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死香魂斷(三)(1 / 2)

陳白起將楚衍順利帶出楚宮後,便一路根據地圖將他在滄月公子事先安排好的位置放下,這是內城一處回字宅院,於胡同最深位置比較偏,只憑宅門前一棵歪脖子丈高的枯槐樹來辨認。

陳白起步上台階,推開沉封已久的大門,讓他獨自進入,並告訴他,接下來自有人會安排他未來的生活,至於其它的什么話,她覺得還由不著她來講。

臨走之前,一直沉默得異常的楚衍卻一把抓住了陳白起的衣袖角,等陳白起回頭時,他仰著小臉。

「爾是……月叔父請來救我的嗎?」

陳白起凝視著他透澈烏黑的眸子,蹲下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微笑道:「為什么會猜是他?」

楚衍垂下眼,同時亦松開了手:「我知道的,如今他們人人都想殺了我,只是遲遲沒有動手,那個仲夫告訴我,是叔父一直沒有下決定,只是暫時將我先囚禁起來……月叔父以前待我是極好的,在沒去矩陽前,他常常進宮便會給我從宮外帶一些有趣的物什……他是個一個好人。」

講到最後一句評語時,他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

或許是在愧疚自己竟覺得害死自己父王的人是一個好人,亦或者……他說的是假話,怕被人拆穿有些心虛。

陳白起不知道他說這話究竟是發自內心,亦或者只是為了暫時能夠苟活曲意討好所說,但她都想對他說一句:「楚衍,關於你父王的事,怪不了任何人。」

公子滄月是真心等他或者他父王的,倘若連他都誤解他的一番心,那他跟她都算是枉費心機了。

陳白起將手放於他肩膀,明顯感到他瘦弱的身軀一僵。

她不言誰對誰錯,但事情走到如今這種地步,已經不是誰對誰錯能夠解釋得通得了。

楚衍突然抬頭,他紅著眼,怒聲道:「就因為父王很壞,所以人人都想殺他,對嗎?」

陳白起沒有被他突出其來的怒意驚到,她很冷靜地與他對視,字句咬得很清晰,力求讓他能夠聽明白聽懂:「你父王對你好,他死了你會憤怒,會想報仇,會想殺掉那個害你父王的人,那么反過來,你父王禍害殺掉了多少無辜人的生命,他們亦有親人同胞,他們亦會憤怒,亦會想報仇,亦會想殺掉你父王,這有何不對?」

她的反問謁問令楚衍的怒意一下便凝窒住了。

見他就像失去了撩牙的小老虎,又可憐又可悲,陳白起緩下神色,嘆聲一聲道:「但於你而言,這些都不是令你失去父王的理由,對嗎?所以,我方說,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

「那是什么問題?」楚衍像一下找到一個突破口,眼巴巴地瞅著她,立即急聲追問道。

陳白起默了一下,方道:「應該是選擇吧。」

「選擇?此謂何義?」楚衍急亂搖頭,表示不懂。

「你的父王,不施仁政不思國務,為君為王,他不合格,便相當於選擇了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這是為王的選擇;而百姓在受盡暴虐與疾苦後,但凡遇見一絲曙光,便自然而然會選擇一條能夠令他們生存下來道路,這是為民者的選擇;而其它人,有志者有謀者,則願意選擇一個能夠值得他們效忠並托付本領才干之人,這是為臣的選擇……而這一切一切的選擇下,便造成了如今的牆推眾人推的形勢……」陳白起說到這里,便停了一下,讓楚衍慢慢理解。

楚衍若有所思。

陳白起又道:「這世間的大多數事,其實都留給人選擇的余地,如黑與白,如好與壞,如毀滅或者成長……」

「不對,那生與死呢?還有,有人生而富貴,有人生而貧賤,這並非都可以選擇的啊。」楚衍反駁道。

陳白起見他較真的模樣,像極了她以前教導的學生,一時不禁失笑,她道:「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們在出生之前,其實是做了選擇的呢,否則這為何有人生而宣貴,有人生而貧賤?那你說,這是由誰決定的?」

這話倒是有幾分賴皮了,明顯是站在高度來糊弄孩子的話。

楚衍一下被陳白起問倒了,他急道:「不對,如你這般說來,那是不是平民亦能成為貴族王氏?這天下豈非不是亂套了?」

陳白起挑眉:「這有何不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如今這許多的諸國往上再數幾輩,不一樣不存在什么貴族平民之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講完,見楚衍瞬間呆住了,陳白起方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眼前這個可是正宗的貴族王氏後代,他能理解什么平民的鴻鵠之志。

陳白起撫額起身:「罷了,我與你說這些做什么,你只需知道,一個人的貴賤之分,除了外在的身份區別,更重要的是,還在於一顆頑強、能辨是非黑白之心。」

從來沒有哪一個人說話如陳白起一般直白而公道,如些簡而易懂的道理,卻又發人心醒,楚衍愣直直地看著她。

將她先前說的話在心中反復咀嚼了幾遍,沒聽懂的都先背下來,確定記住後,楚衍方點了點頭。

「我知,你與我非親非故,卻對我講這些話,便是對我好,我會記住的。」

無論他這話說的是真是假,陳白起都覺得這孩子是個懂事的,至少他的心還沒有被仇恨充渾變黑,變得不可理喻。

將他送了進去後,陳白起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