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獲得「榮耀」上登高台的士子隨乙老而去,剩下的士子則勒令即刻下山。
朱春山與其表舅朱豈望著陳白起,表情難堪與憤恨不提,其余人都紛紛交耳討論這最後一位「白起」少年為何人。
至此,隨著眾縣士子下山,陳煥仙這個名字倒默默無聞,反而「白起」少年名聲雀名,無人不知。
乙老衣袂飄逸在前,白發鶴顏頗為精鑠,他側手攜領著一名星目劍眉的漂亮少年,少年摸約十四、五歲,身著一襲深秋雪染的楓紅色右祍深衣,頸圈鑲沿著暖融白絨狐毛,腳蹬綉面精美的皮靴,此乃典型門閥貴族方能穿著的奢侈服裝,由此可見,此少年來歷不凡,非富則貴。
這少年身後則跟著四個氣質相貌皆極佳的華服少年,他們常蜛少年左右,隱隱以他馬首是瞻。
陳白起溜眼一圈,便發現,此次入選的士子大部分都是相貌體格上佳之人,絕無三大五粗或如朱春山般肥墩貌欠之士子。
……她當入乙老之眼,莫不是托這「陳煥仙」上佳的容貌之福?
呵呵,想來這個可能性有,卻並非全部。
她本以為魏晉時期的人才喜看相貌,講求「左思風力」,沒想到春秋戰國的學士亦盡講究好的挑。
陳白起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她目不斜視,隨著眾人過了一條碧水幽綠湖泊上懸空吊橋之後,便開始拔梯登高。
這長長一條石梯陳白起將脖子仰盡,掩於冰樹晶雕的微山之中,估計了一下得有四、五百步梯階吧,且石階較大,念及「登高台」三字,這還真是得登高啊。
這讀書人歷來都喜宅,十年寒窗,所謂「寒窗」二字便道盡一切,而宅屬性的人,歷來亦體力不好的,他們在登到一百階時都已有人開始雙腿打顫,山頂空氣稀薄,再加上夜幕即將來臨,氣候亦相對降冷,不時便呼吸急喘了起來了,更別說這腿腳一直不便的陳白起。
她的傷腿又開始隱隱作痛,哪怕之前替前報下了止痛葯,這般不知節制長期動作下來,也是很負累的。
於是,漸漸地她被遠遠落在了隊伍後頭,她看著離她十幾階或幾十階的人群,眼眸似濛了一層霧,額冒薄汗,但卻覺渾身泛冷,她垂下眼,大口呼吸了幾口。
「可需要幫助?」
頭頂上方,突地一道堅美而清寒干凈的少年聲音響起。
陳白起一抬頭,便見離她三步石階之上,一名長相漂亮卻余孤瘦寒霜的少年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詢問時表情談不上多溫和,但眼神卻是靈動真摯的,似烏黑的玻璃珠子似的。
正是乙老身邊那位身著雪染楓紅深衣的少年,不知何時他離了乙老身邊,身邊亦沒有跟著那常簇擁在他身邊的四位士子,只身一人站在陳白起上方。
陳白起捏袖擦拭了一下額頭的細汗,一笑,便道:「如此多謝了。」
見她並沒有拒絕他的幫助,還十分爽朗地接受,那楓紅深衣少年一愣,便猶豫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這一只手一看便是一雙保養得宜的手,無暇而干凈,帶著少年特有的細長白皙。
陳白起不忸怩,伸出手,搭在他手心,少年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手,似不習慣手上有它人的溫度,但下一秒,他硬生忍住將陳白起一扯,便將她拽至自己身邊,然後考慮了一下體位,便這樣虛攙著她的一條手臂,半扶半拖著走。
「我叫姜宣,來自臨淄(齊)。」
少年還沒有變聲,並不像成年男子那般低沉磁性,他的聲音如琮琮流水般清霖悅耳,只是說話時少年老成,帶著幾分刻意保持的冷靜之意。
陳白起一看便知這少年不懂得照顧人,或者說從來干不來伺候的事,便每行一步便借力使力邁步,這樣一來,的確省力不少。
聽少年說話,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笑眉眼:「越弟,多謝了,我叫陳煥仙,原鄉縣人氏。」
「你叫陳煥仙?不是叫白起嗎?」他下意識反駁後,少年頓了一下,便眉心微皺,橫向她:「你我尚不曾報歲數,何以你便稱我為弟。」
很明顯,少年都比較在意大小的稱呼問題。
陳白起一愣。
其實她總自認為自己年過三十的人,望著姜宣那張稚氣卻漂亮孤傲的小臉,陳白起著實覺得這個「兄」字很難喊出。
即使這「陳煥仙」或許看著比他還要顯嫩。
陳白起清了清音,建議道:「不如,我們便互喊名字吧。」
「煥仙?」少年聽了,便別扭地垂目輕喊了一聲。
喊出口後感覺並不怪,便也接受了。
陳白起卻覺得「陳煥仙」這個名字還是第一次被人喊出了「好聽」的感受。
「姜宣。」她柔和一笑。
陳煥仙的長相本就是那種干凈通透的討喜,原來因其孤傲自賞之態掩蓋了其中的親和之色,如今這般毫無防備一笑,卻跟那眉梢眼角都綻放了花兒一般,令人心中不由得變得輕軟。
姜宣一時看入了神。
「你腿有傷?」姜宣垂下眼,不看她的臉,只看著她的腿,問道。
陳白起頷首。
「哦,那你跟那原鄉縣的朱氏曾有過節?」之前御璟台上發生的事情,姜宣亦在,正巧也看在眼里。
「不是過節。」陳白起微微一笑,語氣十分微妙,姜宣撇了一下嘴角,端是不信她的說辭,卻又聽她道:「是有仇。」
姜宣怔怔地看著她,只覺原來一個人在說「恨人」之時,亦能夠笑得如此令人沉迷。
他不禁寒了一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陳煥仙,你怎么學會盲寫的,閉上眼,連筆、墨在何處都難以辨別,何況於竹簡上書法。」姜宣扯左扯右,憋了許久,終於將他最想問的問題問出來了。
陳白起心道原來他特地來與她「打交道」,是為了這一事啊。
她在原地停歇了一會兒,便問道:「姜宣,你可覺得攀這登高階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