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主公 同歸於盡(七)(2 / 2)

馮諼也是連連點頭,對孟嘗君可惜可嘆道:「他並非壽人,何必硬要強出頭,若來我薛國(薛邑,孟嘗君封地),必有重用啊。」只惜今日只怕要魂斷此處了。

魏腌撓了撓後腦勺,憨急道:「他當眾落了那後卿的臉,只怕只剩今日好活,方才他救了主公,難道我等便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

馮諼聞言,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們如今皆落入那後卿設下的局中,早已失了先機,如今自身尚且難保,你拿什么去救他?」

而馮諼還有話沒說完的便是,瞧這陳煥仙與百里沛南師徒情深,救下一人只怕也無用,但這百里沛南與主公已落下仇怨,讓主公以德抱怨將壽人一並救下,那簡直便是不可能的。

魏腌一噎,半天吭不出一聲來。

而孟嘗君並沒有回應,他墨色的頭發垂落在前額,一雙桀驁而陰沉邪冷的眸子撲閃恍惚著,他一直在想著,「陳煥仙」那一句「一身不侍二主」會不會是他所想的那個意思。

被陳白起一再拒絕,後卿再好的脾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只是他這人城府極深,面上卻不怒,反笑一聲:「陳煥仙,你以為我當真需要壽人?」

陳白起沒想到他會忽然提起這個。

後卿看她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看來你真以為某的目的也是壽人。不過,你這樣想也不錯,只是某的目的並非為了得到,而是……」

他盯著她的眼睛,就像被擦亮了的刀刃一般,忽然充滿了不祥的寒意,他吐字入骨道:「毀了它。」

毀了它。

這三個字,一下讓陳白起沒了表情,腦袋也空白了一秒。

他竟不是打算得到傳說中能夠令死人復活的壽人,而是徹底毀了他們!

楚滄月聞言,面色一緊,目光一下如寒芒鉞星直刺向後卿。

「你若願意留在那邊,最終只會與他們一道毀滅罷了,我後卿……需要的從不是什么傳說,逝去的本相不會去追留,本相從來便只爭朝夕!」

後卿眸中彌漫的黑一下便湮沒了那浮於表面欺世的光,此時的他,哪怕穿著一身聖潔出塵的白衣狐裘,卻仍像染黑了的蓮花,他說話時帶著特有的腔調,有著平日里難窺見的絕世桀驁與尊貴,仿佛這個世界已經臣服在他的腳下。

「這便是……你准備接受的結果嗎?」

說完,他的視線不再放在陳白起身上。

他的目光一點一點上移,拉伸得遠的視線,也是第一次這般准備無誤地投向了城牆之上的楚滄月。

楚滄月此刻站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那微微淡光勾勒下的身量頎長,高處的風比不得地面上,急切而凌亂吹拂著。

那句「這便是……你准備接受的結果嗎?」不止是對陳煥仙說的,也是對上方的楚滄月所說的。

後卿笑望著他。

他想要的,不只是簡單地毀了他的人,也包括他的全部意志與希望。

他布下這樣一個大局,給了他這樣一個美好而真實的希望,將他已經被毀掉的全部感情喚醒,然後再讓他從高處狠狠地摔落在地面,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他會讓他知道,什么叫失去的便永遠不會再回來。

他既如此瘋狂地想要得到壽人,他便徹底地毀了壽人一族!

他早便知道,若非讓這壽人心甘情願付出,沒救不了已死之人,他更知道,壽人只能救魂未離體之人。

他當初得不到的,他楚滄月得到卻沒守護好,難不成他還認為,上蒼會再給他一次彌補填滿的機會?

後卿微微斂垂下睫羽,笑得溫柔。

他楚滄月只怕還沒有這樣無上的幸運!

陳白起怔直地站在那里。

難怪他並不急著對上楚滄月,他一開始便打算當著楚滄月的面將壽人一盡屠盡,將他的希望一手碾碎。

只是她不知,這後卿到底與這楚滄月有何深仇大怨,這些手段分明都帶著一種私怨的情緒才能做到這樣極致。

一陣風吹過她的衣擺,她與後卿同色系相近的衣袍起伏著,若雲若浪,而那銀葉瓊枝也若隱若現。

「煥仙……」

百里沛南明顯做出了決定了,他那萬般情緒的一聲呼喊卻被陳白起伸手止下了。

「山長,還沒到最後,便誰也就不知結果如何。」

「他要殺你們,難不成我們便等著?」

「山長曾教導過煥仙,煥仙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當初煥仙尚不因困頓移初志,如今又豈肯為夤緣改寸丹?(我不會因為道路坎坷而改變原來的志向,怎么肯攀附權貴來改變我赤誠之心呢?)」

「今日便讓山長陪煥仙在此拼上一拼吧,左右不過一個死字,煥仙自認還輸得起。」

她一番平靜卻擲地有聲的話令沛南的全部勸說一下便哽在喉中,他看著她的背影,眸中波濤洶涌起伏,一個字也再吐不出了。

他喃喃道:「左右不過一個死……」

莫荊在旁亦念著:「呵,的確,左右不過一個死字……」

「那我(我)便陪著你!」百里沛南與莫荊同時道。

說完,兩人都看了對方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自己那釋然與通曠的模樣,都笑了。

那些劍客本在面對這些精兵勇將之時,哪怕也曾見過一些大場面不畏死,卻仍舊感到心悸與緊張,但見到這樣一名瘦弱得可憐的少年相比他們,哪怕面對「秋風蕭瑟,洪波涌起」他仍舊「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的姿態面對,便亦握緊手中劍,虎魄一生,齊聲喊道:「我等亦願陪同陳郎君。」

壽人們掙扎著爬起,他們也不知是受了陳白起的置生死於度外的氣魄所感染,還是已看清這前有虎後有狼退無可退,只有硬著頭皮朝這地獄閻羅殿上闖上一闖了,便亦跟著嘶喊著:「壽人們亦願陪同。」

壽人中的小寶認出了「陳煥仙」,認出了那個當初在營地中的大哥哥,他眼中噙著淚花也隨著大人一塊兒喊道:「阿寶不怕,阿寶會陪著哥哥的。」

陳白起沒有回頭,聽著後方那些紛雜卻如此相同的聲音,嘴角嗌出了一朵絕美的笑容。

「那好!且看這一局,我們究竟掰不掰得回來吧!」

陳白起從腰間緩緩摸出一長形鐵器,這時一陣陰寒滲骨的妖風便平地乍起,它像一頭猛獸從地底躥出,便這樣毫無顧及、肆意又猖獗地盤旋在了陳白起身周,那凜冽的風氣卷起她墨黑色的發、吹起她的衣。

眾人驚異地瞪大眼,因突變的氣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冰冷的寒刃刮面的痛意,都不自覺朝後退去。

「怎么突然這么大的風?」

「喂,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好像突然一下便冷了許多……」

「等等!你們快瞧,快瞧!那人手上好像握著個什么奇怪的兵器。」

只見陳煥仙在風中巍然而立,她方才取出的一物,其實是一條四棱形鐵鞭,這條鐵鞭看著便像是一件舊物,上面覆著一層像是血跡凝固變黑一樣的物質,既粗礪又妖異,只是在她手握上時,那破損的邊角似渡了一層昏朦的紅光,只是那光很淡,若非離得近的人只怕也看不見,只覺得這條鐵鞭整體猩紅了起來。

她的衣與發被吹得漂浮在空氣中,貼身的衣物緊緊裹著她的軀體,線條畢露,卻更令人覺她此刻在風中佇立的模樣單薄得可憐。

她、她這是要做什么?她手中所握之物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驚覺到空氣中逐漸彌漫開來的不同尋常的邪惡之意,更能感受到來自那少年周身的危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