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公,混入修羅場(三)(1 / 2)

如意坊築於渭水一條徑流之上,河畔人家,煙波畫船,千里樓台迤邐,泉石棋布。

蜿蜒曲折的水園,河上的槳聲燈影、山塘柳畔的淺斟低唱,遠處只聞柔香拂面,噫噫呀呀。

而表演台則是一座巍峨高聳的天香閣,天香閣八面二層,踞山面湖,地勢偏高。

白日,面朝空山霞氣蒸蔚,似乎白雲招之即來,夜里,一面回首北邊春綠湖面,煙水浩淼。

月懸夜空,如意坊將天香閣里里外外都布置得燈火輝煌,二層擺席的樓閣上坐滿了客人,人織如梭,來往端酒送菜的仆役絡繹不絕,樓下,水園亭閣中文人騷客二三一堆,對月吟詩作對,飲酒疏狂,耳邊傳來的是表演台上的噫呀長腔。

表演台上新請來了一個戲班子,他們正在表演一出「疢螻激斗狄榮王」的戲曲,講的是一名陳氏謀士如何施展種種巧計策略救主、並大敗蠻夷王的故事。

故事內容還挺簡單,但據聞這則故事卻並非杜撰的,而是根據幾年前發生在楚國的真實故事改編而成,這里面的陳氏乃真有其人,只是此人雖才能濤天,卻逃不過英年早逝的命運。

而這個陳氏的真實姓名並沒有廣而流傳下來,只知道乃楚國陳氏一庶子,年紀不過雙十,明經擢秀。

這陳氏人雖死得早,但他對楚國立下的功績卻不少,這其中最著名的一件便是斗退狄榮王,由此被民間一些藝術家編成一則戲曲流傳表演。

這一出戲,其中的戰斗場面與打斗布陣方面早已失了原味,當然這種大場面小小的戲台也還原不了,唯有陳氏救主一幕,與智斗狄榮王的**部分倒是編得十分煽情,有不少感性的士人喜愛聽,當然,亦有人認為編得太假太傳奇,不夠真實,便失了興趣。

因此這一出戲曲受歡迎的程度一般,有人偶爾瞟上兩眼,嘖嘖評價,有些人基本沒看,全討論別的事情。

而高處有一道飄飄渺渺而單薄的身影,像一抹幽魂孤影立在檐牙高啄的陰影處,似虛似實,若真若幻,漠然而孤寂地聽著這出熟悉卻又被改編了許多細節的戲曲。

她面上戴著一張狐狸面具,衣裾輕揚,看著下方戲台上的「陳氏」與「狄榮王」對打的一幕,揚唇一笑。

「原來……一切,哪怕刻意被抹掉,仍抹掉那真實發生過的痕跡……」如夜色一般清涼的嗓音囈嘆一聲於空氣中,風一吹,便散化無蹤。

天香閣的賓客席上,聽著台上那一出「疢螻激斗狄榮王」的戲曲即將曲幕,便問對桌的同伴:「一會兒輪到誰上場了?」

其實他們大多數人今夜都是為了如意姬而來,但如意姬哪有那么容易便現身,眼下他們耍耍喝喝快等了一夜,也都快等不耐煩了。

「好像該輪到湘女了吧。」

「那個有著」啼鸚「美稱的女郎?」賓客席上有人看過她表演,頓時贊道:「她歌喉的確不錯。」

「這嗓子的確不錯,可惜啊……曲調上仍少了幾分味道,猶如泉水般純凈,卻咂然無味啊。」亦有人並不怎么買帳。

他的同伴聞言,便「喲」了一聲,打趣道:「噯,這來如意坊聽的便是這美人嗓,瞧的便是這美人段,你嫌棄人家女兒純凈無味,莫非你喜歡這男人的味道,莫不成還想聽一曲刀光劍影、悲愴山河不成?」

被同伴這一調笑,他見周圍人一下都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他,一時感覺下不來台,便梗起脖子順勢嚷道:「這婦道人家便是婦道人家,只會唱些哀怨閨腔,唱些蒼天禍福、山河蕭索的曲子又如何,我便喜歡就聽了不成?」

他同伴知他這死性子,撇了撇嘴笑道:「要聽也可以,回去你自個慢慢琢磨一下曲調,讓你那個個姬妾給你——」

他的一個「唱」字還沒吐出,聲音便一下被一道忽而亮拔高空的樂聲給打斷了。

「嗚嗚~」

夜色朗空中,那春暖乍寒的湖面上,仿佛霎時間飄來了一片掇露落英,將大地一下染成了人間四月芳菲盡。

他一驚,猛地傾耳聽去,便逐漸被這一道朴拙抱素、獨為天籟的樂聲給吸了魂。

「怎么曲調,如、如、如此好聽——」

這時,之前通明的舞台燈火一下全部熄滅了,唯舞蹈布景的一排飛起的假樓檐燈火明滅,一半昏暗,一半明亮。

明亮處,水煙縵回處,一道窈窕曼妙、楊柳細腰的身影驟然立於檐瓦上,亭亭玉立,皎皎頗白皙。

而陰暗處,她戴著一張描紅了眼線的雪白狐狸臉面具,穿著三層衣,一層素白、一層桃粉的、一層艷紅,樣式是最簡單的款式,但質地卻十分輕,像輕雲、亦像縵回的水霧,隨著湖岸罄起的風汽婀娜飛舞,衣裙縹緲。

一半明亮、一半昏暗,將她的身影折射成了極其誘惑力的雙重剪影,她纖纖軟若無骨的雙手握著陶塤,長睫落羽覆下,線條不染纖塵的淺色雙唇吹著塤。

光影交替,像一個打開什么機關的訊號。

她驟然出場,不用說,一下便抓住了許多人的目光,他們這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先前的戲曲早已落幕了。

而那噫噫呀呀的拖曳鬧騰唱腔眼下已換成一曲靜夜中的安冥獨奏。

「嗚嗚~嗚嗚嗚嗚~」

她吹出的塤音域極為寬廣,聲音渾厚,空靈而曠逸,但亦像她的存在一樣,一半明亮一半深沉,起先聽只覺韻味而虛幻,像山像路,像日月星辰令人耳目一新,但聽著聽著便又覺悲愴、蒼涼,有一種大地震盪、四面楚歌的感受。

不知不覺,天香閣樓下樓下、水園亭橋上吵嘈的聲音,都逐漸湮滅,其它的聲音就像被這一曲樂聲給盡數吸走了,天地之間,唯余這一曲。

「噯,有誰知道這是什么樂器吹奏的曲調?」

「好倒是像陶塤……」

「胡言,我曾聽過陶塤,聽起來哪有這種令人整個心神都顫悚的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