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一路,倒是對樾麓書院的人關注過甚,可有淵源?」孟嘗君面露探究,那不輕不重的笑容,無端是有了幾分百泉皆凍咽的陰冷。
陳白起早知會被懷疑的了。
這一路上,她干的很多事情有多冒險、有多出人意表,她自己其實也是知道的。
這一次也是,她全仗著事後他算帳找不著人的賴皮心態,才混摸至今。
她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摻入這「兩派」之間的斗爭中來。
(兩派暗指沛南山長為代表的一股清流汪泉,一孟嘗君為代表的污海濁流。)
可她考慮過,畢竟她馬上就准備「消失」了,趁「陳蓉」這個馬甲離開前,替她的師門攢攢福利謀謀待遇,到時候「陳煥仙」回歸時她也能順利蹭點福星不是。
「這話,主公不止一次問過,陳蓉回答依舊,陳蓉與樾麓門人當真是素不相識,只緣心中向往之罷了。」陳白起伏首作揖,語氣誠摯得不得了。
「陳蓉」是真不認識樾麓書院的人,她確實並沒有說謊。
「呵。」孟嘗君點頭,並譏笑一聲,他睫毛彎彎,薄紅染酒的朱唇像鉤子一樣。
「原來陳蓉亦與那愚昧無知的世人一般,見到那假仁假義的樾麓士人,便一心思仰慕而信任,便是從未謀面、素不相識,那也是滿心盲目贊美,出手攜助。」
孟嘗君不淡不咸地說完,眼神便輕飄飄地睨向陳白起。
他心情不好,陳白起算是看出來了。
他的瞳仁映著火光,漸漸一片水色,像渡了一層瑰麗流轉的紅金,冶艷又危險。
而陳白起聽了他這話,只覺聽得古怪,一時之間還沒有領悟其目的,便不由得看進他的眼中,想探究出里面空間有些什么。
孟嘗君或許站累了,便重新回到方才鋪在篝火旁的那一張完整的白色茹毛氈子上,只是這一次不是坐,而是躺。
這張氈子被縫實了兩層,既柔軟又厚實,他一頭黑色長發因火光沾成暗紅,打理柔順整潔地披散在身後,光滑順垂如同上好的絲緞,他身材高大,猿臂蜂腰,這一躺,壓實了胸部衣物收緊,一身光亮華麗衣衫柔緞覆身,穿在身上舒適貼身,身材十足力量健美。
陳白起不由得多瞄了幾眼。
她暗忖,當反派boss的皮相也到了禍國殃民的程度,或許真的能夠逆襲也不一定。
全拼顏值了。
「方才你對本公奪城一事,神咄質問,心生抵觸……」他慢慢從矮幾舉過一杯斟半滿的酒爵挨於唇邊,沒喝,眸落盪漾的水中,沉沉浮浮,只道:「在你的眼中,也如世人一樣,本公便如那蛇蠍別有用心,那樾麓之人,便如流溪高泉,你對本公只怕避之不及,而對他們卻親近向往,可是?」
陳白起在聽完他這夾捧帶棍的話後,嘴角抽動了一下,只覺像便秘了一樣,有種不噴不快。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樾麓書院人家干的是育人樹人的千秋之事,而你干的卻是爭權奪利、欺民霸地、殺人買賣的事。
雖然在這世上如後者這種人橫行霸道,於亂世稱雄令人懼怕,但人們往往從內心喜愛欽慕與尊敬的人,卻並不是這種。
所以他「委屈」不滿這種事,完全是因為他還搞不懂自己的定位與方向。
沒錯,你要當壞人,便別指望著別人會喜歡。
當他完全清楚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後,他也就該麻木了才對。
雖說,她不吐不快,可她吐了,孟嘗君就該不快了。
若惹他不快,這倒霉的還是她吧,陳白起無辜地眨了眨眼。
只是,陳白起想到了什么,又變了初衷,揚起一抹溫和而純良的笑容。
「其實……世人皆避凶趨吉。」陳白起道。
沒錯,避「凶」趨「吉」。
凶在於你,吉在於他人。
話音一落,這小小的帳篷內仿佛一下便凍結了起來,那紅色的火苗被氈角漏過的風吹過「呼」地一下躥升了,而「咕嘟咕嘟」的沸水聲在此刻則顯得更加清晰。
兩人之間靜默了一會兒。
「這樣說來,你也是?」孟嘗君袖袍下的拳頭悄然攥緊,他看向陳白起,那眼底的譏嘲映著赤紅色的光,幾近逼刺而來。
陳白起哪怕站得離他並不近,卻仍舊感受到了一種強大的壓迫力,她又瞄了一眼火上架烤著通紅的鐵鍋,小退了一步,嘆息一聲:「小的亦是世人啊。」
這一句話無疑就是火上澆油,孟嘗君徒然變了臉色,一拂袖,便砸出了手中的銅爵,怒道:「那便滾——」
陳白起早知會這樣,她眼眸一閃,倒是閃得快,沒被砸到,只是被酒水潑到的火苗一下呼嘯而起,伴隨金屬砸地時「哐當」一聲,在整個安靜的帳篷內顯得尖銳刺耳。
她目光被火瞟了一下,忙斂袍收胸,神色倒還算鎮定。
他的怒意,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備。
「喏。」
她看了孟嘗君一眼,行了一個退揖,便壓著頭,疾步後退,在估計著到了帳篷門時,便迅速轉身,准備奪門而去。
「陳蓉,你敢踏出這帳篷一步,試試看——?」
陰冷又壓抑著火氣的聲音從陳白起身後傳來,生生拽出了她即將邁出的那一步腳。
陳白起不禁心頭大為失落,嗚呼,只差這一步了。
本以為惹惱了他,便能夠借機趁機而出,眼下看來,他比她估量的還要更冷靜一些。
或者說……他比她估計的,還要更包容她一些。
「過來!」
*的兩個字。
陳白起想翻白眼,內心是不願的。
「過來——」
像催命一樣陰惻惻的拖長的聲音,溫度比先前又降了幾度。
陳白起垮下臉。
可現實是容不得她反抗。
她並不想現在跟他完全撕破臉皮,剛才惹惱他是為了讓他一時生怒攆走她,如果現在再不識好歹的話,她便准備迎接那龐大的憤怒值數據吧。
據她分析,當憤怒值超過六十以上,人便會進入黑化狀態。
而現在他對她的憤怒值已在短短時間內怒漲到30了。
這樣的數值目前還處於安全范圍,再漲下去她就不好說了。
面對黑化了的反派boss,她想,這結果,她是絕對不願意承受的。
她吸一口氣,轉過頭,視死如歸地走向孟嘗君。
帳篷內的空間很逼仄,不大的空間擺置著許多的物件。
有生活用品,盆罐等,有雜物,幾案桌櫃,有鋪陳,茵席,有擺設,骨蚌青銅制品,所以她也無處可躲了。
她踏過布置在火篝兩旁的跪坐氈,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仰著頭,支頤半躺著,而她低著頭,站著。
視線從上而下。
這種姿勢,她並無惶恐,他也並無異樣。
孟嘗君之前在議事時便喝了些酒,面敷薄紅,又好像是被旁邊的火熏染得。
他穿了三層衣,底為白,中為紅,外為紫,層層疊疊的衣襟因斜躺著大開,露出一大片光滑平坦的肌膚。
近了,屬於他獨特的氣息一下便濃郁了起來,像無孔不入的龍涎熏香包圍著,席卷著,撫摸著。
此時此刻的他,完全擔得起一句「美色誤人」啊。
陳白起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彎下腰來。
她一縷秀發從肩上慢慢地滑落,被孟嘗君順手一把給拽住了。
他唇畔含笑如花,指尖繞著頭發,打著圈,朝下輕輕地扯拽著,將她的頭慢慢拉近。
而陳白起依著他。
「陳蓉,本公對你……從不曾真正『凶』過,你豈敢逃?」他眸光大作,噴灑著酒味的呼吸帶著灼熱感。
他一叫她「陳蓉」的時候,便表示他是真氣了。
陳白起默然。
「小妖,你過來……」
他支傾起上半身,將唇挨近她的耳廓邊,呵氣如蘭:「服侍本公入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