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主公,她所編造的迷夢(1 / 2)

當晚霞抹盡最後一絲余暉,火紅的燈籠重新將昏暗的府邸照亮,絡繹不絕的仆役來往搬送著大小不一的貴重物件,方才那名登記禮品單的相府管事步入席桌中央的位置,朝著主位上的稽嬰與周邊行了一禮。

此時四周的絲樂之聲漸消,然後這位管事便開始大聲朗讀起禮單送禮人與禮品。

而宣讀的順序自然是從登記的早與晚、前與後來排的。

「內史越大人,送上和田碧玉扣一對,已鑒。」

隨著報單,席宴中一位身穿黑底紅邊朝服的中年男人撐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方才吃了幾杯粟酒,已有些熏熏然,他抬起下巴,臉上噙著一抹高傲的笑意。

他取過一旁仆人恭捧來的一個巴掌大的錦盒,當著所有人的面揭開,然後取出那一對和田碧玉扣向著眾人展示一番。

這對和田碧玉扣乃雙玉扣環,溫潤有光,水頭十足,取出時撞擊發出琅琅清脆的聲音,既為個體又合嵌為一體,無論從工藝上或者玉質上看來,都屬於把玩擺設的上上品。

接著他便手舞足蹈地一番浮誇又興致地講述其來歷與價值,最後才一臉殷勤討好地獻上給了稽嬰。

稽嬰對這份禮倒是神色平和,見不得多歡喜倒也沒讓人冷場,道了謝後他便讓身後的隨侍接過錦盒,而隨侍又交給其它的人歸置入庫。

「國尉奉大人,送上天山浮沉木雕花軟枕,已鑒。」

另一位坐在席位較前位置的老者聽到念到他了,便慢吞而起,他膝關節不太好,一起身便有些酸軟,因此動作顯得笨拙與緩慢。

可這樣一位年邁的官員倒是不少人都對他投以熱切期待的注目,誰都知道這國尉奉大人不愛酒不愛美人,唯私下十分愛好收藏各類稀罕的物件,他幾近傾覆了一身所有的積蓄去各地收羅各類好物,因此手上自有不少平常鮮見的好東西。

今日既然是來給丞相送賀禮的,自不會送些寒酸的玩意兒,想來是值得他們一賞的。

奉考如之前的那位官員一樣先將准備獻上的賀禮給在座的所有人炫耀介紹一番之後,這枕木乃天山的百年沉檀黑木所制,黑檀木具有神奇的保健功效,長期與人的皮膚接觸,可清熱解毒、安神益智的作用,這種黑檀木本身便十分罕見,乃十萬里的天山中以千年積雪晶魄養育而成的瑰寶,再加上這擁有百圈的木年輪,更是珍貴異常。

所以說即使是這一小截的木頭仍能許多人趨之若鶩,而這塊木面雕有一層浮空的仙鶴龜松圖,意喻健康長壽,送禮更是適宜得體。

這份禮,倒比之前那一份既實用一些,也更真誠一些,要知道近日來稽嬰代受傷的贏稷處理各類政事繁忙勞累,每日早上起來便感覺肩頸僵硬酸痛,如今奉大人送上的軟枕具有一定的養療作用,倒是正合他心意。

他接收後,笑盈於面回敬了奉考了一杯酒,並且召來奴婢小心攙扶著有腿疾的他入席,這種前後差別待遇倒是一下便令眾人看出一些味道來。

「少府……」

接下來,便這樣一個一個地念到誰的賀禮誰便上前來獻上帶來的賀禮,並對著壽星講著賀語。

在這其中,但凡有誰送上的是一些稀罕或不易出世的禮品,其它人便湊二兩成群私下接耳,而有些心胸狹窄的,前一秒覺得自己禮壓全場,但下一分種又被別人給壓下風頭的,則心生羨恨嫉眼地瞪著獻禮之人。

而那些刷盡了風頭的人則腆著肚子,腳下生風志得意滿地入座。

不過一場宴會,卻出現了人生百態。

基本上,這次能被邀請來參加稽嬰壽宴的人都是一些掌管朝政的勛貴,有錢的不少,有權的基本都是,他們能搜刮一些稀罕的物件拿來討好稽嬰,倒也不算多費事,只是這一次,這些人發力尤其狠,倒像是想從中倒騰些什么來牟利。

「嘖嘖,想不到不過是一丞相壽宴,卻能夠看到這樣多的稀罕物件,你說這秦國算不算一直在諸侯國中裝著蠻荒窮國扮拙?」姒姜跪坐在陳白起身後,咂巴著嘴道。

「秦國的所有錢帛都拿來屯兵鑄器,自然比不得其它那些受周文化熏陶得精致奢華於食、居、行。」陳白起慢腔調道。

到底是所居的環境不同,秦國常年受到周邊那些凶悍的蠻夷侵擾,自是顧不上修飾身上的「皮毛」,只能拼命鍛煉自己的「筋骨」變得更強悍,用以抵御各種侵害與抗擊各種傷害。

他們不優雅,反而凶悍得像一頭狼。

陳白起忽然想到了贏稷。

他真的與她見過的許多人都不同,或許只有秦國這樣的生存環境才能培育出一個這樣的贏稷出來吧。

姒姜眼神一閃,見這種場合倒也不適合繼續深入這種話題,他便轉到另一個層面上講話:「這稽嬰明知贏稷與這些朝臣私下多有罅隙,眼下他在他病重期間大擺壽宴,且看這前來祝賀的朝臣與賀禮,倒是堪比一國之君了。」

陳白起笑道:「你且看仔細了,這些人送的禮啊,全是給自己以後種下的苦果。」

姒姜不解其意,道:「怎么說?」

陳白起先賣了一個關子:「據聞這秦國丞相以往可是從不大辦壽宴,為何偏在今年這種微妙的時刻辦了起來?」

姒姜想了一下,有了猜測:「你是說,他是另有目的?」

陳白起頷首:「最顯淺的目的,估計就是替贏稷好好看看這些人面皮下,都安著一顆怎么樣的心。」

她可從沒有懷疑過稽嬰對贏稷的忠心,雖然她曾好奇過,常年在咸陽城中翻雲覆雨的稽嬰怎會與遠在邊陲之地的贏稷有著這樣牢不可破的信任關系。

姒姜道:「你啊,看這種事情最精准了,你講講,什么叫送的禮等於自己種下的苦果?」

陳白起趁無人注意時,便從席面上夾了一筷肥大的雞腿扯下給姒姜。

這席台上的食物身後的隨仆是沒有資格食用的,可陳白起心疼姒姜今日跟她在外忙碌了一日,連一口啖食都沒顧得上,她自然得替他顧上。

「你方才也說了,這不過一丞相的壽宴,但這些人送的禮都快趕上一國之君的厚重了,這說明了什么?」

姒姜接過雞腿時愣了一下,接著便抿唇笑了。

陳白起讓他趕緊吃了,也不用他接話了,便直接告訴他結論:「這說明他們啊都是帶著某種目的而來,欲望越重便下意識送來的禮越重,當然……至於他們有什么樣的欲望,便不是我能全部猜得准的了。」

一看姒姜望向她,陳白起便知道他要問什么,因此先一步截斷了話頭。

姒姜放下已經幾口啃干凈了的雞頭骨,眼眸一轉:「那你送的禮呢?又是為了什么?」

他看得清楚,她之前可沒有什么積極熱情地准備這場壽宴,可在送完沛南山長回來後,忽然一下便改變了態度,的確令人生疑啊。

陳白起頓了一下,然後笑意淡淡道:「自然也不會是單純的了。」

人在浮華塵世之中,若真能一塵不染,那必是有很厚實的依仗,可她陳白起連這條命都是跟別人借來的,甚至目前而言連一個人正常的「人」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虛懷若谷」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