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主公,身死(十六)(2 / 2)

蘇放追上幾步,卻因力竭而險些摔跌於地,見他喊了幾聲都不見她回應他,便心生頹然負氣,同時內心亦是火急火燎的。

但陳白起沒多久便又折回了,回來時還帶回了一人來,她對蘇放嚴肅叮囑道:「替我看護好他,他是公子紫皇要的人。你中了毒,解毒需些時間,況且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因此齊王與其它人那邊我會想辦法解局!」

蘇放盯著她一字一句,從容不迫卻又迅速地交待著一切,神色愣愣地,眼神復雜而苦笑。

「……你們兄妹當真像啊,聽你講話,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陳煥仙似的。」

陳白起眨了一下眼睛,理所當然道:「既是兄妹,像些也屬正常。」

蘇放看著她小小的一只,尚不及他下巴高,窈窕纖細,像受眾人護捧的芙蓉嬌美,卻為了他們這樣的魯漢一趟一趟的水里來火里去。

思及此,他不由得謂嘆自愧一聲:「是我們負累了你了。」

陳白起卻搖頭,她不偏不倚道:「事由兄長起,他脫不了干系,所以便該我替你們負累些。」

若非她這邊出了意外,遲遲沒有傳信回去,他們這邊也不至於亂了方寸。

蘇放見她言談像名士,風輕雲淡卻擲地有聲,當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她既在此,想來煥仙應也會很快得到消息,他想問,卻又知道這時候問不太合適。

「子啻,留在這里等我回來,丞相是可信之人,有與便與他商量,莫擅自行動。」

她匆匆交待了白馬子啻一句,便不顧他的欲言挽留,翩然轉身,便疾步而去。

——

叮——

系統:楚軍輜重危機已解除*1。(1/3)

叮——

系統:傳送門已開啟。

陳白起一踏入,便被傳送至另一處位置,是一片枯草平地,遠處山谷幽幽,前方道口狹窄是一排天然石階梯,一級一級並不規則,卻可落步攀上。

陳白起突覺心口處傳來一陣痙攣痛意,但轉瞬便又恢復了,她攥著胸前衣襟,心下奇怪,卻又不解何故。

轟隆隆——

地面一陣震動,陳白起低頭時看到地面細石蹦跳而起,她張目朝前一望,卻見梯級口、兩聳天石壁所夾的一線天之處,大小不一的亂石從高處滾落而下。

她在底部,若不避,便會被輾壓成扁。

察覺到上方估計有情況,她先避貼至石壁,待亂石撞擊過後,才拔步朝上。

登頂後,卻見圓盤紅石相夾處有一條細長的棧道,她呼吸徒然一緊,只因看到上面掛著橫七堅八的屍體。

血將繩子都染紅了,滴滴答答地墜入下方流泉。

她走上去,棧道晃著咯吱咯吱作響,她邁步走過,發現這些屍體的衣著是雜色的,這是犬戎的部落兵力。

她繼續往前走,有一條碧色溪流順溯而下,旁邊有一條供人行走的石道,離水幾尺,行走時聽見湍湍的流水聲。

前面由於被石壁遮擋住,一片昏暗之色,她順流而上,便見地面與石壁之間有箭矢、有斧器利刃劃過的痕跡。

屍體呢?

地上有血,卻不見屍體,只能說明屍體……她望向河溪,被沖走了?

再繼續走,便是粗礪不平的石路,兩邊以拱月長石交錯在一起,她仰頭,細細一品味,卻心中徒生寒意。

她忽然不願再朝前而去了。

陳白起抿緊嘴唇,雙目黑深如淵,唇色一度用力泛白,卻在松開之際,愈發艷麗緋紅。

沒走出百米,她便看到了成片的齊魏屍體,他們死狀各異,但卻沒有多少掙扎的痕跡,多數背部中箭、或被砸得頭破血流,這表示他們死的很意外,也很突然。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一路走來,看著種種遺留下來的痕跡,腦中已經能衍算出全數被殲的過程。

一開始得知犬戎路線的齊軍定是事先制定好計劃,他們選擇的伏擊地點便是這處天險,一來山高勢險易埋伏隱藏,二來路窄人擠,攻擊點集中,不怕對方逃跑支援。

想來,他們該是等犬戎進入了一線天後,便以亂石堵路,讓他們不得不繼續前行,在搖晃不穩的棧道內發動第一波攻擊。

可犬戎兵也非無能之輩,他們殘余部隊逃脫至溪流畔,便遇上第二波攻勢,雙方交戰一番,雙方皆有死傷,但想來第二波攻勢於齊而言,目的並非剿殺犬戎,而是引敵誘之。

最後的戰場便是那拱月石場,在這里埋伏著齊軍的大部分主力,只為最後傾巢而出。

按正常情況來講,這一場仗輸贏毫無疑問。

但前提是,齊國這邊的情報是准確的。

誰能想到,那陳歲深簡直狠毒至極,他不僅放出假消息欺騙了齊軍,更欺瞞了犬戎,否則犬戎損失如此之大,除非是傻子才會答應行此計。

他分明拿犬戎部落的人當成誘餌,待齊軍有所行動後,他則派人將齊軍的全部行動看在眼中,等齊軍以為大獲全勝、最為松懈之際,最後來一招釜底抽薪,令齊軍全滅於此。

陳白起心潮起伏過大,心中既為當初輕視於陳歲深而感到懊悔,也為自己遲來一步。

但眼下她不敢放任自己情緒化,她還沒找到主公跟袁平他們,她在屍體中一具一具地仔細尋找,卻在最前頭見到了一具熟悉的屍體。

他匍匐著趴下,背部的血將整個人都染透了,一臂伸前,手中緊緊地攥握著一物。

陳白起呆了一下,然後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他身旁。

她蹲了下來,一陣山風吹起她衣袖鼓風,發絲凌亂,兩排黑鴉羽睫半斂,眼瞼泛紅。

她仰天深吸一口氣,哽咽地喊出他的身份:「袁、袁大哥……」

他已死了,死得慘烈而悲憤,只見一刀傷痕從額劃破鼻翼至臉頰,就像將他的一張臉一劃為二,血流滿面,他雙眼鼓瞪地睜著,像死魚的眼睛一樣空洞灰色。

她不忍再多看,便輕輕地替他闔上了眼,口中默念著慈悲往生咒。

替他超渡時,余光見他手中所捏緊之物,心念經轉,便掰開了他的手,取了出來。

是一截錦布,陳白起凝神一辨認,眸盛光亮。

……是齊王的!

再一看,周圍屍體中都沒有齊王,她的心臟頓時撲通撲通一下跳得激烈起來。

系統並沒有宣布她的主線任務失敗,這表示田文十分有可能還活著。

可他在哪里?逃了,還是被俘虜了?

就在陳白起茫然四望之際,遠處飄來一陣悠遠蒼涼的樂聲,它飄盪在上空,似在落霞的瑰麗之中淡淡流轉,又帶著雲絲的曼妙輕舞。

這是塤?陳白起一震。

是誰在吹塤?

陳白起沉吟了片刻,將那片錦布放入懷中,便順著塤聲爬上了崖頂。

崖上,有一棵朝著蒼穹野遠生長伸張的百年老松,它盤椐於崖石縫隙,卻又似不甘於盤桓一處,枝長一簇簇地向外伸遠,似一團懸浮於空中的綠雲。

她看到那棵老樹粗枝桿上綁著許多人,一條一條地直挺挺,遠遠看去倒像是一條條浸水濕重的布條,但眼力極佳的陳白起卻認出那是一具具被血水浸干的屍體。

樹下,盤腿坐有一人,長發發須,生得一雙丹鳳眼,風吹樹搖,婆娑沙沙起舞,感覺到有人的打量目光,他便悠然張目,在看到她時,面上卻露出了一抹與之氣質完全不相符詭異的笑容。

「果然,來了……」

這時,一個穿著道袍的老者慢騰騰地從樹後步出,他的道袍甚為特奇,一半黑一半白,卻是將陰陽八卦圖紋制於衣袍之上,他手捧著一龜殼,樂呵呵地笑道:「少主,所卜、所等之人便是她?」

他上下打量了陳白起一眼,中肯道:「不是傾城傾國之人,但是氣質卻出類拔萃。」

背對著陳白起方向站著一人,他不畏崖風與高處,穩如磐石般站在崖邊,頭上戴著飄逸的黑色幕紗,塤樂卻是他所吹奏,他沒有轉身,隨著霞光一頓一頓墜落,而他的容顏輪廓也在霞光中一點一點被湮滅。

陳白起瞳仁一窒。

是陰欄芳!

四人各占一處,如對壘般,你不動,我亦不動。

待陰欄芳一曲完,他方側轉過身來。

他的目光像穿越了時空,靜靜地、帶著某種令人不安的壓力落在了陳白起身上。

「我等你許久了。」他淡淡道。

陳白起眸沉了沉,沒再保持沉默:「你如何知我會來此?」

用上「等」字,便是知道她會來,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傳送門會抵達何處,他又如何提前得知?

陰欄芳倒沒隱瞞,他道:「卜老為我卜了一卦,依卦上所言,你今日會來此。」

卜老?陳白起看向那個穿著陰陽八卦圖的老者,想來那個卜老便是他。

見她看著自己,卜老捋了一把白須,笑道:「沒錯,卜老便是老夫,老夫為少主卜了一卦,一卦正,一卦邪,正卦可成,邪卦則憂,於是老夫又為他所見之人卜了一卦,卻是一副陰陽卦。」

卜老看向陳白起,眼中似別有用意般問道:「你可知為何陰陽卦?」

陳白起不知,亦不打算與他討論這些事情。

她冷下臉,漆黑的眸子視人,半分不存溫和柔軟之意,她面隨心變,堅冰般銳利:「陰欄芳,齊王可在你手中?」

那些吊掛在老松上的屍體她不知道是誰的手筆,但卻全是保護田文的貼身宮衛,他們一生只會盡忠一位主子,便是田文,田文生他們則生,田文死他們則死。

如今宮衛盡數在此被殘忍地放血殺害,如同示威與泄憤一般的殺人手法,令陳白起不由得擔憂起了田文如今的安危。

陰欄芳沒出聲,只拿一雙神秘莫測的眼睛看她許久,才低韻地問道:「他之生死,於你很重要,重要過你自己的生死?」

他的語氣向來便是波瀾不驚,但這句問話卻帶了些許無法理解的荒謬暗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