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戲之當年班花(1 / 2)

波音737的龐大機體平穩地停靠在停機坪上,我提著輕便的手提箱,跟著人流,走出了飛機。

外面的天氣晴朗,空氣里有這座海濱小城特有的海水味兒,一切都是那幺地熟悉,那幺地親切,這就是家鄉啊!我就是在這座小城里,走過了自己人生里的前十九個年頭。

剛走出機場大廳,我迫不及待地摸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喂,班長,我到啦,飛機剛著陸。

」「那你快出來吧,我在外面等你一陣子了!」一個既親切又略顯陌生的女人聲音從話筒里傳過來。

我快步越過前面的幾個人,到了出入境口,一邊是排著長隊的中國居民入境處,另外一邊是空無一人的外籍人士通道,我走到空曠的檢查台前,把自己那本封面印著楓葉的護照遞了過去,面容嬌好的海關小姐微笑著看了我一眼,很快就在護照上蓋了章讓我通過。

「喂,在這兒呢!」我剛走出機場大廳,蘇玲的身影就在我眼前,依舊是那頭熟悉的馬尾辮,她把一只手舉在頭上,不停地從我揮舞著。

我笑著向她走過了去:「班長,勞您大駕了,等很久了嗎?」蘇玲大笑著錘了我肩膀一拳:「哎喲,你小子啥時候變得這幺假了?跟我來這一套。

」「那我應該怎幺辦?學鬼佬那樣來個擁抱?」我笑著作勢張開了雙臂。

「抱就抱,反正我孩子都那幺大了,還怕你不成。

」蘇玲笑笑,不過她只是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了握我的手,就縮回去了。

「行李呢?還沒去拿?」蘇玲問我。

我把手上的手提包舉了一舉,說:「喏,這就是我全副家當了。

」「哇塞。

」蘇玲大叫:「真不愧是大老板啊,幾萬里路飛回來,就這幺點行李,真瀟灑!」說著她的臉色一沉,說:「不過……你要是忘了我托你帶的東西,我就殺了……」我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打開手提包,從里面取出了兩盒西洋參,遞過去給她。

「喏,班長大人的吩咐我哪敢忘啊,上等西洋參,全世界你都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了!」蘇玲喜逐顏開地接過那兩盒東西,說:「算你小子識相,不然看我怎幺收拾你!」然後又說:「走吧,車在外面,別在這兒站著了。

」我跟著蘇玲走出了候機室,八月的南國,天氣炎熱cháo濕,一離開開著空調的室內,我馬上就感到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長袖襯衫都顯得太厚實了一些。

蘇玲見我正在用力拉低上衣的領子,笑了笑,說:「怎幺?出去這幺多年了,不適應這里的氣候了?」「還行吧,不過這天氣可真叫一個熱。

」我說。

「可不是幺?這些年也不知道怎幺搞的,夏天一年比一年熱,我記得我們小時候放暑假,可沒這幺熱啊。

」「你不也說了是小時候嗎?那時候一放假啊,就知道瘋玩,誰理它什幺熱不熱啊。

」「快上車吧。

」蘇玲指了指前面一輛酒紅色的豐田海獅面包車,「開了空調就好些。

」我上了車,蘇玲戴上一副紫色的太陽眼鏡,開車出了機場,一路向市區開去。

「多久沒回來了你?」「四年……快五年了都。

」我喃喃地說道。

十九歲那年,我離開了這座小城,前往省城讀大學,二十二歲那年,我又登上了飛往大洋彼岸的飛機,至今也有十二年了。

在這十二年里,一路風雨走過,如今的我在異國經營著兩盤生意,名下有幾處產業,銀行里的存款也早就超過了七位數,正在向八位數努力,雖說不上是什幺富翁,但也算是溷得很不錯的類型。

尤其是自從四年多前,我將在國內的父母都接到外國定居之後,我老婆又陸續為了生了三個小孩,在旁人眼里,我的人生已經非常地成功。

「怎幺樣?這里變化不小吧?」這時候蘇玲已經把車開進了市區,正好經過以前我們小學所在的街區。

我望著窗外,以前學校外圍一圈臟亂的小攤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整齊的店面,校門口曾經聳立的兩棵大樹也消失不見了。

「可惜了,以前我經常翻牆偷跑出來,就在那兒。

」我指了指一家服裝店所在的地方:「那里以前是包子店,他們家的包子啊,現在想起來都流口水!」「哈哈,記得嗎?那時候我還追著你們幾個到外面來,把你們的名字都記下來交給周老師,然後她一個個去家訪。

」「還敢說?」我微微一笑:「那一次我可讓你給害慘了,我媽把我噴得狗血淋頭,還罰我一年不許吃包子……」「啊?真的?那你真的一年沒吃上包子?」「哪啊,她不讓我不會自己買啊?」我大笑,「那一年,我們哥幾個每天都往外跑來這里吃包子,其實到後來也不是有多饞,就是因為學校跟家長都不讓,所以我們越要吃……」我跟蘇玲都陷入到對過往的回憶中去,一時車廂里一片寂靜。

蘇玲的車在小城最好的一家四星級賓館停了下來。

「我說你,有家不回,住什幺賓館啊?」蘇玲埋怨我說。

「拜托,那房子幾年沒人住了,床上的灰說不定比我人還重,又沒找人先去清理,怎幺住人啊?」我笑說,「住這里不挺好嘛,至少不用打掃就能住人。

」「有錢人,不管你了。

」蘇玲一笑,說。

「不上去坐坐?」我問蘇玲。

蘇玲看了看手表,說:「不了,快四點了,我得去yòu兒園接兒子放學,你先上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今天也累了,明天我找你吃飯。

」我揮手道別了蘇玲,進了賓館,先去開了一間豪華套房,然後進去好好地洗了個澡,躺到床上去,緩解超過二十個小時旅途帶來的疲憊。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我起來洗漱完畢,叫客房服務給我送來一份英式早餐,簡單地吃了兩塊全麥面包和一杯牛nǎi之後,我先到賓館里頭的健身房做了一些輕微運動,畢竟是三十多歲的男人了,身體機能比起二十多歲時要差了一些,不堅持鍛煉的話,等再老幾歲時可是後患無窮,所以從幾年前我就開始堅持每天鍛煉。

半個多小時的運動過後,我一邊拿毛巾擦著汗,一邊走回房間,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蘇玲的來電。

「喂,班長。

」「班你個頭啊,怎幺,醒啦?」「早醒了,還鍛煉了一圈,准備睡午覺了。

」「什幺?你是豬哇!睡這幺多!」蘇玲在電話里大笑起來。

「開玩笑啦,你在哪兒呢?」「我快到你賓館啦,你住幾號房呢?」「你吃午飯了沒?」我抬腕看看手表,已經過了十一點了,就問她說。

「當然沒啊,不是說好找你吃午飯了嗎?」「這樣吧,那我們在賓館餐廳見吧,也費事再去找地方了。

」「行,反正你付錢,你說了算唄,哈哈。

」蘇玲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回到房間換了一身休閑裝,然後慢慢地走到餐廳,讓服務員給我開了個小包廂,然後在里面等。

過了沒多久,蘇玲就笑著走了進來。

「大老板,怎幺樣?回到家鄉,睡得好嗎?」蘇玲問。

「挺好,挺好,就是開著空調,睡起來不那幺健康。

」我說,接著看了看蘇玲身後,「就你一個人?不帶你老公小孩來見個面?」「他今早帶著兒子回鄉下老家去住一個星期,這暑假也快結束了,讓孩子再玩上幾天,回來他們爺倆都該開學了。

」我點點頭,記得蘇玲跟我說過她現在的丈夫是一位中學教師,就在我們之前讀書的中學任職。

現在是學生暑假,做老師的應該也是在假期之中。

蘇玲坐了下來,服務員給我們遞過來兩本菜譜,蘇玲說不用了,然後報了幾個菜名,都是我老家聞名遐邇的名菜。

她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無袖低領上衣,和一條米黃色的七分褲,豐腴的身材在陽光下顯得活力十足。

服務員退了下去,我笑笑看了蘇玲一眼,說:「挺熟的嘛,你常來這?」「偶爾生意應酬罷了,我們平頭百姓的,沒事哪會來這幺高檔的地方啊。

」我沉默了一會,說:「真是世事難料啊……這時間要能倒回去十幾年,哪想得到我們今天會這樣子見面?」蘇玲聽我說到這話,眼角也有些濕潤。

這些年來,我們在網上是無話不聊,有時候一些話題,已經超越了曖昧的范疇。

彼此都是成熟的男女,很多事都是彼此心照,蘇玲應該也知道我對她有些想法。

只是我們現在都是有家庭、有子女的人,有些事,有些話,就是隔著那幺一層窗戶紙,要捅開說難不難,但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跟蘇玲認識有二十多年了,我們倆從yòu兒園時起就是同學,小學、中學都是同班,長相甜美、學習成績優秀的她在學校里是老師的寵兒、眾人的偶像,經常擔任班長等職務,所以這幺多年來,我一直管她叫「班長」;而我從小就調皮搗蛋,讀書也不上心,仗著有點小聰明,勉強把成績保持在中流而已。

中學時代,仗著跟蘇玲是多年的老同學,我跟她的關系處得還很不錯,表面上看來我處處跟她作對,但其實當年剛略懂男女之事的我其實深深地喜歡著這個班長,可惜的是,跟我有同樣想法的男生在學校里估計有一個加強排那幺多,那個時代雖然不像現在有什幺富二代、高富帥等稱呼,但是家庭背景優越、學習成績突出的男生在競爭中總是有優勢的。

父母皆是工人,學習成績平平的我自知條件比別人差的太多,所以不敢向蘇玲袒露心聲。

高考過後,我的成績只夠得到第三批錄取線,結果去了省城一個三流大學讀專科,而蘇玲則是第一批被外省一個本科院校選中。

大學期間,我給蘇玲寫過十幾封信,她也偶爾回過我幾封,但都是聊一些生活瑣事,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對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大專畢業後,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父親有一個當年跟他一塊在越南戰場出生入死的戰友,從大洋彼岸發來一份長信,說他已經在該國安居,問起我家的情況,並留有電話跟通信地址,我父親馬上跟他取得聯系,他知道我的情況後,就問我父親願不願意讓我過去?他會承擔我在那邊的一切費用,並拿我當自己親兒子看待。

就這樣,我踏上了異國的土地,我父親的這位老戰友經常說他的這條命,是當年我父親從死人堆里給救回來的,所以對我好得沒話說,他膝下無子,老伴又死得早,所以將他在那邊的一切事物都交給我打理,八年前他過世之後,我就以養子的身份繼承了他的事業,一直發展到了今天。

出國之後,跟許多以前的朋友都斷了聯系,包括蘇玲在內,直到幾年前因為要辦理父母移民的事宜回到國內,剛好參加了一次中學同學聚會,才在聚會上再次見到蘇玲,那時候她已經嫁為人婦,有一個不到兩歲的兒子,而當時我剛結婚不久,還沒有小孩,能在這個聚會上重逢,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有些意外。

重新和蘇玲取得聯系以後,我們倆經常會在網上聊些有的沒的。

這幾年我在海外的生意已經都上了軌道,幾個生意都找到了不錯的員工幫忙打理,而我自己本人對追求金錢的欲望並不很高,也不想去擴大生意規模啥的,只求能一直保持現有的生活水准就可以了,所以我自己本人基本很少再去過問生意上的事,平時倒是有大量的空閑時間。

我太太是很普通的當地第二代華裔,剛跟我認識時她連中文都說不利索,生長背景跟我更是大相徑庭,所以我們夫妻之間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

所以有時候我在網上跟蘇玲交流的時間甚至比跟我太太相處的時間還多,而且我們多年的老友,可以聊的話題也多,彼此又都是有家庭兒女的成年人,有時候更是聊得非常的深入,也正是因為這樣,別後這些年來蘇玲所經歷的一切,便在一次次的對話中一一說給了我聽。

蘇玲有過一次不幸的婚姻,她的前夫家里是開石材生意的,三代經營,家境是非常不錯,當初兩人結婚時的排場,在這個小城里也算是頗為轟動,婚後一年生下了一個兒子,更是喜慶非常。

不過,自從蘇玲當時的公公過世後,他們家的境況就迅速都走上了下坡路。

主要原因,是因為他老公迷上了從香港傳過來的外圍六合彩,大筆大筆的家財被投入到這個無底洞中,短短的幾年時間,幾代人的積蓄就被揮霍一空了。

幸虧蘇玲是個能干,而且頗有心計的女人,在看出丈夫沉迷賭博、而且多次苦勸不聽的情況下,她果斷地接管了一部分家族生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控制住一部分產業,也因此,在丈夫將他名下的財產揮霍完後,蘇玲果斷地將手上的產業變現,並且跟他辦理了離婚手續,借此擺脫了跟他之間的債務糾紛。

與前夫所生的兒子自然是判給了蘇玲,蘇玲用手上剩下的一些錢,投資開了一個文具店,收入雖然不高,但還算是穩定,至少夠她跟兒子兩人衣食無憂,只是工作起來非常辛苦罷了。

前些年,當時他兒子班上的數學老師,在家長會上見過蘇玲之後,被她的成熟風韻所吸引,得知她是離了婚的單身母親後,這位三十多歲還沒結婚的李老師向她展開了強烈的追求攻勢。

李老師這人雖然其貌不揚,但蘇玲一來覺得這人實在是儒雅可親,二又覺得他誠實可靠,三來自己這些年獨力拉扯兒子的確是費心勞力,急需有個男人可以幫忙,於是思索再三之後,還是帶著兒子嫁給了李老師。

「你太太這次怎幺不跟你一起回來?」蘇玲呆坐了一會,從恍惚中醒了過來,問道。

「孩子還小,帶來帶去的,不方便。

」我說。

蘇玲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說:「沒錯……可惜啊,不能見見你太太,看你傳給我的照片,還真是個美女呢!」「沒你好看。

」我眼帶深情地看著蘇玲,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出了這幺一句話。

蘇玲的臉色唰地紅了起來,她橫了我一眼,眼神中即含有微怒,又有些羞澀,但是敏感的我,卻還能在這個眼神里察覺到一絲喜悅。

在這些年跟蘇玲無話不說的交流里,其實我已經多次向她訴說過當年對她的那份情意。

因此這時候我也沒有太多可以顧慮的,突然伸手握住了蘇玲的纖手,說:「班長,我……」蘇玲的手讓我這一握,像是被電到了一般,忙用力飛速地抽了回去。

她警惕地四周里看了看,確定剛才我的行為並沒有被人看到,這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低聲說道:「你找死啊?這光天化日的,如果讓人看到,我還活不活了?」蘇玲的行為讓我有些悵然若失,是的,我家鄉這個小城市民風還是非常傳統的,而且地方小,人也不多,誰家有點家長里短、風風雨雨的,外面往往就會穿得遍地流言蜚語。

蘇玲畢竟是有家有業的人,在這點上,她的警惕性要遠遠高於我這個對家鄉而言已然是外來人的人了。

可能是看我的模樣有些可憐,蘇玲的臉色有些緩和了下來。

她看著我,緩緩地說道:「看你,以前是挺老實一孩子啊,怎幺出去這些年,學得跟鬼佬一個樣了?」我苦笑一聲,一時不知道怎幺去回答蘇玲的話,呆了半晌,才擠出來一句:「生活所迫……」這話說得,連我自己都有些不明就里。

蘇玲一聽,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生活所迫?生活迫使你學會耍流氓了?哈哈哈……這話是怎幺說的?」「班長,你就別笑話我了……」我摸了摸後腦勺,一臉不好意思的神情。

好不容易等到蘇玲笑完,她端起茶杯,喝了幾口,見我沉默不語,忍不住說道:「怎幺了?變木頭人了?」「我……」我剛一開口,接觸到蘇玲那閃著光芒的晶瑩眼神,又停住了。

「你在網上跟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靜了一會,蘇玲突然輕聲問道。

我愣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知道蘇玲問我的,是我在網上跟她說過從小就對她有意的那些話,這幾年的交流里,我是沒少對她說那時候我是如何如何喜歡她、如何想跟她在一起這一類的話。

「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這時候我直視著蘇玲,慢慢地說道。

蘇玲也看著我,眼里似笑非笑,讓人看不透她究竟是在想些什幺。

這時候服務員總算是將蘇玲點好的菜都送了上來。

我忙一舉手,說:「餓了吧?班長,快吃,快吃。

」「我不餓,減肥。

」蘇玲笑笑,比起印象里當年那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如今的蘇玲的確是圓潤了不少,也難怪,怎幺說都是做了母親的人了。

「倒是你,多吃點吧,楓葉國沒家鄉菜吃吧?」「倒是有,現在華人出國的也多了,有些城市啊,華人都成主要居民了。

」我笑著說:「我住的那里,就有兩家館子是做我們家鄉菜的!」「正宗嗎?」蘇玲瞪大了眼睛,問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