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屑於一齊人相救?」田文呵聲冷笑,他腕如蛇躥奪下蘇放手中的刀,一勾寒光流轉如月芽弧度,便再度擱於陳孛頸間:「如此甚好,你便抱著你的成見與英勇忠心一塊兒去地下,向你的先楚國掙這一份活著時的偉岸功績吧。」
陳孛一僵,屏息瞪眼,而陳白起反應更快,她倏地站起來擋於他身前,探手一伸便掐抓住了刀刃,她看著齊王,眼波微漾,脫口而出道:「他……他乃楚國陳家家主陳孛。」
齊王田文本驚怒的表情一怔,下意識顰眉道:「他是陳孛?」
蘇放也是驚訝此人的身份,他打量陳孛,他其實此前並沒見過陳孛,這人在楚國早年間倒是曾輝煌璀璨一時,但很快便銷聲匿跡了,爾後十數年再出現在世人面前,卻是靠著他那個有從龍之功的女兒陳白起方得聲名鶴起。
在他重得陳氏家主之位後,政績倒不錯,為新王辦了幾件大事,而陳氏如今也有鰲壓其它幾大世家獨大的兆頭,只是他本人卻是深居簡出,甚少露面,因此關於他外貌描述一向少之又少。
但蘇放沒有懷疑陳白起會認錯人,只暗忖沒料到這次無意中竟鉤到了一條「大魚」?!
若此人當真是楚國七大巨頭門閥家主陳孛,那確真是殺不得了。
要知道留著他的價值遠比現在殺了他要大,蘇放眼神在齊王與「陳煥仙」之間轉了一圈,便立鄧打圓場道:「原來如此,想來煥仙是方才猜出他的身份,因此才連番情急阻止。」
陳白起知道蘇放這番話是在給她就坡下驢,可她也知道有些話此時不講穿,後面若被人懷疑,只怕會引起更大的誤會。
陳白起松開手,向田文欠身,道:「主公,煥仙救他,實則原由有二。其一,巨……便是眼下跟在我身邊的這個仆人,他與陳孛乃是舊主仆關系,只是他如今選擇跟隨於我,卻也不能不念及舊情,煥仙顧憐他忠義肝膽,不願他為左右難。二則,煥仙有一段前塵往事是與陳家主有關,希望主公能耐心聽煥仙容稟。」
齊王田文怕傷了她,便將手中的刀擱下。
他單臂負背,膚色微寒白,表情涼涼道:「且說。」
陳白起觀他面色不佳,有些擔憂他身上的傷勢,便歇了想大篇牘述的心思,簡短講道:「其實煥仙與陳家主並不相識,但我卻認識一位與陳家主關系匪淺之人,這人便是陳家主的大女婿——姬韞。」
「姬韞?」齊王看向她的眼睛。
「姬韞?!你見過他?」陳白起身後的陳孛也是一臉驚訝,他繞前,急切問道:「他在哪兒?」
陳白起半垂睫毛,知道他們兩人都在等著她解釋,便一同答了:「當初在秦國與他相識,姬大哥多次相助於我,救煥仙於危難之中,煥仙與他早已結成了異姓兄弟,他之岳夫便如同煥仙之父,因此方懇求主公能網開一面,不取其性命。」
她又看陳孛:「我與姬大哥在齊分開後,便失了聯系,因此暫不知他行蹤。」
陳孛聽後,表情一黯,捏緊的關節發白,惆然若失。
姬韞已經消失了好幾年了……
而陳孛這些年來也一直在找他,他當年離開得太蹊蹺了,且時間上與嬌嬌兒的死接近,他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是否有什么關聯,只是人一直沒尋到,他也一直求而不得真相。
齊王田文聽到她與陳孛的女婿之間還有這樣一段牽扯,雖說心底還是半信半疑,總覺得她方才救陳孛的神色不似這么簡單,但田文到底不想將他與煥仙的關系弄得太僵。
有句話講得對,誰先愛上,在失了贏面,有一種酸甜揪痛的心軟總會不分場合出現,讓他選擇對她妥協。
他抬眸,眸光劃過她的手掌,忍著將手握過來看一眼的想法,似譏似嘲道:「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連刀都敢直接拿手握!」
他臉色雖臭,陳白起聽這話便知他氣消了不少,便立即表忠心道:「方才主公問煥仙是否也想背叛於你,只是適時情況混亂煥仙不曾回答,眼下煥仙鄭重回主公……」
她撩袍跪地,眸清黑亮,字字清楚:「煥仙絕不會背叛主公的。」
田文一愣,沒想到她還記得他方才口不擇言的氣話,她如此認真對待,想來也是耿耿於懷,他頓了一下,唇邊嗌出一絲嘆息:「孤知。」
他伸手將她扶起,但陳白起卻按下他的手,固執道:「主公,煥仙不要你知,是要你信。」
田文頓時哭笑不得,他勾起殷紅嘴角,俯下身去靠近她,以只能兩人聽見的聲量道:「若你要孤信,那便記得牢牢地抓緊孤的手,如現在一般,孤若懷疑,你便聲聲提醒孤,讓孤永遠也忘不了。」
陳白起啞言,卻反射性地立馬收回了手。
她拱手,將頭低下避開他灼熱的視線,干巴巴道:「是、是臣逾越了。」
田文笑了笑,也沒再逼她,他直起身子,恢復正常的聲音道:「你既然保他,那人便暫交由你看置,若人丟了,孤不問緣由,便只找你負責。」
陳白起面浮喜色,立即應「喏」。
田文身上畢竟帶著傷,也不宜勞神親自處置此次虜獲的一干人等,他將事情交給蘇放與陳白起兩人安排。
而蘇放有眼色見陳白起有話要與陳孛單獨聊,便帶人去前邊兒辦事,留他們三人在原處。
等周邊沒了旁人,陳白起便走到陳孛跟前,她克制情緒,表面上風平浪靜地看著他。
時間倒是一直很善待他,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快奔四的人,皮膚柔嫩白皙,杏眸櫻唇,反而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只是曾經那一頭烏黑的頭發上多了許多白發,平添了幾分蒼桑。
「陳伯父,在下齊國大諫,陳煥仙。」她開口自我介紹。
陳孛是聽過「陳煥仙」這個人的,但不是世上口中那個被稱贊傳頌的「天機少年」陳煥仙,而是刺客盟殺手榜中標注金額驚人的頭號獵物——「陳煥仙」。
他訝道:「你便是陳煥仙?你沒死?」
陳白起略無語:「……托福,還活著。」
「倒是看不出你有這么大能耐,將孫鞅、陰陽宗與刺客盟等一干人等攪得焦頭爛額,甚至連孫鞅自己都陪上一條命了,果真是後生可畏啊。」陳孛不淡不咸地諷道。
陳孛與孫鞅的關系一般,這些年因彼此政見不同還時常針均鋒相對,因此他並不會為孫鞅的死而感觸,他只為楚國損失一位要員而遺憾。
陳白起彎唇微微一笑:「伯父謬贊了。」
陳孛一噎,心惱此子臉皮甚厚,都聽不懂他這是在明嘲暗諷?
「你今年多大了?」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