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主公,最遙遠的距離(六)(2 / 2)

見衛溪不相信,陳白起保證道:「不會太久的。」

離開時,衛溪走了幾步,又轉回過頭,他落於暮色的眉眼被染得深邃暗影,顯得有幾分幾近苛刻的俊厲,他深吸一口氣,道:「我們都希望你的選擇不會後悔。」

陳白起一愣,看著他認真的眼睛,亦沒笑了。

她想了想,方道:「師兄可知,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會不止一次的犯錯,而每一次錯誤都將加深你對此次錯誤的印象,來規避下一次犯上同樣的錯誤。」

「但事實上,煥仙認為,在還沒有出現一模一樣的錯誤前,人也不能只為了過往的錯誤而放棄了另一種可能的選擇性。」

她伸手捂在自己的心臟處,面色柔和而堅定:「我不是高瞻遠矚的大賢,所以我也看不透未來,就像過去的你不會讓現在的你滿意,現在的你也不會讓未來的你滿意,人既有膽量去選擇,那么同樣就該有勇氣去承受相應的後果。」

衛溪靜靜地看著她,雖姿勢不變,但目光卻變了。

陳白起繼續道:「但無論如何選擇,只要是我自己的選擇,既是自己的選擇,就不存在對錯與後悔。」

她朝衛溪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況且煥仙認為,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衛溪怔在當場許久都沒法吐出一個字,忽然他感覺到什么,便將視線投向那個走出大帳、並在帳前安靜聽完陳白起講完那番話的孟嘗君。

「借的,要還。」

一看到孟嘗君,衛溪的眼神便尖銳了幾分。

說不贏師弟,衛溪便將這股氣發泄在孟嘗君身上,撂下這句話,他便冷然轉身離開。

而孟嘗君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衛溪的背影,手玩弄扳指,嗤笑了聲。

誰說借的就要還,歷來便是借久了也就理所當然是自己的了!

慣來強盜主義思考問題的孟嘗君不以為然地想著。

而在陳白起井然有序的安排下,他們終於搞定了一頓晚膳,可一伙人都被折騰得夠嗆啊。

砍柴、挑水、擇菜、挖泥、顧火……

等一切都弄好後,天都黑下好久了,晚來的一餐是在飢餓轆轆的情況下吃完的。

夜里歇下時,幺馬一臉痛不欲生的呻吟道:「明日里還要煮食啊,要不,咱們去秦國那邊蹭一頓伙食吧。」

這種事情做一次是新鮮,可頓頓做就令人煩躁抓狂了。

陳白起打了一個哈欠,含糊道:「睡吧,明日的事情明白自有安排。」

呼呼——

翌日,天還沒有大亮,草原上仍舊灰蒙蒙一片時,齊國大帳外便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響,緊接著,一隊人疾步帶風地來到了孟嘗君的大帳前。

魏腌一夜守在帳外,自然不容其它人隨意進入大帳,而領頭者也沒貿然進入,他在外喊道:「紫皇有要事相告,不知孟嘗君可曾醒來?」

這時陳白起已被驚醒,她穿好衣物從營帳那頭走了過來,便看到了披著一身清寒雨露的公子紫皇。

她上前施禮,笑道:「公子,何故如此清早前來?」

公子紫皇本欲不理會來者,但側過頭,一看是陳白起,話到嘴里便拐了個彎:「紫皇有事前來找孟嘗君。」

而這時,孟嘗君已掀帳而出,他著一身華貴紫袍,布料上乘綢面,邊角領櫞比綉有福紋,頭戴龍冠吐珠,眉眼冶麗邪魅,整個人如便人間富貴花一般。

一大早被人上前叨擾,他皺著眉道:「何事?」

「紫皇自知一大早前來擾了孟嘗君美夢,望請見諒,只是這城中忽涌入許多各地的人聚眾於南城,他們並無鬧事,只言辭懇切地揚言有要事定要過來拜見孟嘗君……」公子紫皇說到最後,面色古怪道:「此時人已被軍隊隔阻於南城城門,不知孟嘗君可意欲見?」

這事鬧得挺大的,連他一早也被驚動了,一開始以為是哪里來的造反者策劃的暴動,但前往了解了一番後,想著此事既關系著孟嘗君,便決定將此事交由孟嘗君自己來做主。

見,便留著,不見,便全數驅逐。

聽到這里,陳白起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揚眉彎唇,在旁道:「主公,事出有因,我等一道隨公子紫皇前往見見吧。」

孟嘗君本不耐理會這種事情,但他看懂了陳白起眼中的暗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矜貴地頷首:「既然並非鬧事,而是有事相求見,那便一道去瞧瞧吧。」

在旁,公子紫皇也察覺到了這主仆兩人交換的眼神,心中暗自留神。

一隊人騎馬至南門時,遠遠便見敞開的紅漆銅釘城門後,擠站滿了人,不似那日進城時滿城民眾歡騰接迎時的鬧吵,他們只是挨頭接耳,低語交談,而且這些人無論穿著打扮還有舉止神態,都不像是一路人,有穿著粗布麻衣的孔武大漢,有瘦弱文氣的青年,亦有穿著棉布衣的肥頭膀大的中年人,還有落魄胡腮滿面的老漢……粗略一估計大約有數百個人左右。

看到有人來了,有人踮起腳尖,熱切地盼望著城門口,大聲喊道:「孟嘗君,不知哪一位是孟嘗君?」

這一人喊過,接下來便是接二連三的詢問,之前還算安靜穩著的聚眾一下便沸騰了起來。

陳白起與孟嘗君沒進城,只在城門口下馬,見這些人被魏國的士兵拿銅戟阻壓著,探頭伸手過來的模樣甚是狂熱,她擔心這些人驚擾到了孟嘗君,便下馬後率先上前處理。

這些人見一位衣著清貴高岸,面容俊秀白皙不似凡人的少年朝他們走近,頓時,全都「噗嗵」一聲撲跪在地上,吶聲高喊:「叩見孟嘗君——」

聲音十分響亮,陳白起被這么一大陣仗的跪拜給呆立住了,待反應過來,頓時尷尬地側退開一步。

這些人便不能問清再跪嗎?忽然一下被這么多人跪拜,她還真是無福消受啊。

這時孟嘗君走上前,他夏日午後的陽光明亮炙熱,他出現在最亮的光芒下,高挑挺拔,眉眼輪廓都被鍍了一層光,有些模糊,卻已經讓人覺得貴氣天成,高不可攀。

「聽聞爾等要面見本公?」

一開始,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是沒想到竟認錯了人,二來便是真正的孟嘗君那一身華貴無雙的存在給他們帶來了巨的壓力,令他們不敢隨意造次。

「對對,我們要見孟嘗君,我們是從東源河那邊來的,此番是特地來投奔孟嘗君的——」聲音低小了許多。

「俺也是——」

「我、我也是——」

這一人說話便叫說話,這數百人一塊兒說話那簡直就像在吵架一樣,吵吵嚷嚷的,孟嘗君顰了顰眉,身旁的魏腌這時機靈了,他聲沉丹田,猛喝一聲道:「一個個說,在主公面前成何體統!」

要說魏腌本來嗓門便粗獷,如今這特地擴大聲量,一下便有種猛虎嘯林的威嚇之勢。

之前聒躁的南城門口一下便窒了窒。

陳白起看孟嘗君神色開始從忍耐到不耐煩,擔心他會拆台,她立即道:「主公,這些人既然如此誠意拳拳地來投效主公,只怕是仰慕主公的聲名威赫,此乃一件好事,只是主公身體尚未完全康復,且安心回帳歇息,這里的事便交由煥仙來處理吧。」

見陳煥仙願意接手,孟嘗君臉色方轉緩許多,他收了收下頜:「嗯,辦好後再入帳與我匯報吧。」

陳白起應喏。

魏腌如今乃孟嘗君的貼身護衛,自然孟嘗君在哪兒他在哪里,哪怕他想留下來看個熱鬧也不行了。

在孟嘗君跟魏腌離開後,公子紫皇卻不著急離開,他想留在這里看個究竟。

陳白起站在城門外,被數百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亦不怯場,她談笑風生道:「你們都是來投奔主公的?」

方才孟嘗君與眼前這個少年的對話聲量並不刻意降低,不少人也聽到了內容,他們知道孟嘗君已將事情全權交予眼前這個秀麗無雙的少年處置。

所以……眼下這個少年也是一條粗大腿無異。

「對、對、對!」

眾人忙不迭地點頭,眼中充滿迫切,有問必答。

陳白起視線於他們身上一一劃過,像羽毛一般無重量,卻令他們都感覺周身有些不自在了。

「哦,說說,為什么呢?」

一皮膚厚黑,長得跟個農民庄稼漢一樣的青年扯著嗓門率先搶答道:「俺們原本生活在黃河東一帶,村里患水禍時得以靠孟嘗君施粥方苟且活下這一條爛命,所以俺這趟是過來要報答他的。」

另外一個油頭粉面的人一臉諂笑道:「聽聞,這次孟嘗君出行匆忙,精簡行裝沒帶隨從,俺們這些人願意來為他做牛做馬,專供趨駛。」

「對對,聽聞孟嘗君乃天下第一善人,生平最喜招募各方能人入其麾下,我有才能,我願意為主效力。」

「咱這聽說只要能跟隨了孟嘗君,便包管吃飽住暖,只要能讓我填飽了肚子,讓咱干啥便干啥,絕無二話……」

這些人不單身份來歷自異,連語言也不是統一的,聽他們各地方言嘰里呱啦地一個個說,一個個講,其它人包括阻攔的守城魏兵,還有領著一支隊伍在後的公子紫皇都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唯陳白起始終含笑而立,靜心聽著。

很好,看來她之前的步步安排,廣播招賢美名、廣施財力換善名已經逐步得到回饋了。

她其實亦算給孟嘗君賣了一回人設。

她給孟嘗君在世人的心目中進行了一次重新定位——求才若渴,仁善、金主。

當這三樣集落於一人之身,那便將他的人設的知名度一下便拔高了幾個等次。

說白了,眼下這些人都是來抱金主大腿的,真正想效力跟為展抱負的仍算少數。

先前她故意與秦王的隊伍分開,便是一開始便打算自立門戶,她知道他們這方極度缺人、缺物,但經過昨日溜城一趟,她便相信這完全不是一個問題了。

大梁是個什么地方,論地利之便,大梁地處豐腴的平原,北臨黃河,南依逢澤大湖,水路陸路四通八達,如此便成了中原地帶最大的物資集散地。

尤其當大梁成為魏國都城時,重築大城池,更是工商雲集,店鋪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

如此一個繁榮大都會,自是不缺列國名士前來此處定居開館,更不缺各路流派子弟、商販探子進駐,這里有能人亦有奸人,有可用之人亦有混吃等死之人。

所以,只要孟嘗君先前打下的名聲夠響,便完全不愁無人前來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