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秋社祭祀(四)10月30號(1 / 2)

那秦人沈落在陳白起身上的目光過久,導致陳白起想裝作不知道,亦不行了。

她轉過眼,看著他,她眉梢微彎,不經意掠過的一絲目光似煙雨湖泊上那翩然一現的朦朧身影,風輕花落定,卷起美麗悠然揚長去。

秦人稽嬰微微一愣,他倒不知楚境隨便一稚齡兒郎便有此等風流意籍意味。

他心底略微生疑,面上卻朝她一笑,那笑如晴曉初春日,高心望素雲。

而另一頭,陳白起眼神稍淡,卻似受他的笑感染,亦揚起一抹笑容,疏離卻和善地打了一聲招呼。

目前敵我情況不明,不宜樹敵,雙方一致決定,權當君子之交。

秦人一看陳白起的眼神與舉止,心中便有了認准,他與她,是同一類人。

腹中之物尚不知深淺,然,凡是合乎雙方價值觀與行為契合的東西,他便覺得親切與認同。

一旁擱置筆墨的狻菽看到兩人私下互動,面色泛冷,他朝陳白起斜過眼,道:「陳三,你與那秦人相識?」

陳白起予他自稱陳氏三郎。

陳白起收回視線,轉過眼,向狻菽搖頭。

素未謀面,自是不識。

「既不相識,何須與他這般客氣!」狻菽心中敵我分明,恩怨情仇快意,對這秦人他自當看不順眼,便順帶不樂意陳白起這副立場模糊的惺惺作態。

陳白起無奈:「這只是普通世家的尋常禮節,不提此哉,論戰事,即便兩軍對壘於軍前,亦有不斬來使此等不成文規矩,何況這只是一場雙方以文相較的比試。」

「這便是爾等楚人之無聊禮數?」狻菽一掌按上桌面,嗤之以鼻:「毫無用處。」

通過他的評價,可以看得出來,狻菽是一個有仇族意識之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陳白起對此,僅報以一笑,不再作答。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在他眼中無用之物,對於另一個環境而言,卻是長身立業之根本,他自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天下大同,而「禮」自從孔老夫子提出來之後,從古到今,已經傳承了兩千五百多年,華夏因此而成為「禮義之邦」。

荀子道:人無禮則不立,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

可想而知,禮興人和,並不是一種謬談,更不是一種「毫無用處」之事,從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證明,「禮」是不能被忽視的。

自然,在這里話題是談遠了,只是陳白起覺得「禮」亦分人,別人予她方便客氣,她自不能橫眉怒眼,一副小家氣態,喪了一身底蘊士人風度。

系統譯:「咳咳,老夫在此當有一問,三道謎題首先由哪一族開始?」

樓煩族派出前來山戎秋社比試的乃一族老,這一支樓煩族乃北狄的一支,其本族在疆域大致在今山西省西北部的保德、岢嵐、寧武一帶,尚不足氣候立國,不過近年來,樓煩族亦有意識地集攏族權與滋擾臨境劃壑,開辟疆土建國,因此實力亦不可小覷。

這個族老便是從保德派潛入疢螻的一支集權部隊,他加入了當地的樓煩分支,使其逐漸從零散變成有了一定的規模軍,與疢螻當地的林胡分支、山戎分支孤竹、巴靼族等亦有了力敵抗衡之勢。

這個族老外表看來十分老成,摸約五十幾歲,但實則他不過三十出頭,這年歲生活容易摧磨人老,他長矮矮墩墩的,頭上戴著一頂圓氈皮帽子,身上穿著短衣長褲,外穿厚袍衣,他似乎十分怕冷,十月份的天氣尚未正式入冬,他卻穿得比常人厚實許多,遠遠看起來就像一個被包裹嚴實的大粽子,走起路來顯得搖搖顛顛地。

他懂得楚話,但偏喜歡拿保德那邊的蠻話土語來彰顯與張揚自己的民族優越性。

一般蠻夷語地域差別不大,他們基本上說不准卻也聽懂得,林胡這邊則是一滿臉橫肉,高大威煞的山族長,他大手一揮:「去年是我們贏的,今年便由你們決定吧。」

林胡與樓煩都是北方「胡」游牧民族,是以語言相近相通。

狻菽覺得根本沒有必要爭這種急慢,便道:「我這方可退讓。」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輪後。

於是只剩下樓煩跟巴韃,巴韃族這剛跟樓煩在利江戰鬧了一場,這下就跟斗雞場的兩頭公雞一樣,梗著脖子端著架子自不相讓。

最終,雙方便以「投石」的方式進行先後順序。

所謂「投石」指的是第三方挑出兩塊相似的石頭,兩塊石頭背面分別畫著圓圈圖型與三角型,然後找個平坦的位置擺好,讓兩人挑選射箭,這既考箭術的准頭,也考運氣。

因為只有射中背面畫著圓圈圖型的石頭才算贏。

這投石的結果是樓煩勝了。

巴韃族憤憤不平地扔下弓箭,便氣沖沖大步如流星地返回秋台上。

樓煩是第一個出謎題的,他志得意滿,讓眾人一塊來看他寫的竹簡,亦懶得當眾讀頌了。

他的謎題一是猜字,一是猜物,還有一個則是猜畫。

猜字的謎題是:四山縱橫,兩日稠繆,富由他起腳,累是他領頭,打一個字。

猜一物的謎題是:生在水中,卻怕水沖。放到水里,無影無蹤。

最後,則是一幅畫,樓煩要求他們一塊兒來猜猜這帛畫的來歷。

謎題一放,一時之間,秋台上的代表趕

之間,秋台上的代表趕緊跟身旁的親隨交頭接耳,而台下的林胡、巴韃與孤竹族人皆也埋頭苦想。

這謎題答案可全族參與,不限制人數跟求助,也算是一個全民參與的活動了,從這一點也可看出,他們的民族團結意識十分之強。

以一「漏壺」(約十五分鍾)的時間為限,愈時則算放棄,當然這回答答案也不是靠叫喊的,他們還得寫到竹簡上,避免被人剽竊,背著面掛上「牌桿」上(牌桿是一種竹架子,竹架子上有一橫桿可以掛上有繩結的竹簡)。

第一個謎題是猜字,這字狻菽沒有求助台下的親友團便猜出來了。

他在沾墨落筆之前,向陳白起小聲問道:「這第一個字,可是轠字?」

léi?雷?陳白起只聽音,亦不清楚他究竟考慮的是哪個字,便挑眉:「這是何字?」

狻菽皺眉,捏了一下筆竿,道:「不是?」

陳白起笑著取過他手中的筆,一手掖著垂長的袖擺,俯身便在竹簡上簡單書寫下幾筆,她道:「四山縱橫,則可理解為有四座山,而兩日稠繆,則是兩個日並排一起……而富是他起腳,這表示這個字在下方,而累是他領頭,則表示這個字就在它的上方,這樣一來,你可看出這是個什么字了?」

狻菽牢牢地盯著她寫下的那個字:「田?」

「然也。」陳白起立身擱下筆,淺笑頷首。

「這識字的人就是麻煩,一個字,竟可搞出這么多的明堂。」狻菽重新取了一塊竹簡將「田」字寫下,便掛上了牌架。

他回過頭,看著陳白起道:「你若答對了,事後我便會放了他們。」

放了他們?

這個「他們」之中,是否已剔除了她?

陳白起聞言,抬眼看著他,此刻從他的眼中她看出了一樣東西,那便是——貪欲。

這是一種想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占為已有的蠻橫貪婪。

她抿起嘴角笑了一下,眸色依舊清謐平靜。

「小可自是信少族長的。」

她的回答,依舊千篇一律的溫和淡然。

狻菽面色微怔,一雙濃褐近黑的雙眸沉下,他以為他這樣說,她會說些什么的,可令他失望的是,她依舊沒有改變。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發現他一定都不懂她,而正因為他看不懂她,他便越對她感興趣,越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又能為他做什么。

在狻菽寫出答案的同時,林胡那邊也已猜好了,與孤竹這廂不同的是,那邊代筆與掛牌者皆是那秦人。

他掛好竹簡後,隔空與陳白起對視一眼,雙方皆有幾分深而不露試探的意味。

在巴韃族亦給出了答案後,接著便輪到樓煩揭謎了。

謎底的這個字——是「田」。

這一謎題,基本上林胡、巴韃跟孤竹都猜對了。

這樣一來,便等同樓煩一下就損了三分。

樓煩族一下便心痛得呲牙咧嘴,也顧不得郁悶了,趕緊開始出第二道題。

猜一物。

謎題是此物生在水中,卻怕水沖。放到水里,無影無蹤。

這個謎則考常識跟地理,水中之物,這是什么呢?

眾人皆苦思暝想,絞盡腦汁。

這水中之物有什么呢?魚?草?石子?

若猜魚,可這魚並不怕水沖啊。

怕水沖,莫非是船?可船又並非生在水中。

這個謎題卻是難倒了不少人。

陳白起托顎想了一下,心中便有了答案。

狻菽想不到,他是北方駐民,本就不擅水事,他對陳白起道:「你可有答案?」

「這其實並不難……」陳白起笑了一下,正准備道,卻見林胡那邊的秦人已經大方道出了答案。

「是鹽。」

陳白起一頓,朝秦人方向看過去。

秦人稽嬰揚著令人如沐春風之笑,道:「這海鹽便是產出水中,但將它融入水中,便又無影無蹤。」

他向林胡族長解釋的時候,似並不怕別人也一並窺探知道,在道出答案之時,聲量如常,清亮而曠逸。

「鹽?可是鹽?」狻菽向陳白起征求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