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主公,墨家(一)(1 / 2)

經長內侍入內通報,陳白起由著他引領來到雍宮二進寢殿,一路光影灑落檐下忽陰忽明,長廊圓柱垂落喪期的黑紗,仍舊舊不散「奠」前王的陰冷之氣。

她站在曲廊拐角處頓了一下,望著前方綠掩重檐的宮宇長殿,再遠處便是一片粼粼碧湖廣垠,她視野擴遠,腦中思考著一些事情。

她進殿後,於門前十數步距離行稽首之禮,黑紗帳內傳來了贏稷喚起身的聲音。

陳白起起身後,垂眸靜立於一旁,等候著贏稷開口。

贏稷依舊靜養在床榻之上,他自律性很強,並不會強行做一些勉強之事,尤其最如今這種關鍵時局。

他淡淡問道:「陳煥仙,你可知孤與你師長先前的談話?」

陳白起內斂保守道:「若是指墨家一事,煥仙知曉。」

「你師長離秦前,曾告知孤你能替孤辦妥此事,可是實情?」

難不成他還擔心山長誑他不成?

「然,煥仙雖不敢承諾定會辦妥,卻定竭力而為。」

贏稷沒有說話。

陳白起朝內抬眸覷了一眼,朦朦朧朧瞧不太清晰,便又垂落了眼。

等了一會兒,他才又道:「你與墨辨一派可有何干系?」

陳白起思索了一下他問此話的深意後,便斟酌地回道:「並無深交。」

陳白起在與贏稷的問答之間,大抵已知曉沛南山長將她即將為墨辨爭取鉅子令一事告知於贏稷知曉了,此事即便沛南山長不事先講明,她也會來說的。

畢竟她此番為秦而事,需得著彼此坦誠相待以免橫生罅隙,再者,她還需贏稷以秦國之勢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用最顯淺的言語將墨辨相求她一事道出,然後想了想,還是提醒一聲:「此次進宮刺殺秦王的正是墨家的墨俠一派。」

「墨俠……」贏稷沉吟著,聽語氣淡漠而平常,應當是早已知悉此事。

陳白起分析道:「其實這事煥仙一直深覺蹊蹺,雖說這墨俠一派一向是嫉惡如仇,但這世上有著許多擢發難數的惡者,也不至於他們每一次都會出手,況且還選擇的時機如此恰當,只怕是有人在接頭。」

這話陳白起不說想必稽嬰或相伯先生等人亦考慮得到,陳白起說了也不過是討個巧,令他感覺她的真誠,以借此拉近一下彼此的關系。

「秦朝政之事孤自會處理,至於墨者的事……你可有自信能夠能替墨辨奪得鉅子令?」贏稷道。

贏稷知道墨俠與墨辨歷來同出一脈,卻分支派系,各不相干各不參與,只是這幾年來內派爭斗得厲害,這才隱約有了一些水火不相融的勢頭。

陳白起笑了,干脆承諾:「並無。」

贏稷一時沉默了下來。

不知是因為她的坦然,還是因為她的無知無畏。

室內這時傳來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么在翻動摩擦的聲音,陳白起再度望去。

「關於墨辨的事,你知道多少?」贏稷低沉的聲音傳來。

陳白起將這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便懂起了,他這打算指點指點她的意思啊。

她自慚道:「甚少,還望秦王能解惑一二。」

因有所求,自然客氣謙遜。

贏稷掀開了被子,趿鞋撐著身子落榻,陳白起大概看到他下了地,她再一看周圍沒有內侍在,猶豫了一下,還是動了步子,她撩開了垂落隔斷的黑紗帳,便上前扶住了贏稷不穩的身形。

贏稷被她抱住了一只手臂,半邊身子挨在她胸前,他轉眸,僅淡淡撇了她一眼,沒有拒絕也沒有道謝,只是站直些後,便沒將全部力量全靠在她身上。

他忽然道:「孤前胸有一個箭洞,是你刺的?」

陳白起一愣,略是遲疑的點頭。

她內心雖無多少心虛,但當著「受害者」的面一臉坦然自徐亦不太好吧。

「其實,這事我可以解……」

「相伯先生已經予孤解釋過了此事。」沒等她講完,他又截斷了語頭。

陳白起:「……」

這人還真是話題終結者。

「雖然先生解釋過了,但煥仙還是要講一句,我當初之舉的確是拿秦王的生命冒險了,事有輕重緩急,若相伯先生怪罪於我,煥仙也並不覺得冤枉。」

雖說得大義凜然,但這硬要辯解一句的態度,還不是因為擔心相伯先生在贏稷面前偏頗的言辭,異致她好感度下滑。

贏稷心中雪亮,一雙沉穩而黑黲的眸子劃過一絲笑意。

「他怪罪你了?」他看了她一眼。

陳白起完全弄不懂他的講話思路了,東一句西一句,他想知道什么?

陳白起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道:「得知此事,秦王只怕……也是吧。」

贏稷撇了一眼她那狡猾又道貌的模樣,風輕雲淡道:「我若怪罪於你,便不會讓沛南山長離開秦國,更也不會給你此次交涉的機會。」

陳白起一愣。

贏稷的手一點一點地摸上她的肩膀……

陳白起一下被拉回了神智,她視線沒有亂轉移,但感知卻全注中在了他挨在她身上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指比起文人粗礪許多,卻修長而有力,指關節粗大,這是長年握劍所留下痕跡,這是一雙很有力量與安全感的手。

他最終將手移至她的脖子與鎖骨之間,陳白起莫名覺得有些危險,因此這種距離進一步便可掐住她脆弱而纖長的脖頸,退一步則只是一種試探性的觸碰,他手下力量在逐漸加重,在陳白起顰眉之際,卻又驟然放松。

他湊近她,淡淡地、卻又豪氣縱橫道——

「陳煥仙,孤非無能之力,墨俠之事也並非定要讓你去,你且讓他等來試試,看看他這等民間烏合如何敵過一國之君率領的鐵騎血踏!」

陳白起心一震。

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他何嘗不怒,只是他如今是壓抑著這股怒意,選擇了讓陳白起去替他平息這股怒火。

這是她所求,他便許她所願。

「孤一直記得,你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