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主公,黃雀(一)(2 / 2)

陳白起舀了一勺,喂在他嘴邊:「沒什么好問的,你樂意便去,不樂意便不去。」

「你不怪我?」

「那日……」陳白起頓了一下,似在考慮怎么措詞,然後才接下去:「後面發生了很多事情,你不來反而更好,有什么可怪的。」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但孟嘗君卻不這樣想。

「可你這一生,只會成親這么一次,錯過便是一生了。」他喉中有些發干地道。

他沒有解釋為什么沒有去,只是想知道她是對這件事心存芥蒂。

陳白起聽到這話神色很是平淡,隨口笑道:「那也是我的一生,不是你的一生,你錯過便錯過吧,並沒有那么嚴重。」

孟嘗君一時腦中空白。

腦海一直回旋著她的話重復,她的一生,與他……無關。

陳白起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話說完准備繼續喂時,孟嘗君卻猛地推開了她的手,力道突然,陳白起八分滿一勺被撞得濺灑一大半。

「夠了,你先出去。」

他沒有看她,側過的頸項筋粗泛青,似鼓著力,肌肉緊縮。

陳白起怔然,拿眼看他,不知道他忽然怎么了。

可孟嘗君現在受不住她的任何撩撥,哪怕一個平平無奇的隨意眼神,也會讓他覺得潰敗憤怒。

他下頜骨綳成直角,控制不住脾氣地沉聲道。

「出去!」

陳白起再七竅玲瓏,也看不懂他此刻的陰晴不定,她見他是真心想一個人獨處,便從善如流地放下碗,從容不迫地起身,抬起手,合攏向他行了一個禮:「喏,那君上便好生歇息。」

在那道總擾得他心神不寧的身影消失在大帳內,孟嘗君整個人像脫力一般倒在榻幾下,墨長如瀑的頭發散亂,眉目濃麗到有些妖氣的深目闔上眼,他似諷似瘋般低低地笑著,最後將鋪褥蜷縮成一團,從胸腔到喉中鼓動傳出的低鳴笑聲,離近了聽只覺似驚蟬,遠了卻是令人魂傷一般的無聲悲泣。

果然是她吧,連沒心沒肺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

暮色四合,一片空闊的綠野草原上被布置起來,合十幾人寬大篝火的火光映紅了墨藍天空,北戎的山民幾乎都來參與這次的盛典,人山人海的場景,他們穿上最好的衣服,從頭到腳打扮得精細,在火堆旁用最淳朴的歌舞表演,沒有專門打造的舞台,沒有專人譜樂奏曲,但是這些並沒有防礙他們的興致高漲,在篝火中躍動的身姿就像美麗的剪影,讓人感受到生命的美好與偉大。

北戎不似中原國對於尊卑界限十分注重,他們與民同樂是常態,北戎王也換了一身鮮艷的衣服參與其中,他還年輕,若非子承父業如今他也該是在篝火旁舞動的輕年人之一,傳統上年輕人都樂意向族人展示自己的魅力。

受這些人熱情又開朗的影響,一天都臉色陰沉的孟嘗君也沒有那么「不食煙」,他也在熱鬧中與北戎王喝酒,學唱他們的北戎山歌,詞句不懂不要緊,音調跟不准也不要緊,跟著一字一句地學也是一種樂趣。

北戎的苦禾酒釀口感微苦,還有些酸,不夠純凈,但孟嘗君這一次帶來了秦國的新釀,篝火大會用的就是這種,嘗過這濃烈香醇的口感後北戎王對他更熱情幾分,他們也可以很好客,尤其是這種大方又能拿出合心情禮物的客人。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日是春日狩獵的慶賀盛典,最好最烈的酒毫不吝嗇地奉送出來。

在篝火中,他們要舉行隆重的祭祀活動,祭天地、祭火、祭祖先、驅除邪惡,祈求六畜興旺、五谷豐登,完成祭祀活動後,所有人都不再拘束,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盡情地喝酒、唱歌、跳舞,暢懷歡樂。

陳白起跟在孟嘗君的身邊她也一些初初認識熱情的北戎人邀著喝酒,盛情難卻,她也喝了一些,自知酒量普通,怕耽誤後事,她便用內力故意將酒意熏發,露出一副面紅耳赤的柔弱醉姿態,他們也知道她平日里斯文弱氣,見此也不逼迫她,她倒是躲了清閑。

她眼波粼光,在牽手圈轉歡笑的篝火人群後,看到了巨,他與他的隨從也來參加了,但他們卻像跟所有人格格不入一般,站在了邊緣位置,火光橘紅如塗,將他臉上與身上染成一片通紅,唯一雙淺色木訥的瞳仁像死魚附上了一層隔膜,光卻完全透不進去。

他會在什么時候動手呢?

她暗忖著時機。

月入中天,北戎王這一晚上被各種由頭敬酒,喝了一肚子的酒水,再加上今年孟嘗君送來的酒度數不小,最後實在扛不住酒意上頭,不能再繼續逗留在篝火大會看歌舞,便被隨從攙扶著送回了大帳。

陳白起已打算今夜讓北戎王不離她視線片刻,於是她看了一眼與打諢懶意與旁的北戎大將聊天喝酒的孟嘗君,與孟嘗君的隨身武士交待一句要護好主上,便離開了隊伍混入人群之中,她下意識轉過視線去尋巨他們的蹤跡,卻發現原位置上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