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謀士,主公真是傷上加傷(1 / 2)

君威一喝,震叱四方,孫先生、勛翟等人立即掩目退避三尺,拱手揖禮做惶恐狀,不敢再噔噔直視。

後卿仰頭,此時城樓上空烏雲曠逸散去,刺目光線傾瀉而下,他一手掩於眉間,舉目抬望著公子滄月的位置。

虛虛蔭蔭的光線從指縫間透射入他面孔,日光炯碎,陰翳爬上他五官尤其優美似畫,該滿則滿,該留則留,仿佛用最名貴最珍稀的水墨熏染,無一不流暢行雲流水,無一不精巧雕琢瑰麗華美。

其額上銀飾嵌一塊水滴紅寶石,一頭柔軟而順直的青絲披於一身,映襯著陽光呈現一種青藍色光暈,白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錦彩鸞翔——當真是鬼谷後卿,舉世無雙。

他啟唇,空逸如陽片一般薄透的聲音掠過上空:「至馬娑坡一役,久不聞公子滄月征討八方的消息,還以為你已不再拓跋疆場,安心於一隅當一位悠然公子,如今一見,虎魄雄心,倒也風彩依舊啊。」

陳白起白目光倏地射向後卿:「……」丫的,好毒舌。

若非不是於馬娑坡一役被他給滅了威風,馬前失蹄,正巧撞入楚陵王野心勃勃欲剝其兵權卸其軍職,他豈非變成如今這種只能蝸居矩陽不敢輕舉妄動,就算大材小用跑來平陵縣莫高窟剿個匪也得暗箱操作,避人耳目?

原以為被後卿一刺,公子滄月定然會勃然大怒,但實則,他反而冷靜了下來,他袖底掐緊蜜蠟佛珠,咳,至少表面冷靜下來,他面容一笑霎時灧色大甚,眉心誅紅,似一瞬便湮滅了光芒。

「後卿,馬娑坡一役你離間了我楚軍與魏軍後援,又伙同奸佞莫敖蛞申假以書信繳吾輜重補給,百般狡詐,機關算盡,亦不過僥幸勝一籌罷了,倘若非最後楚陵王軟弱懼以齊魏之勢急召吾等返朝,你當真以為本君會怕了你?」

後卿亦笑了,其一笑,美色亦是不遑多讓的:「手下敗將……何以言勇啊。」

簡單幾字,字字誅心。

這兩位長得再美,猶如仙人下凡,其它人亦是不敢多看的,只因前一刻痴痴然覺得光芒奪目,下一刻等著的便是被其鋒芒利刃刺得心驚膽顫,自道君威不可測啊。

一聽「敗將」二字,其深深的屈辱與過往最沉重的一幕幕壓上了公子滄月雙肩。

公子滄月倏地冷下面容,獰笑一聲:「吾雖敗之,卻仍舊乃堂堂楚之公子,而你……臣事君,猶子事父,面容雖風光月霽,然其內心卻小心戚戚,尤如你這般狡詐陰險之輩,翻臉無情,難怪會事主如換衣,上一年事魏主,下一年便事趙主,此番朝三暮四之輩吾為之不恥,輸與你這般無恥之輩,本君備感恥唇,這一次,且看鹿死誰手!」

陳白起目光驀地微訝地轉向公子滄月:「……」呔,主公,亦毒舌也。

瞧這字字陰險、小人、狡詐、不恥用的,完全將後卿游走於各諸侯國君仍游忍有余之政治手段,變成一件事主不忠,如歌姬接客般朝三暮四之低俗之事,這般毀之、謗人,還擺出一副我不屑與你相提並論,她便是不信,這樣後卿還能夠談笑風生、無動於衷。

後卿果然收斂起了笑意,他那一雙比墨淺一分,比綠深一分,類似某種剔透月光寶石般盛盪著銀輝的雙眸,看似平和卻流淌著某種極幽極深的水色,他呡唇一靜,便似生長於深淵峭峭壁驚鴻一瞥的幽冥之花,詭譎、危險又吸引。

然偏偏他一身通透的氣質卻澄清而暖陽,像某種與生俱來陰暗的伴生物,它被襯托得美好地令人忍不住去靠近、去觸摸、去感受……

——再被翻臉無情狠狠地傷害。

所有的美好,就像吸引飛蛾撲火那一刻燦爛奪目的光,是那樣被憧憬的美好,然真正等待的卻是灰飛湮滅。

這便是後卿的本質。

而看清他本質最清的,在場莫過於公子滄月。

後卿不與他爭辨這個話題,他旋展於陽光下略感透明質感的睫毛,嘴角微微翹起,反而不經意提起另一件事情:「聽聞你方興兵剿毀了莫高窟的狄戎盜賊?可尋到什么能夠克制某最後設於馬娑坡的那一道防線陣法。」

公子滄月倏地一下眯起雙眸,神色遽厲,而其一眾滄月部眾則大驚失色。

這鬼谷後卿常被人譽為「當世鬼谷後卿,九天攬月之世無雙」此不僅贊其容貌極佳,亦是稱贊其能力。

他當真生得一雙「妙耳」,他們莫高窟剿匪之事於大前日,這一來一回不過區區四日時間,城中尚未收到確信,他的信息竟如此靈通?!

後卿聽到城中傳悶響塔塔的震動地面的腳步聲,知道於談話間公子滄月等部眾早已聯絡了附近四個城邑士兵,整裝待發,集兵於城門之前,殘死搏斗。

他眼神輕勾,淡聲道:「既然你說想要洗恥,那某便給你一個機會,明日午時某將會攻城,希望到時候你仍舊能夠如此滿口小人、君子地牢守住這一座城……」他頓了一下,瞥向另一邊以其馬首是瞻的陳白起,不知不覺嘴瓣含笑,字字珠璣:「與你身旁的那一位……」

後卿語訖,便重新復上斗篷,振臂一揮,寬大的斗篷鼓風而起,衣擺似一片黑色羽翼揚灑飄飛,趙國三軍當即鳴金收兵掉轉頭,朝遠處齊聲一喝,其聲如嗥,遠遠傳去,那蓄勢眈眈的步甲部隊則退兵返營。

離平陵城廓十公里外,趙軍正在安營扎寨,搭建帳蓬的、埋灶造飯的,一片忙碌景象。

後卿與戚冉信步走上一個山坡,透過夕陽眺望著不遠處一片貧脊干裂的田地,那里曾有三道干涸的河流於那里交匯,遠遠看去像一個「之」字,與更遠處便是平陵縣城牆,那如一條沉睡的卧龍般矗立一片黃土之上,牢牢地守護著城中百姓。

夏日炎熱,玉宇清明,蒼穹下,一切都顯得如此渺小而細微,百米之高的山坡之上,風沙吹襲一陣,直卷得衣袂獵獵直響。

「先生,為何一定要等值明日,今日趁其不備,全力出擊方正是殺楚滄月,奪平陵的絕佳時機!」戚冉氣尤不平道。

後卿道:「戚將軍無憂,我等長徒調兵趕赴平陵縣,一路上軍馬勞頓,這一夜雖緩遲了攻城,亦是為明日攻城做好准備,再則,這平陵城兵不盛馬不豐,但它卻仍舊能夠固守楚國一陲之地,你可知其原由?」

「這平陵城雖為貧瘠之地,但勢甚佳,卻是被滅中山小國修築的一面長城,西至涇河,東至蹼陽,唯有平陵城一門而入,然當兵力皆集中於一處,卻又高險難攻。」戚冉抓了抓虯須根,皺眉道。

「此為其一,要知道城再固,亦是百年毀於一旦之虞,其二則是這座城內……一直是被楚先王暗中埋下了一枚重要而忠誠的棋子,這一枚『棋子』長達上百年一直不露山水替楚君駐守保衛著這一片後陲之地,保楚國版圖完整,可惜的是啊……先輩之智不傳於後人,這枚『棋子』如這鞏固城牆,終有被人毀棄的一日。」後卿真誠嘆息一聲。

「毀棄?」戚冉眼睛一閃,相詢道:「先生是指我等以姒四質子相挾以令楚陵君放人,他不舍藏人,寧願割棄此地以『平陵早已非楚境』為借口推脫之事?」

要說這件事情,又是一出後卿耍出的詭詐之計(此人為詭謀派),實則趙國在滅越之時,曾書信一封給楚陵君,要求楚陵君將在楚為質的姒四質子交出,言名越國冒犯了我趙國,已被誅滅,然余黨尚存,所存之人自然是成功脫逃的姒三公子。

他們列出種種證據聲稱姒三公子出逃後,便潛入楚境之平陵縣,此子定是早已謀算好與姒四質子於楚境相匯商討復國伐趙之事。

於強盛趙國而言這本不是什么大事,這被滅弱國一小小質子,再能耐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問題是姒三潛逃之時,攜帶了他趙國一件重要機密,這機密一日不討不追回,趙便一日不安不歇。

此信一看,卻令楚陵君再三猶疑了,但派人一查,近日卻有不明人士與姒四質子在暗中秘密接頭(大霧,姒四身為一國質子哪會沒有一點秘密),於是,陰差陽錯之間令楚陵君誤會確有此事了。

原本交人實則並不難,反正越國已滅,他於楚國再無任何利用價值了,這一亡國質子放在楚國誰還願意替亡越養著,不是殺便是放(一般殺了),然而,卻楚陵君聽聞他或許身揣著趙國重大機密,天啊,這可了不得了!

當即多疑且野心勃勃的楚陵君認為終於有一把柄拿捏一直欺負他的趙國,頓時召集了眾大夫上朝,一番商議下來,有人認為此乃趙之詭計,要說詭計嘛,人家只要一區區姒四質子,給便給罷,反正楚亦不畲肉,是以詭計恐怕算不上吧,可那要說此事當真,這趙國本與楚有間隙,為何願授楚之短,此不也怪哉?

在一番商討後,最終還是楚陵君一掌拍案——決定不交。

這是自然,楚陵君一向視趙國為眼中釘肉中刺,但凡有一絲機會,亦想扳倒它,是以仇恨心盛蓋過理智,便有此決定。

然而,這仇恨心再大,他也不得不遵守這世道的規矩,強者為大,這趙國明知人在你這里,你硬拖著不交的話又恐怕又會得罪趙國,這一得罪可不得了,趙國正缺一借口發兵呢,於是這又牽扯出另一件事情。

信上言明一句,關於楚境平陵縣臨越,兩國互通互交之事順理成章,這姒四因姒三被懷疑,你這楚國亦因包庇姒四而被懷疑上了呀。

於是楚陵君思前想後,最後經相國陳堅一慫恿,便決定劍走偏鋒,干脆狠心地割掉平陵縣出楚境,這一縣片域老實說並不銜接於楚境版圖,當時楚吞並中山國時,這里便有這么一旮瘩位置存在。

當初楚國上上上輩的楚武王乃一名軍事人才,據他一分析這處位置於楚國可為盾可為據守之地,放著不管被敵人從後方突破,很容易便一路無阻殺到楚境,是以楚武王便趕緊派上一支心腹隊伍長年駐守於此處。

然而百年轉折,如今的楚陵王好大喜功,且自滿得意,他覺得如今楚國國固家穩,亦不再需要這道防圍線盾牌了,於是不多想,便命人取出楚國地圖劃出一條線,直接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