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主公,身死(十五)(1 / 2)

陳白起從「小蚊」那邊反饋回來的直播畫面了解到些情況,她心頭頓時有了時間緊張的迫切感。

陰差陽錯的傳送令她偏離了軌道,得立即出發趕回去才行,陳白起顰眉想著。

陳歲深的隊伍已經按部就班地出發了,倘若她這邊還遲遲沒有傳回消息,只怕主公那邊也會按捺不住,擅自行動。

她讓「小蚊」立即去找巨,找到人之後再聯系她。

想到還在樹底下等著她的白馬子啻,她揉了揉眉心處。

他醒來後狀態一直不太好,或許是受了傳送門的影響,也或許是之前一直被鎖在湖底,不太適應外面的環境,她擔心他若留宿野外,只怕會生病。

她打開「區域地圖」,看到三十里開外一個山坳內有一個小村落,叫紅梅村,看樣子占地不大,也就十來戶人口,今夜便暫時落腳於此處。

等她提著一只料理好的兔子回去時,白馬子啻已經歪歪扭扭地捏好了一個小雪人,他蹲在雪人前,雪人與他一般高,模樣雖說不周整,但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可見是用了心。

她摘了片蕉葉包著兔肉擱雪地上,走近他身後,帶著笑音問道:「這捏的是誰?」

白馬子啻察覺到她回來,扭過頭,鼻頭泛紅,雙手也紅著,笑得有幾分傻氣:「……你。」

陳白起與他一道蹲下,伸出指尖戳了一下那小雪人的鼻子,它的鼻子是拿的一種野生紅果子點綴的,有些干癟泛黃,她笑:「我就長這樣?」

白馬子啻見她將小雪人的鼻子都快給戳歪了,有些心疼,想阻止她又怕她生氣。

「我、我記不得人了,只記得你,便就照著你的模樣……不像嗎?」他訥訥道。

陳白起斜眸看他,托著小臉,眉眼彎彎藏明月,看起來既和善又溫柔。

「你說像便像吧,我瞧著挺好的。」

白馬子啻見她收回手,暗松了口氣,又聽到她的贊美,心喜靦腆一笑,不知該接什么話,便垂下眼,輕「嗯」了一聲。

陳白起見過他迷茫懵懂的樣子,見過他怯意驚懼的樣子,在水底也見過他噬血殺人的樣子,從離開被囚的湖底後,他既敏感又警惕,既脆弱又尖銳,像這樣從內至外的放松與柔和倒是第一次。

他身上那一層輕薄的濕衣被他自己用內功烘干了,但到底受了涼,她拉起他,沒讓他繼續蹲在雪地上堆雪人。

叮——系統:白馬子啻對你的好感值12。

陳白起倒沒在意這龜速爬的好感度,這白馬小呆瓜瞧著挺單純易騙,實則內心該有的防備與警惕卻一分也不少,不過……她抿唇笑了笑。

她好像已經知道該怎么刷他的好感度了。

——

兩人將一只二斤左右的兔子烤著分食完,便又開始趕路,白馬子啻不知道從哪里看出陳白起似乎心底藏著沉澱澱的心事,一路上倒也乖巧安靜沒有開口詢問什么,終於在天黑之前他們摸到了紅梅村的村口。

村口處拿青灰大石壘了一圈的圍牆,圍牆不遠處栽種著十數棵紅梅樹,這種時節,雪景之中的梅蕊,百花凋零,唯它冶艷芳姿,傲雪凌霜,十分打眼。

兩人靠著系統這個活地圖的功勞,即便是陌生的地界,也沒有多走彎路,直線抵達了目地的。

天已大黑,村子里的人按照往常習慣早已收拾入睡,兩人入村敲門,這動靜倒是引來不少戶人探窗出來瞧動靜。

這村子里的土砌房屋幾戶一攏,挨得都比較近,夜里寂靜無聲,哪一戶家里有響動,自然也瞞不住隔壁。

這條村子遠離城鎮,一看便知貧困滯後的條件,夜里沒有人燃燈,所以他們基本太陽一下山便躺下睡了,卻不想今夜村子里來了陌生人。

村子里的人倒是都十分淳朴,也並不排外,聽見有人敲門,便在屋內哎哎地應聲,一邊爬起來給開門。

開門的那一戶人,披著件破洞灰衣,挺了挺佝僂的腰背,噓眼看去,只見輝月映雪,借著朦朧的光線,便也大抵看清夜里趕路來的是兩位陌生又標致的年輕人。

一郎君與一女郎。

開口講話的是那位女郎,她模樣俊不說,光講話的語氣跟神態便與他們這些泥腿子不同,處處透著韞雅與儀態,雖說她態度十分親切溫和,但卻不是一般人能夠坦然應和的。

那開門的是這戶人家的爺爺,門後站著一個模樣方正的年輕漢子與一個矮瘦的小婦人,小婦人腿邊挨著一小稚童,一臉好奇地盯著門外之人。

他們紅梅村地處偏僻,鮮少有外人經過,因此小童瞧見兩人與他們村落格格不入的外人,不免想湊湊熱鬧。

老漢雖沒見過什么世面,卻也看出來者身份只怕不簡單,他有些拘謹,待聽明原由,便又立刻熱情地招呼著他們入屋,並讓小婦人去燒柴煮了些熱湯端來。

由於白馬子啻的那一張臉不便露出,他就攥緊陳白起送他的狐裘,帽子拉下來遮住半張臉,他低著頭,安靜地站在陳白起身後,也不主動開口講話。

雖不知他模樣,但他身量很高,伸出的一雙手也是矜貴玉白,觀看氣質與身形,瞧著倒是與那姑子挺相配的。

於是,那村子里的人都誤會兩人是一對年輕夫婦,即便陳白起解釋的是與兄長出外辦事與家中扈從走失,這才誤打誤撞地來到這紅梅村。

哪有兄長像小媳婦一樣的態度、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家妹子的,他們雖不懂其它,但這尋常家的兄妹如何相處他們卻是見過的。

誤會便誤會吧,陳白起也沒有費勁解釋,畢竟他們也沒有將話講到她面前,況且不過是一些一面之緣的好心人,於是陳白起也犯不著費勁解釋。

只是她沒看到,白馬子啻聽了那些人在旁的交耳猜測,神色有些若有所思。

——

陳白起與白馬子啻在紅梅村一共住了兩日,一開始本打算歇一夜翌日便啟程趕路,卻不想夜里白馬子啻便當真發起了高燒,還一直囈語不斷,陳白起一看這情況,哪怕心底再著急趕路,也明白不能拖著一個連路都走不了的病人出發。

陳白起身上沒有治發燒的葯,只能靠理物降溫來退燒,因照顧了一夜發燒的白馬子啻,天微微亮時才疲憊地趴在旁邊睡著,也因此這一覺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聽到馬蹄嗒嗒踏踩地面嘈雜的聲音,還有凌亂不堪的人聲、犬吠聲、動物慘鳴嘶叫聲,這一切的聲音混亂不堪,像隔著一層膜穿透入她的眼中,似夢非夢,光怪陸離。

她終是從沉睡中掙扎著醒來,然後揉了揉腫漲生痛的額頭。

她看了一眼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往常這個時候老漢都會在屋外一下一下地劈柴,咚咚咚——小婦則會在廚房燒火,為外出務農的丈夫准備午飯,咕嚕咕嚕——攆著小雞崽滿院子跑著耍的小孩,嘻嘻嘻嘻——

可今日外面卻出奇的安靜,不止這一家,她定神一聽,仿佛進入夜里整個村落都一並「沉睡」了。

陳白起「噔」地一下站起,表情閃過一絲深思——不對!

等她意識到可能出事後,也沒心大到將病懨懨的白馬子啻一人留在屋中,她吞下「英雄葯劑」將他背起一道飛速朝外走去。

一推開門,她便嗅到空氣中飄來若有似無的一股血腥味道。

她面色一沉,出了籬笆院,便看到不遠處田坎上倒著幾個人,他們身下的血沿著田坎流下溝里的水中,紅紅狹窄的一條小水溝遠遠流去,像一條紅色的絲帶。

她表情變了變。

又繼續朝前走,這一圈走下來,她發現這個小小的村子里竟一夜之間全都死光了。

她翻看過他們身上的傷,是被人殺死的,用利器,干凈利落,這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這年代鐵器十分稀罕,普通山匪綠林還有野蠻的外族有不一定能搞到青銅鐵器,頂多就是弄些骨刀與石斧,除非國家正規軍隊與富賈豢養的私扈兵馬。

重新回到原處,她看到一個水缸旁邊有一個沒穿褲子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大聲嚎哭。

「哇啊——」

她有些怔愣,但下一秒卻十分快速地跑了過去。

她看了一下木蓋摔在一旁的半人高的大缸,又看向只穿了件黑衣、下身淌濕的五、六歲孩童,想來是先前情況緊張混亂,他被家人急忙藏進了缸里,等事後沒動靜了,才一人爬出大缸摔落地上。

「別哭了,這是誰做的?」

她這邊急聲剛問完,便覺攬在她脖頸的臂彎收緊了稍許,白馬子啻悠悠醒來,他皮膚還有些發燙,擦過她冰涼的臉頰,她這才像是恍然回過神一般,表情有些蒼白。

她忽然醒起她要做的事情了……

如今她的主要任務是盡快趕回楚魏主戰場,趕緊將她的線報匯稟給主公他們,制定好後序作戰計劃……還有白馬子啻,他的存在似乎關乎魏國大事,公子紫皇不惜拔根抽筋、以命相護送他們離開,便是想要她將這人順利帶回給他們。

她的時間緊迫無比,身上肩負的任務更沉重無比,如今詢問是誰做的又有何意義?

無論是誰做的,她也不能為他們做什么了,因為她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處理。

這一刻,陳白起如此清晰地明悟,在這個亂世之中,沒有誰是能做到面面俱到。

有時候「顧全大局」,聽起來是一個贊美的詞,但是……當遇到某些選擇時,它卻是一個能令人墜入寒窟的形容詞。

她舉步維艱,她背起白馬子啻越過小孩,剛沒走出一步,便被孩童一把給拽住裙角。

「幫、幫我,嗚嗚……」

陳白起偏下頭,看著他,目光平靜:「幫你什么?」

孩童仰著頭,似被她嚇怔住了,哭聲暫滯,然後「哇」地一聲哭出來,鼻涕橫流,眼睛跟鼻子都通紅,整張小臉狼狽又凄慘。

「哇啊……阿爺……阿爹……」

陳白起越過他,離開了,那孩童只顧著哭喊,聲音都嘶啞了,直到他淚眼朦朧間,看到一截裙擺重返站在他跟前。

他抽噎了一下,朝上看,淚水不住地滑落臉頰。

一雙溫柔又暖和的手撫過他的臉,輕拭他臉上的淚水。

「來,先將衣服跟濕褲子換了,我一會兒便帶你去找阿爺阿爹。」

原來她先前是去給他找衣服,由於背著白馬子啻,她也不能抱人,只能先將人擱下,才能返回照顧他。

孩童哭久了,嗓子啞了,眼睛也腫了,腦袋嗡嗡地,聽不懂她說的話,只是不停地重復一句:「幫、幫我……」

看這孩子的情況,陳白起也不需要他回應,便將人拉起,替他穿上衣服,這大雪天的穿這么少,遲早會被凍壞了。

穿好上衣,剛准備給他穿褲子時,她卻感覺掌中一片溫熱濕濡,她瞳仁一緊。

那缸中按理來講應當全是涼水,哪來的溫熱感

看著掌上一片鮮紅,她又看向孩童的腹部,她小心摸上去,感覺滾燙的液體不斷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