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主公,大戰(四)(2 / 2)

「主公,煥仙不冷。」

一入內,暖意便吹走了她身上大部分寒氣,陳白起對田文笑得有幾分無奈。

齊王微眯眸,喜怒難辨,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入手如冰肌玉骨,他橫眉豎眼道:「手都凍僵了,還不冷?」

陳白起沒想到他會這般動作,怔了一下,然後小聲辯解道:「呃,其實身上不冷的。」

「孤知你覺得如今如此被動的境地是你的責任,可你也不能將所有的壓力都一力擔負,若非有你,或許當初在佛崖上我等便中下埋伏,葬身狼腹。」他一邊勸說著一邊拉她走到火盆前。

「主公,於禮不合。」陳白起不自在地抽出手。

齊王手上一空,余溫尤存,他看她,扯動嘴角笑了一下。

陳白起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背手於後,正色道:「的確,為兵者只需依令而行,為將者卻需步步為營,我既已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便絕不會退縮,我雖不懼失敗,卻在未成功前必須算無遺策、殫精竭慮,如此的失敗我方不會後悔,不會一蹶不振。」

她的眼睛極為認真,也很亮,她對她的未來充滿了信心與期待,如今的她不是在自我折磨或者焦慮不安,反而是全身投入、心無旁騖地做一件事情。

看著那張雪白小臉,它不是嬌嫩的小花,風中搖曳欲折,而是崖上迎風的松柏,拂雲百丈,障空雲蓋。

田文想伸手摸摸她的臉,也想做些過份的事情,可每次對上她那一雙通澈似溪流沒石般的眸子,他便心底發顫,既軟又泛著痛意。

她對待他時,當真沒有半分其它心思嗎?

「有時候,孤當真的很佩服你,你的某些想法與城府遠超你這個年齡該有的智慧與成熟,並且同時你還十分聰慧。可孤也聽過一句話,早慧傷人,因此有時候孤倒是希望你有你這個年齡段該有的生性。」

「有得必有失,臣只是慶幸,臣所得是臣所期望的,失是臣並不戀戀不舍的,若一個人什么都想要得到,那或許最終將什么都失去。」她道。

有得必有失?

齊王看著她,眼底簇擁的火苗明明滅滅,似極盛而熾,又似下一瞬便被焚滅。

難道,若想將她長長久久地留在身邊就必須是這種臣下的關系,一旦他貪超界限想擁有全部的她,便有可能全部都一並失去?

——

三日後,蘇放、袁平還有走在最尾的陳白起三人都熬成了黑眼眶,他們三人站在了齊王面前。

齊王掃過他們一眼,唇畔含著笑:「三位皆是我齊國的頂梁之柱,想來這三日定已謀下可實行的良策了吧?」

袁平看了看左右,蘇放倒是一派老神在在,看來胸有成竹,而「陳煥仙」則面無表情,看不出端倪情況。

他先出列,道:「那便讓臣先來吧,否則聽了這兩位的良策,臣怕會無地自容。」

正所謂商業互捧是開場的必需,陳白起與蘇放對視一眼,皆沒忍住笑開了。

「你就貧吧你。」蘇放道。

魏腌綴在三人身後,像根粗尾巴草一樣,他大嗓門道:「那也比俺強啊,俺啥都沒有想出來。」

噗——

幾人一笑開,這氣氛倒是一下松緩了許多。

來到案幾前,袁平攤開一圈布帛,上面是軍事布略圖。

「首先談談繞行葦沙河到洛陽的情況,這里有一處路段圖,主公且看……這處叫松針谷,地形是前窄後寬,東西朝向,若我等在窄處坡上埋伏下射手,而寬處駐下騎兵砍殺,想來便能於谷中將敵人盡數截斷。」

齊王見袁平不過幾日便整個人都瘦一大圈了,知道他盡心盡力在辦事,便連連點頭:「難為你這幾日奔波來回,將入楚境的原路各處都摸索一遍,既定這個戰術。」

「臣願為齊國甘腦塗地,區區辛苦不在話下。」袁平抱拳道。

齊王嗯了一聲,便又道:「但此計……粗略一看倒行,只是這樣的路段易守難攻,極易成為設計關卡,只怕楚人不傻皆會嚴防,只怕難以誘敵深處,反而你瞧,此處松林上坡不易被人察覺,在這處、這處與這處反而容易被敵人反計從後方圍剿而上。」

袁平皺著眉頭,嘆息道:「此事臣亦有想過,雖可事先布下工兵破敵方從松林後方沖下反剿可能,但誘敵深入一事袁平暫還沒有想到解決之法。」

「既是如此,那此計再議吧。」

齊王看向蘇放。

這下輪到了蘇放了,他也從袖中掏出一份圖,指道:「方才袁平的安排臣倒是覺得合適,只是地點不宜太過暴露,因此臣倒以為此處十分合適。」

袁平來了興趣,湊過來一看:「河灘林?」

蘇放解釋:「此處背靠一方林子,坡度不高不矮,灌木蔥榮,卻有著極好的掩護作用,前朔一條葦沙河的分支,河流內亂石尖峭,水流湍急,不易輕涉過河。而這前、後卻又是敞亮無掩的,對方想來必會輕視此處,待他們路經地處,我等可推大石擋於前後,再於河岸射手盾牌擾亂,射其馬下,再以大鼓敲盾,待敵方慌神左右不支,便再將埋伏在林中的人手放出,相信可成功。」

袁平聽後雙目瞠亮,合掌叫喊道:「此計甚妙!」

這是將前後左右,四面八方的因素都給考慮周全了啊。

蘇放看向齊王,齊王沉吟,乍聽之下也覺得此計可行,只是「陳煥仙」還沒有說,他便望向她。

見主公與袁平都贊同,蘇放暗放下一顆心,他也看向「陳煥仙」,想聽聽她的見解。

陳白起被幾雙眼睛齊齊盯著,問道:「該我了?」

幾人剎時以同樣不滿的眼神瞪她。

這種關鍵時刻竟還給他們走神!

咳咳,陳白起也不是在走神,她是在深思熟慮蘇放的計策,總覺得哪里有問題。

「其實丞相此計的確可行,只是丞相忽略了兩處可能失敗的地方。」

「哪兩點?」

「其一,丞相可知隴西地形之復雜多變?」陳白起問他。

蘇放頷首。

她道:「住在隴西一帶的牧游族人不僅擅牧馬,還懂過河摸魚,雖於我們而言,淌河為難,但對於狄戎部落的人卻是尋常之事。」

「其二,我們太想當然敵方會守株待兔了,對方既已猜測我等會在路上對他們動手,難道便不會提前做些准備?比方找一路人先上前探路,摸石過河,或者出發前便兵分兩路,一路假一路真,如此一來,只怕丞相此計皆會無功而返。」

經陳白起這么一說,他們全都聽懂了。

的確,倘若敵方謹慎一些,派上一隊偵察人員先行探路,只怕他們河對岸的人沒有林子遮掩必會暴露,到時候就算射殺掉了這些偵察人員也無用。

更甚者他們事先便兵分兩路,一路朝東一路朝西,誰知道他們最終費了老大功夫劫下的糧車是真是假,萬一是假,只怕真正的糧草早就秘密壓運進了楚境戰場了。

雖然目前這些都只是「陳煥仙」的大膽猜測,但想了想卻又覺得十分有可能。

「此事我亦考慮過,因此如何事先探聽清楚敵方的情況事關重要。」蘇放揉了揉腫漲的太陽穴。

「可派出的斥候已被發現兩撥了。」袁平一提及此事便愁眉不展。

敵方陣營內可能有一個識別暗察的高手,他們的人根本接近不了,細作也混不進去。

陳白起知道一百條計謀都不如知己知彼,她先前也想過種種妙計,可最終又被她一一推翻,因為她也摸不准對方有何動向。

於是,她向齊王請命道:「主公,探聽敵方動向與甄別敵方計謀一事便交由煥仙,煥仙可能會暫時離開一段時日,在煥仙回來前,望主公能暫時按兵不動。」

蘇放、袁平與魏腌驚訝地看著她,顯然沒想到她會有此打算。

「你打算親自去?」齊王一把抓住她,目光收緊。

如此危險的事情,為何她總是要身先士卒不可!難不成她半分都不將自己的性命攸關放在心上?

陳白起抬頭,一瞬不眨:「主公,事關重要,臣不得不親自前往。」

「可孤不願!」

陳白起一愣。

他講的是「不願」,而非「不許」。

一字之差,卻表達出了他對她陰晦難以說出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