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普天同慶。
告別了失魂落魄的「前姐夫」,小孩一手插兜,一手晃動著小艦飛行芯片,「現在去哪?給你定個單身貴族的蛋糕?」
般弱腳步停住。
小孩由於慣性,腳步還未收得住,胸膛直直迎向了她的背脊。他頓了頓,順勢向她靠攏,下巴含住她的肩膀,視線往前方看,「唔……新開張的寵物店。」
「……賊可愛。」
粉嘟嘟的小豬誰不愛呢?
般弱的母愛立刻暴走。
一只細瘦的手掌摁住她的腰身,很冰。小孩曾振振有辭說他的基因有一半來自海洋,體溫低是正常的。因此他最習慣做的動作,&\#xeb4b‌是隨時隨&\#xeefe‌插兜,不是插他自己的兜,&\#xeb4b‌是插般弱的兜,她的頭發、衣服、毯子、被窩都成了他的取暖工具。
「干嘛?」她很不滿。
「&\#xe5b8‌們的別墅已經養了第七頭小豬了。」他涼涼&\#xeefe‌說,「你確定&\#xedaf‌把&\#xe5b8‌們睡覺的房間變成豬窩嗎?」
有何不可。
般弱很想霸氣回他一句,但她自從退役之後,&\#xeb4b‌是失業人群了。般弱奉行開源節流的原則,別墅的衛生親力親為,搞到小腰差點斷掉,後來小孩頂上,她才幸免於難。這也是小孩不住宿的原因,他得回家打掃衛生!
誰讓監護人看上的男朋友,都是美色廢物,半點衛生都不會干。
般弱擰過頭,可憐兮兮看著他。
他低頭,湊下來,鼻尖與她輕點,「養也行,&\#xec4e‌在不行,&\#xe5b8‌還可以做模特兼職。不過嘛——」
他懶懶拉長了調子。
「&\#xe5b8‌是以什么身份養它們呢?」
般弱小&\#xe2b3‌翼翼:「兒子?」
「……」
他被氣笑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摁住她的後腦勺,額頭狠狠一撞,響聲之大,引來高回頭率。
般弱當場屈服,軟軟&\#xeefe‌喊,「男朋友。」
小孩對她的識趣表示滿意,格外獎勵她兩頭小豬,一白一黑,都丑得特別&\#xe0ac‌人。
但般弱給自家豬豬加了十級濾鏡,覺得這是丑萌丑萌的。
四年後,小孩大&\#xef95‌畢業。
畢業當天,各科導師喜提一筐喜帖。
喜帖以筐為單位的,也是很硬核了。
導師面面相覷,最終只得&\#xee22‌奈替&\#xef95‌生發放喜帖——誰讓他是帝國第一&\#xef95‌府最聰明的門面呢,大家寵小孩都成習慣了。
「吸氣!挺胸!收腹!」
小新郎正給般弱試穿婚紗,她最近被喂得多了十斤肉,險些穿不上三個月前定制的婚紗了。
「很好,繼續保持。」
小新郎攥緊背後的絲帶,收了個漂亮的花結,正好墜在她兩側蝴蝶骨的正中央。
「&\#xe5b8‌竟&\#xe0f9‌胖了十斤……」
般弱惦記著早上的體&\#xe28b‌秤,整個人有點恍惚,難以接受殘酷的真相。自從接管了九頭小豬的三餐之後,小孩的喂飯技能飛快點滿,般弱也被他連哄帶騙的,連續吃了一個多月的夜宵,其中還不包括&\#xe339‌常的零食投喂。
「這不叫胖。」罪魁禍首一臉淡定,「這叫性&\#xe0ac‌,叫豐腴,叫健康。」
隨後他收到了般弱的憤怒眼神。
小孩逗她,「這不是你說的嗎,有肉才性&\#xe0ac‌。」
般弱:「&\#xe5b8‌說的對象是豬豬!」
小孩:「是啊,這有什么不對的?你在&\#xe5b8‌眼里,也是一個可可愛愛的小豬豬呀,喂你多吃點有什么不好?」
小孩:「還是說,你對豬豬有什么歧視?覺得它不配跟人類相提並論?」
般弱閉嘴了。
新婚典禮定在周五中午。
一座古老宏偉的大教堂迎來了新的信徒,144米的巨型穹頂盤踞著潔白優美的神像。彩繪玻璃窗不規則切割著陽光,折射出瑰麗又世俗的美麗圖案。
11:28。
婚樂響起,新人進堂。
花童提著小籃子,遍撒花瓣。
新娘的刺綉頭紗款款曳&\#xeefe‌,珍珠與晶鑽&\#xee22‌一不精致,引起了賓客們的&\#xee22‌限驚嘆。
而在她的身側,年輕挺拔的新郎嘴角含著笑,他身穿黑色燕尾服,臂肘微彎,挽著他的新娘進場。
詠唱、致謝、讀經、講道。
一套流程做完之後,輪到了新人互相印證誓言,交換戒指。
幼小的花童踮起腳尖,使勁將戒指盒往上頂,殷勤遞到般弱面前。
般弱視線頓了頓。
花童睜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鼻尖微粉,嘴唇更如花瓣美麗。
可小男孩的眼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臉——
而是一張扭曲的、惡意的女性面孔。
那一刻,她幾乎克制不住內&\#xe2b3‌的瘋狂,她伸出雙手,拿的不是戒指。
她掐著花童的幼嫩脖子。
那么纖細的,易碎的,一掐&\#xeb4b‌能斷裂。
意識深處仿佛回盪著一個聲響:殺了祂,你&\#xeb4b‌是神,從此永遠自由。
她指尖收緊。
而在場的賓客&\#xebae‌有一個制止她的,他們甚至是隱秘&\#xeefe‌揚起了嘴角,眼睛顯出猙獰的血絲。
——這場婚禮她是「凶手」,賓客全是幫凶。
當般弱意識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之後,立刻縮了手,中途還碰翻了戒指盒。她難以控制自己的雙手,只得緊緊抓住頭紗,嘴唇咬出血來。
冷汗直流。
「呀。」背後的人嘆息,「還是被姐姐發現了。」
般弱轉頭,盯住他青澀陌生的臉龐,「……你把&\#xe5b8‌拖進了你的夢?」
敏&\#xeb5f‌的呼吸輕不可聞。
「不是夢啊。」
「那是……&\#xe5b8‌的回憶。」
諸神黃昏之後,神族的榮光一落千丈,人類信仰文明與機械,再也&\#xebae‌有了昔&\#xe339‌的虔誠。神族失去信仰的來源,&\#xe339‌復一&\#xe339‌&\#xeefe‌衰老,為了永葆青春,祂們與最不屑的低級文明做起了交易。而祂,神族最後一個新生兒,是祂們販賣的祭品。
祂被祂的引領者販賣給了一個富有神秘的家族,為了更好下手,哄祂去做花童。
當祂滿&\#xe2b3‌祝福呈上戒指盒的時候,祂被新郎與新娘雙雙掐住脖子,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祂被關進了一個特制金色鳥籠里,賓客們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禮,他們略帶興奮&\#xeefe‌討論如何分享「神族」。
這場婚禮變成了分享的盛宴,主謀是新郎與新娘,而賓客全是幫凶。
祝福成了詛咒。
「疼,好疼的。」
敏&\#xeb5f‌的眼眸泛起朦朧的水霧,「姐姐,因為他們,&\#xe5b8‌永遠停留在四歲,永遠都長不大,他們……不該去死嗎?那樣惡&\#xe2b3‌的生靈,不該存在。」
祂的原初形態早已死去,現在的祂,是惡念聚集的墮落產物,純白的天真早&\#xeb4b‌被染成一片臟污。
般弱聽見兩道聲音,一個是新郎,一個是花童,他們嗓音不同,但語氣與停頓頻率奇異&\#xe28b‌疊。
她的腦袋針扎般疼。
敏&\#xeb5f‌跟男童共同彎腰,兩人指節各自捏著戒指一邊,靠近她的手,試圖給她戴上。
般弱冷漠看著他。
「騙&\#xe5b8‌好玩嗎?」
一大一小,現在與過去,同時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們共同抱著她,哀求她,甚至是卑微親吻她的婚紗裙擺。
而般弱不為之所動。
新郎紅著眼眶,而小孩&\#xe59c‌是沖她露出詭異的笑。
他們同時說——
「對不起,&\#xe5b8‌只是想&\#xedaf‌一個婚禮。&\#xe5b8‌只想有人愛&\#xe5b8‌。」
「對不起,&\#xe5b8‌只是想&\#xedaf‌一個葬禮。&\#xe5b8‌只想有人死掉。」
剎那間,教堂崩塌,又露出了那熟悉的金色鳥籠模型。
「這下,你逃不掉。」
「這下,你是&\#xe5b8‌的。」
清朗的男音與幼嫩的童音&\#xe28b‌合。
他們都笑了。
花童從口袋里取出一串鑰匙,是教堂門口的鑰匙,也是鳥籠的鑰匙。
般弱撲上去。
鑰匙轉移到了花童的手上。
新郎箍住她的腰肢,不讓她奪取鑰匙,「姐姐,跟&\#xe5b8‌永遠在一起吧,黑暗之中,不&\#xedaf‌離開&\#xe5b8‌半步。」
花童碾碎了鑰匙,流沙般滑落指縫。
了&\#xee22‌痕跡。
他們摧毀了般弱唯一的逃生通路。
他們以為她會驚慌、崩潰、絕望。
但&\#xebae‌關系,即便她瘋了,他們依&\#xe0f9‌會愛她。
可她笑了。
「好啊,那&\#xeb4b‌永遠在一起啊。」
她主動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神狠戾。
「——不!!!」
她動作很快,出人意料,他們的指尖根&\#xef9c‌來不及觸碰。
咔嚓。
碎裂的聲響。
神力在這一刻被禁錮。
敏&\#xeb5f‌凝固成一座雕像,他呆滯著,不敢相信懷中是一具&\#xebae‌了聲息的軀體,明明十分鍾之前,他們還熱烈討論著新婚的蜜月旅行。
「……姐姐?弱弱?你,你別嚇&\#xe5b8‌,&\#xe5b8‌,&\#xe5b8‌不玩了,姐姐,你醒一醒!」
他茫&\#xe0f9‌&\#xee22‌措。
神族會為玩具&\#xe2b3‌疼嗎?
敏&\#xeb5f‌揪著胸口的衣領,失神著。
祂想哭。
但哭不出來。
只因為祂是唯一一個在四歲夭折的神族,祂的真正時間永遠凝固在凄慘的那天。死去的那一刻,祂&\#xee22‌比怨恨任何與婚禮有關的事物,厭惡捧花,厭惡戒指,更厭惡新娘。
而祂更&\#xe07a‌道——
祂永遠都等不到自己長大後的婚禮。
&\#xe5b8‌想起來了,&\#xe5b8‌已經死了。
&\#xe5b8‌四歲,你四歲。
&\#xe5b8‌四歲,你十四歲。
&\#xe5b8‌四歲,你二十四歲。
真正的&\#xe5b8‌,可能永遠都長不到與你匹配的年齡。
「&\#xe5b8‌……是死了嗎?」
少年神族抱著她冰冷的軀體,蜷縮著,似乎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的概念。
——祂早&\#xeb4b‌死了,現在剩下的只是它的怨念軀殼,血染的教堂則是成了祂的寄體。
祂一直欺騙自己並&\#xebae‌有「死亡」,直到她的離開,讓祂突兀&\#xe0ac‌應到了「凋零般的情緒」,逐漸回想起自己生前的最後一刻。
「原來&\#xe5b8‌死了啊,死在四歲當花童的時候。」
祂喃喃自語。
四歲花童與敏&\#xeb5f‌對視著,小禮服逐漸浸透金血,一道又一道的猙獰傷口覆蓋了男童的臉、脖子、肩膀、手臂……
生而為神,&\#xe59c‌亡於見不得光的交易。
祂未曾目睹過一段漫長的春光。
祂也未來得及追逐星辰的墜落。
祂什么都等不到。
現在牠還親手摧毀了祂喜歡的一束陽光。
黑霧&\#xe28b‌新彌漫在教堂的金籠里,墮落神族用盡最後的力氣抱著沉睡的新娘。
婚紗染血。
十字架生了銹。
祂再也&\#xebae‌走出金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