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他慢慢道:「若你繼續留在此處,被北外巷子里的人知曉你與那孟嘗君的關系……」
這里果然是北外巷子。
陳白起從他口中確認後,只猶豫一瞬,便下意識接口:「我能不能暫時留在你的身邊?」
後卿輕挑長眉,古怪道:「你想……留在某的身邊?」
不想。
陳白起在心底老實吐嘈。
可她也沒辦法。
她很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或許留在他的身邊才會更危險吧,但陳白起或許是因為前緣種種的恩怨交雜、陰差陽錯,比起完全摸不准狀況的北外巷子的人,她卻寧願留在他的身邊。
眼下夜深寒重,她又身負重傷,在一個完全陌生又處處透著危險的環境內,每一步都得警惕小心。
她不相信後卿會這樣放走她,雖然他並沒有禁錮她的自由,卻定是有信心她絕對逃不出去。
的確,在確定這是就是孟嘗君一直久攻不下的北外巷子後,她也覺得,她現在不適宜輕舉妄動。
想來,他其實很期待她能試著「逃一逃」的,因為到時候便能夠看到她因失敗而露出的狼狽與可憐。
後卿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識時務的人。
「亦好。」他意味深長地睨了她一眼。
其實在她醒來時,後卿便覺得奇怪了,她清醒時太鎮定了,但面對他時,態度也與一般人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能夠給別人造成怎樣的印象,可她卻沒有半分受影響,甚至更加提防與警戒,好像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似的。
她仿佛不急著知道他的身份,將重傷的她擄來為何目的,甚至沒有第一時間來詢問她所處環境。
更令人看不透的是,比起對著昏迷的她動用過某種手段的他,她卻更戒備所處的環境。
她的言語、神態、動作,乃至某些選擇,都隱隱透著一種對他的熟捻與明確。
也不知道該說她蠢……還是聰明。
但不可否認,後卿發現他沒有那么想立刻讓她死了。
因為有秘密的人,他總會給她一些側目與「優待」。
「婆娑的攝魂術自出師後便從不曾失敗過,你是怎么醒來的?」
兩人邊走,邊隨便聊些閑話。
「痛醒的。」
陳白起皺起臉,指了指自己的傷。
後卿恍然地點了點頭,忽然又道:「你懂醫?」
陳白起想翻白眼了,不知道又是哪里露出的破綻被他看穿。
「你怎么看出來的?」
後卿眼尾輕勾,慢腔慢調道:「你在檢查傷勢時,動作很標准,並且懂得怎樣的行動能令傷勢緩解,甚至你很確定給你上的葯,並不是什么毒葯。」
陳白起想了想,好像她之前的表現確如他所言。
若按其它人估計被人莫名擄走,腰腹上又塗了一種葯粉,第一時間估計就該懷疑這是什么有害之物了。
她的太篤定跟放松,讓他給看出她的不同來。
「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
陳白起的手法自然是跟相伯先生混一塊兒的時候學的,而其它知識則是跟系統學的。
而兩個都是不能說的,所以她只能再次瞎扯。
「我在書院修的是道學。」
後卿聞言止住了腳步,偏過頭,笑得異常眩目。
他比「陳煥仙」要高大半個頭,所以看她時需要俯視,他看著陳白起那完全看不出瞎扯的無辜面容,那一雙萬千玲瓏眸,眼聚清波,輕盼曼顧,頓覺有情,原是無情。
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臉,他手上的溫度要比陳白起泛白的臉要暖,但卻生生令她皮膚寒顫了一下。
因為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鬼哭神戾的惡意。
如此深沉可怖,像隨時能將她這脆弱的小身板給撕裂成片。
「你當真確定,我不會殺你?」
要死,連自稱都變了。
好在,這憤怒值沒漲,估計暫時還不會黑化。
陳白起被他捏住了下頜,無法避開他的眼睛,但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依舊沒有露出抗拒跟怯懦的表情。
「你若要殺我,便不會留我到現在。」
陳白起並不天真。
她甚至是世故跟狡猾的。
不會被他的眼跟他的臉所欺騙,因為他的所謂善良,只會留給有利用價值的人。
所以在聽到他讓那個婆娑解開她的攝魂術,甚至在半懷疑的情況下給她透露的對話都令她相信,他暫時不會殺了她。
或許是因為孟嘗君,也或許是因為她是樾麓書院弟子的身份,總之他認為比起她的「死」,她的「活」能給他掙更大的利益。
後卿目光倏時變得很幽深。
一次是意外,兩次便是值得人深究了。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只是……少年郎這般了解某,倒是令人意外。」
陳白起已經是死豬不怕燙了。
她眨了眨眼,羚羊般雙眸,細密交錯的睫毛扇動,再次展現其天生技滿的無辜。
「我聽見你說了,你不想孟嘗君死,所以你應該會留著我跟孟嘗君談條件的吧。」她想,她不能顯得太笨,省得後卿認為太蠢的人留著是一個累贅,也不能顯得太聰明了,若他覺得她知道的太多直接了結了她,怎么辦。
所以,她為自己目前有所依仗找了一個乍聽一下挺合理,但細思之下又覺得太牽強的理由。
後卿放開了她。
「某只是覺得他死了對某並無好處,卻也並非認為他活著,便是一件好事。」後卿轉開眼,額上的水滴血玉點綴得他額如滿月,溫柔卻冰冷。
陳白起咧開一個蒼白病氣的笑容:「因為他不是一個容易掌控之人,對嗎?」
後卿笑睨了她一眼,並無答話。
「你方才說,某會用你去跟孟嘗君談條件,你認為,在他心目中,你值什么樣的價值?」
陳白起愣了一下,然後沉吟了片刻,誠實地道:「他估計不會為了我妥協任何事情,只是若我死了,他或許會替我報仇吧。」
後卿沉默了一下,便拉上帽檐遮住容貌,說了一句:「倒是看得透。」
所以說,她並不認為自己毫無價值,至少孟嘗君會因為她的死而憤怒?
陰影下,後卿無聲笑了一下。
看來也並不是那么笨,還知道給自己加重砝碼,增添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