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二十六:姊妹(1 / 2)

紅樓春 屋外風吹涼 2604 字 2021-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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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

今日的養心殿,和過去殿內格局已經完全不同。

連龍椅都裁撤了,靠北盤起了一面長炕,炕上有幾面炕桌。

炕邊邊有錦墩、有蒲團,有錦靠……

夏天鋪著涼席,沁涼。

冬天則燒暖炕,暖哄。

賈薔面北而坐,又將林如海、呂嘉、李肅、曹叡、劉潮等重臣讓上了炕,笑道:「其實朕倒無所謂,今後在這邊的時候少,再者朕也年輕,可諸卿年歲最小的也知天命了。朕知你們都是清正之士,可越是如此,朕越要愛惜你們的身子骨。到了你們這個地步,身子骨原就不只是你們自己的,而是國朝天下的。所以,怎么受用怎么來。在朕前,也不必過於拘謹,凡事以議事為先,余者都是虛的。」

林如海等謝過恩後,勉強上了炕……

等一一落座後,林如海先開口問道:「皇上於登基詔書中所言,今後不再以綉衣衛監察百官,此事是否有些……操之過急?」

賈薔笑道:「先生不必多慮,不監察人,不代表綉衣衛就廢黜了,只是對事不對人,僅此而已。」

林如海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沉吟稍許道:「皇上寬仁,是臣子的福分。」

對於此事,他還是有些保留的。

天子爪牙的存在,當然不能算是好事,但絕不是沒有必要的。

即便賈薔不懼甚么陰謀詭計,德林軍為其一手所創,且大燕即將迎來前無古人的盛世,賈薔的威望當得千古一帝之美名。

可賈薔之後呢?

當然,只要不是徹底廢黜就好。

至於對事不對人……

這里面的余地極大,未嘗不能堵絕疏漏……

李肅緊隨之後問道:「皇上,敢問皇上,何以『不以言獲罪』,而『言之無物者』又重罪?若如此,何以廣開言路?」

賈薔冷笑一聲道:「滿城妖風那不叫廣開言路!此事朕最有發言權,先生也有。隆安末年,二韓主政時,默許百官與朕和先生潑臟水。那哪里是臟水?分明就是屎尿臭餿!這樣的言路有何意義?

還有一人,呂嘉!就因為他受簡拔於韓彬,後又棄暗投明轉向了朕,士林中罵他的何止百千?

可那些人里有一個人的功勞能比得上朕的呂愛卿?

呂卿主工部事,這二年來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主持了黃河、長江的梳理清淤事宜,使得黃河、長江水患得到了治理。

更是借旱災難民泛濫之際,組織大批人手,興修河工水利。

相較於大燕億兆人口,移民出去的終究只是少數。

唯有大興水利,才能真正使得黎庶安寧。

這些事那些士子名流們知道么?莫說他們無知,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對他們而言,做這些濁政又值當甚么?

百姓的生死,又值當甚么?

他們只管罵個痛快,將人批臭批倒甚至批死方止!

這些人嘴里那些混帳話,也能叫言路?

朕告訴你,呂卿是有功於國的,容不得那些混帳詆毀玷污。

吃著朝廷的糧食,以功名在身為由收受土地,免除稅賦以肥己,這等損國朝之利而私得者,也配妄議朝政?

李卿,接下來御史蘭台就以彼輩毀謗呂卿一案為由,合並大理寺一道,徹查士林歪風邪氣!

該摘青衿的摘青衿,該去功名的去功名。

對於那種利用功名身肆意圈地的混帳,更要徹查到底,絕不姑息!」

呂嘉作為一個老官僚油子,但此刻當真是被感動壞了。

哪怕朝廷借為他正名為引子大肆清理士林,勢必會讓他的惡名再盛三分。

但呂嘉仍感動之極,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悸動來,他淚流滿面的跪伏叩首,謝恩不止。

待賈薔叫起呂嘉後,李肅則動容道:「皇上,若如此,必天下驚動啊。朝廷向來善待士大夫,若是這般徹查,反對聲勢必沸反盈天,新皇適才登基,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剛好!」

戶部尚書劉潮大聲道:「新皇威重天下,痘苗普渡眾生。借此時機,清理一番士林亂象,唯有好處,沒有壞處。臣有一議……」

「講!」

劉潮道:「皇上,就先拿遍布江南的各類學社開刀。彼輩學子,或是多年不第的舉子秀才,相聚一起集結成社,操縱輿情,其勢之大,連府縣知州都要避讓三分,甚至插手訴訟,影響極壞!對開海新政的詆毀,以彼輩最惡,造謠最眾!」

賈薔點頭道:「張卿所言極是,此類學社,壞的透底,合該悉數取締!」

李肅神情有些艱難,緩緩道:「皇上,學社之症,朝廷並非沒發覺。只是不少學社魁首,都是過去二年皇上巡幸天下時,接見並誇贊過的讀書種子。若當下清理……」

作為一個傳統讀書官員,對於賈薔要對天下士子下手的做法,著實有些理解艱難。

賈薔哼了聲,道:「朕的確誇過他們,但朕誇他們有宰輔之才,是叫他們腳踏實地的好生讀書,將來好生做官,一步一個腳印走向高位。不是讓他們年少輕狂,在本該讀書的年紀,上躥下跳的妄議朝政。贊是贊,批評是批評。朕誇贊過的人,就有金身護體,就動不得了?作為讀書種子,本是天下安定的棟梁之才,他們卻成了擾亂世道太平的禍根,不除他們,又除哪個?此案你若不忍心去辦,就不要辦了,交由他人去做。」

林如海見李肅面色慘然,心中輕輕一嘆,開口道:「皇上,此案還是由李大人去辦罷,原在他分管的職責內。」

賈薔自然要給林如海體面,點了點頭後,又說起武英殿搬往西苑之事來……

……

「伯遜啊,以你之才,其實是在劉任重之上的。但是,你對這個世道的變化,還未明白透徹。」

自養心殿折返武英殿的路上,林如海拄著拐行走在宮廷甬道上,就著繁星和宮燈的光芒,目之所及皆是皇權,他同身邊的李肅溫聲說道。

李肅緩緩道:「元輔,仆之所思,絕無分毫私心。」

林如海呵呵笑道:「其實竇廣德、韓邃庵等,又有幾分私心在?」

李肅聞言登時動容,站定腳步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輕聲道:「若非老夫一路看著皇上走到今日,深知其秉性,換做老夫在他們的位置上,不會比他們做的好多少。他們走到這一步,不是他們有幾分私心,也不是他們為壞人,只因他們不明白,這個世道變了。打皇上提開海之議起,再抱著過去千年不變的為官心得來做這個官,就難融入大勢中。

你看劉任重,這一點就比你做的好的多。盡管,他的才能,未必及得上你李伯遜。」

林如海將拐杖從右手換至左手,空出的右手扶了扶腰,看著李肅微笑道:「伯遜啊,竇廣德、韓琮之流可惜了,尤其是韓琮,其才之高,是不下於老夫的。但是你,已經到了這一步,就不要再重新陷回去了,不要抱著過往千年的官場規矩,再來強撐現在。」

李肅深有震動,看著林如海道:「元輔之言,仆銘記在心,必用心揣摩,多思慮幾番。只是皇上的言路之說,元輔是否覺得有些不妥……」

林如海邁開步履往前走去,微笑道:「其實還好,廣開言路,原就不是甚么都能說,更不是甚么人都能說。伯遜你想想,便是皇上自己,因為自忖對政務不通,不及我等這些積年老吏,所以從不輕易插手。怎么,對皇上時就要他聖天子垂拱而治,對士林中那些一天官沒當過,一天政務沒理過的人,反倒退讓忌憚?

你去清理學社一案,就以皇上為例,必能說伏天下。

再者,也不是不讓他們開口。若世有不平事,有貪官暴吏橫行鄉里,民間有不法事有冤案,他們都能開口。

沒聽皇上說么,便是城門卒,發現朝廷元輔之過,亦能舉奏之。

這其中的道理,老夫不信你會想不明白。」

李肅聞言一滯,苦笑道:「元輔,說心里話,皇上這些旨意,一道比一道高明。但元輔與仆都是從下面做上來的,更當明白,朝廷的政策真正施行到下面,能存留三分真意已屬善政,官屬能吏。大多時候,怕是連朝廷一成本意都難保全。皇上讓拆了學社,不准他們妄議國事,更不准詆毀玷污呂嘉呂伯寧,還要清查借功名之身收獻田地者。可傳到下面,怕是要禁民言,抄士紳之家,使得士林中人心驚懼!

元輔,這絕非仆信口開河……」

林如海點頭笑道:「老夫知道,老夫知道。老夫也知道,你會將此事放在心上,所以才勸皇上,將這樁差事交給你。如何既能完成差事,又能安撫士林人心,就看你李伯遜的手段了。

因近來二三事,皇上對你不甚滿意,以為你一身舊時官宦氣息,跟不上趟了……

雖然老夫為了說了話,但如今老夫到底是臣,天下元輔這樣的大事,唯有聖心獨斷!

所以這一趟差事,伯遜務必要用盡心力去辦!

老夫沒有幾年了,劉任重不是不好,但就老夫看,沒有你好。」

李肅聞言,眼圈都紅了,躬身大禮拜道:「元輔之恩重,肅永世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