要登基了。」

須發皆白的韓琮,看著對面同樣老若枯樹的韓彬,緩緩說道。

他們雖被囚於此地,闔家耕作為生,但每旬日都會有人將近期最新的邸報送來,由其閱覽。

當然,也只是閱覽。

聽聞韓琮之言,韓彬昏花的老眼,一直盯著手中的邸報,默然無語。

這個世道,變的快叫他認不出來了。

韓琮同樣老眼迷然,看著韓彬又問道:「半山公,難道這些年,是我等成了老朽成了昏眼之輩,阻礙了其稱謂之民族氣運?若非如此,怎彼輩執掌天下,民心安定,未如先前我等所料,烽煙遍地,勤王之師雄起?如今每年往大燕運回的糧米,抵得一個湖廣……又從漢藩發現大量極優質的鐵礦,可為百姓提供上好的農具,天竺的棉麻豐盛,價格低廉,使得百姓著衣所需布帛的價錢比當初低了三成……

如今也不過三年,若如此下去十載光陰,又該是何等盛況?

上古三代所治,也不過如此罷?

若果真這般,青史之上,你我二人,又該落得何等名聲?」

他們其實打心底里仍瞧不起,或者說根本看不懂賈薔治天下的路數,可是看不懂不當緊,總能看明白這二三年來大燕發生的變化。

可越是如此,兩人心中愈是煎熬,難以接受。

韓彬沉默長久之後,嘆息一聲道:「邃庵,你還看不通么?賈薔將大政悉數托付林如海,林如海依舊用的是隆安新政。再加上,賈薔耗費兩年光景,攜太皇太後、皇太後、寧王巡幸天下,安撫天下人心。

新政是良法,可安天下。

開海……開海可得諸多糧草鐵器,貼補新政。

二者相加,豈能不相得益彰?」

韓琮苦笑道:「若是……若是當初讓賈薔南下,會不會……」

韓彬搖頭道:「何必說這等糊塗話?不可能放他南下的……到這一步,也只能說天命使然。邃庵,老夫已然如此,身子骨已衰毀,無可挽回。但你不同,還算硬朗。

你且與林如海書信一封,告個軟。

如今大燕的攤子越鋪越廣,朝廷之上全憑林如海一人獨支,余者難當大用,但凡有個閃失,便是乾坤崩碎的下場。

你重新出山,幫林如海一把,也算是為社稷之重。」

韓琮聞言動容,正要開口,韓彬卻擺手道:「此舉興許會遭受些罵名、奚落,甚至是羞辱。但是……到了這一步,個人之榮辱,又何必放在心上?

邃庵,你與老夫都知道,這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為了新政,為了社稷!」

韓琮苦笑道:「半山公,即便仆願意,那位和林如海,未必就願意。」

韓彬搖頭道:「你且放心,這二三年來老夫冷眼旁觀,以為賈家子的確是心懷社稷,心懷漢家氣運的。他之所作所為,應該並非全是為了野心……至少目前為止,他還是大有容人之量的。從最初起,他對你就另眼相看,當然,邃庵你待他也高看一眼。只是後來,他的作為著實離經叛道,邃庵才不與他同謀。

如今你要還朝,他焉能不知邃庵之才?便是他不知,林如海也深知,斷無拒絕之理。

此子心智之高絕,所謀之遠大,非一般篡逆梟雄能比。連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叫他籠絡的服服帖帖,替他站台出面,如今連你也願意歸順還朝,其之勢,必將達到鼎盛,天下再無人能與他別苗頭,他又怎會拒絕?

歸朝之後,你也不必再糾結過往,只要……只要盡好人臣本分,足矣。」

「半山公……」

韓琮聞言,動容的紅了眼圈,他知道這番話對韓彬而言,是要經過何等沉重痛苦的自省和讓步。

韓彬見他如此,干皺的面皮露出一抹笑意,緩緩道:「何必為老夫悲苦?不管如何,能見到盛世降臨,老夫心中總是高興的。再者,林如海所推行的新政,仍舊是老夫新政的根骨。

老夫這一生的是非功過,且留與後人去評說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