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楚王後事(二)(1 / 2)

二月初,雖風寒料峭,卻亦有枯樹悄露綠頭,然丹陽城卻內一片黯淡沉悶的氣氛,街頭巷尾,人煙稀少,四處掛白拉紙幡,與霜雪染色的丹陽城相映襯,只覺滿城哀色,難以言表。

楚宮西宮章華台有著「彤鏤」之美,燦菊霜雪,景致幽美,只時此時章華台卻設下靈堂白事,捥聯拉白,往南徐望,漫天的白幡,布置妥當。

宮人們統一穿著白衣,哀色低泣,為靈堂暫厝的小殮的屍體跪蒲守靈。

西宮此時內外都在緊要位置把守著宮衛,釘子似地佇立於兩旁,不松懈怠,孫先生年已大了,穿得較常人厚實些,卻仍掩瘦瞿清淡之色,近日來楚靈王因喪事一事耽擱政務,全靠他一力把持,如今剛處置妥當,便一路踱至西宮,他神色茫魎,心底一面是感概萬千一面又覺一種莫名的傷感。

這種種復雜的情緒困擾著他內心,他迎著帶著淡淡燒紙氣味的寒風,面色一片疲憊與陰沉的灰青,無視一路向他行禮呵腰的宮伇,他步上楹階,在西殿靈堂門檻見到守在靈堂外的勛翟。

他亦一身白衣,俊朗少年面容神色哀傷而低迷,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兩眼瞼皮泛著紅,顯得是強忍著淚意。

他左右,七健將單虎、吳阿、莫盤、孫河、龐崈,干天都在,他們雖然跟陳白起相處較少,但到底也有一份戰袍情宜在,此刻她遭人殺害慘死,他們自亦是難過遺憾的。

另外,徐州封登洲牧父子、吳淵亦來吊唁,當然在此前,朝中官吏亦有不少前來,卻都被楚武王派人擋在靈堂外,不允許他們此等不相干的人前來騷擾亡靈。

而如今留在靈堂外的人都是楚靈王允許的,也都是生前與陳白起到底有過交集的人,這樣的人來吊唁她,方能讓她走得舒心些。

勛翟見到孫鞅過來,他紅著眼皮,便奔走出來:「先生,爾最懂王之心思,你且勸勸主公,他這樣待在靈堂內,不言不語不食不眠已有數日,雖然陳三死了,我們都很難過,但再這樣下去——」

孫先生面露苦意,望向靈堂的方向,透過那被風吹得揚揚拂拂的白幡,似盯注在中央擺設的棺木上,卻又似透過棺木,看著那具潰爛發臭的屍體:「陳姑子這樣死了,他心里難受……既然勸不住他,便讓他暫時先發泄發泄吧。」

吳淵這時也走了過來,他與陳白起在疢螻合作過一次,倒也是很頎常這有智有勇的小姑子,因此對她的死,亦感滿心的遺憾與可惜。

「倒不知怎會發生這樣的事……其實孫兄說得對,這心底的傷口,倘若不任它徹底潰爛後再挖掉,兀自悶久了,便真的會爛在心掉,到時候想再治可就遲了,還不如讓主公現在好生地痛上一痛,以後方能夠忘掉。」

吳阿於一旁聽著,不由得想起那一日,晴雪暖陽風和日麗,主公端著冷然的架子「請教」他與勛翟如何去追求陳姑子時,冷魅的面容裝作不在意,卻十足認真聽取,並不經意流露出的向往與期待。

那時候的主公,如何能夠預料到,轉眼之間,他的期許與幸福,一下都跌入深淵谷底,再也無從尋覓回來了。

一思及此,他便不禁酸澀得難以自已。

天意弄人啊……

「當真……能忘得掉嗎?」吳阿喃喃道。

孫鞅見眾人都愁緒滿天,他心里有一個檻兒,本不欲入靈堂的,但想了想,便道:「罷了,我進去勸勸吧。」

這時,宮外有人舉著牙牌入宮稟報,說是平陵陳家堡家主陳孛與聖陽湖相伯先生來了。

一聽這消息,孫先生、勛翟等人都一並呆住了。

關於陳白起死亡的消息,他們並未發喪,一來事情太突然二來犯人未曾緝拿歸案,怕這事落入陳父耳中承受不住。

但卻不料,陳白起的父親竟已提前來了楚都,如今這事兒怕是瞞亦瞞不住了,他一入楚都怕是聽說他女兒出事,方這樣急不可耐地想入宮吧!

「將他帶來西宮吧。」孫先生垂下眼,食指跟拇指小心地摩挲著,掩飾住眼底的某種情緒。

陳孛竟這么快趕來丹陽,這究竟是「突出其來」,還是「事出有因」?

宮侍很快便將陳孛等人帶到了西宮,陳孛日夜兼程,一身風塵仆仆,衣末換面沒洗,蓬頭垢面地出現,他看到西殿四周掛著白幡白事,心中早已大不安,便是腳步凌亂踉蹌一路小跑過來的。

眾人一看到他這不修邊幅的模樣,並不嫌棄鄙夷,反倒是一陣心酸難過。

勛翟一向較旁人與陳白起關系親近些,他見到陳父面無人色,就跟一無主孤魂般慘白,立即上前哽咽地喊了一聲「陳父」。

但陳孛卻兩眼發懵,似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目不斜視,直奔著靈堂而去,而他身後則跟著神色同樣疲憊蒼白的相伯先生與小童。

陳孛欲沖入靈堂,卻被看守靈堂的侍衛給擋住了,孫先生蹙眉,給他們使了一個放行的眼神,他們面面相覷,得令後,方放下槍戟放行。

一沖入靈堂,陳孛便直奔黑漆柏木棺,此時棺蓋半闔,他神若癲狂地抖了抖,猶豫了一下,方朝棺內一瞧,這一瞧,頓時眥目欲裂,他指甲緊緊摳進木頭里,血肉模糊他都感知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