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主公,命運(完)(1 / 2)

陳白起又接口道:「公子,不知趙國是否打算占據隴西至淮陽河一帶,再以趙國渝南登高地勢,左右夾攻聯合逐步逼近丹陽?」

公子紫皇耳膜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眉間聳動,他愣了一下,覷眯著她:「你怎會認為趙國是打隴西的主意呢?他們如今分明在爭據棟明邊州一帶,要知道棟明離隴西可是不近?」

聽他沒有一口否決,反而以這樣不平靜的口吻來反問,陳白起便知她猜測得沒錯。

她心道,她雖曾並沒打算真刀實槍地參與這場戰爭,但私底下也是研究模擬過攻楚戰術的好嗎?

當她知道魏國以渝南池咴開始發動進攻,最終占據了南林鬼娑坡與鷺坪水岸,以泗河為營時,她便在猜測他的打算。

要說楚國的疆土地域、城防守線她都一一推衍過過程,在腦中演練過,而渝南這個地勢並不討好,以下攻上,以底探高,坡度陡且險,是不利於攻擊一方的軍事突攻,再後是一片水草萋萋之地,草險水險勢險,也不適扼要固守,是以魏國走這一步,唯有兩個原因可想。

要么是領兵的將軍瞧不清局勢胡亂指揮作戰,要么便是另有處圖,而陳白起對公子紫皇還算了解,所以應該是後者。

於是她便有了另外一種想法,那便是利用渝南山谷連綿與攏西平谷接合起來,那便相當於形成一堵流洪之牆將丹陽堵截於內,既斬短了他們外援的手腳,又令其困於圜宇無法逃脫。

於是便有了陳白起方才的試探,她含笑道:「有一計叫瞞天過海,還有一計叫暗渡陳倉,公子看來對兵書策略研透至深啊。」

公子紫皇一直安靜地看著她,似不願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種表情,他聞言也笑了,意味深長:「若楚國的人也都如煥仙一般知微見著,紫皇這一仗只怕會功敗垂成。」

陳白起訝異地與他對視一眼。

倒是沒料到在公子紫皇的心中對她評價如此之高。

想當初她方臨戰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確還曾野心勃勃在這戰國中拿下戰神這一稱號,在得知「戰神」已有花落它人時,她還興致勃勃地想著要與其一較高下,瞧瞧這個「戰神」是否當真名符其實。

而追溯當初,倘若她並沒有被孫鞅殺死,如今仍舊留在楚國,只怕他們戰場上一爭鰲頭是遲早的事……

陳白起扯了扯嘴角,無意義地笑了一下,她口上謙虛道:「煥仙只不過是紙上談兵厲害,若論實戰經驗只怕十個煥仙亦不敵一個紫皇。」

公子紫皇有些看不懂她面上的表情,他負手搖頭,目光投注於火瑩之上,漸漸空朦起來。

「煥仙,你可知將一人投入撕殺混亂的戰場上是一種怎樣的狀態嗎?烽煙滾石,風洌黑天,周圍都是人影地晃閃,有敵人的,有自己人的,那混織慘烈嘶吼的叫聲,那濺飛猩熱的血,那來往奔赴死的人群……」

聽著他細致色灰調的描述,陳白起眼前仿佛也一並浮現了烽火狼煙、長河落霞的慘烈戰場畫面。

「除了隨時要提防敵人的偷襲,還得奮勇殺敵,刀起刀落,當你身邊的屍體越堆越多,腳下踩著的血越來越濃稠,時間久了,你會覺得你整個人都是麻木的,腦與眼重復地進行同一件事情,你會漸漸忘了自我。」他苦笑一聲,轉眸投於她身時,目光才像檀香縈繞佛像的慈悲,倚上了些許人間煙火。

「所以事先謀劃的一切皆為本能趨動身體,能防微杜漸,有一個紙上談兵,卻能將一切掌控於手的參軍,於我而言也是一件值得興慶的事。」

這還是陳白起第一次聽見一位將軍講起領兵打仗時的真實感受,聽得出來,公子紫皇在戰場上對敵時並沒有享受殺人的快感,而是像機械完成一件任務一樣的冷靜麻木。

他的心是暖的,即便是經過血的洗禮,也不曾惶愴悲涼,自暴自棄地渡波暗河,陰郁殘暴。

陳白起一向都頎賞這樣一種心志堅毅之人,她烏眸漪光,有感而發地真誠道:「那是對別人而言,可煥仙所認識的公子紫皇卻不只是一介只懂殺敵沖鋒的魯莽將軍,而是兼具謀士頭腦、智勇雙全的將領,我想你缺的也不是一個能替你拿主意的人,而是一個能交於後背、在戰場上生死不叛之人,一個的無出其右何其孤獨,桴鼓相應於亂世更能補缺完美。」

她的眼神是如此透徹,她的話是那樣溫暖而炙熱,公子紫皇像是被她的眼、她的話給撫順了一身逆骨,竟興不起一絲反抗之力,只能生生地呆怔住了。

她所講的,正是他內心所一直渴求、卻一直填補不滿的那部分,從不曾有人如此准確地剝析過他的想法,在他們的眼中,公子紫皇便是魏國的戰神,永遠只存在於神壇之上,實則他的彷徨與深怕行差踏錯一步的謹慎仔細,又有誰能夠看清明白。

誰都害怕孤獨與高處不勝寒,他亦一樣,可這世上也不誰都可以與雲巔之人推心置腹,所以能夠琴瑟相合之人可遇而不可求。

他們垂眸相對,時間暫游。

陳白起彎唇淺笑,而他長吁一口氣後,也笑了,笑得那樣暢懷而明亮,他一勾臂,將她拉近自己,他低瞼凝注於她的柔玉面目,便握著拳頭輕按於她胸前。

「你啊,是真懂我啊。」

他俯彎下腰,將唇湊近她耳畔,用更低、卻磁性滾燙的聲音道:「所以,你願意來當那一個人嗎?」

他的聲音像含著喉,軟著舌吐出,那低懇而傾訴的音調,聽著像是渴而不得的乞求意味。

陳白起心頭一跳,下意識轉過頭去看他。

他那剛烈旎儂的眼神,也正直直地盯著她,那一刻,她從中仿佛看到一片艷熾的火焰掀起漫天花瓣朝她席卷而來。

要命啊,這挖資本主義牆角也能挖出像他這樣的全身酥麻、耳根發軟她也是服了,還好她記得她如今是個男人,而不是一個女人,不然還以為他是在模仿隔壁老王呢。

她忙扭開身子,力持穩笑:「不敢,煥仙話語托大了,還謝公子海涵不計較煥仙……」

公子紫皇收回手反手背於腰間,指腹間輕輕地摩挲著,面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失望。

他知道她這是在委婉地拒絕了。

他不想強人所難,反正……他也並非定要非她不可吧。

這樣想著的公子紫皇卻不知為何,心中的悵然若失卻揮之不去。

於是他干脆轉移了話題,也將思緒放在了正事上。

「想必你也聽說了齊君也御駕親征一事吧。」公子紫皇問道。

見他主動提起齊國的事情,陳白起本著等著這一茬,自然頎然接口道:「此事煥仙在茶室內聽茶倌提起過幾句,但還請公子詳解其中前後。」

見她一提起那個齊王便明月轉清輝,端是一門心思都撲上面了,完全沒在意他之前的提議,他舌尖抵了下牙齦根,扯出一抹不是滋味的笑。

「因你之死,齊王在朝堂之上慟然震怒,為替你報仇,不顧其它朝臣反動,也全力加入了這場攻楚之戰。」

他失笑搖頭:「想不到,齊王那樣的人,也會如此沖動行事,可想而知,你在他心目中只怕當真便如那姜太公予周文王一般不可或缺。」

有個如此對待自己的主公,想必這也是「陳煥仙」不願接受他的橄欖枝的原由吧。

其實陳白起也沒有預料到,田文能為她做到這一步,公子紫皇講她於齊王便如姜太公於周文王一般,實則是……也不是,畢竟人家姜太公跟周文王是正兒八經清清白白的君臣之宜。

誰能猜得到齊王他竟是個斷袖,還斷的是她的袖,這種種感情混淆在一塊兒,復雜得連她都不想去深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