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主公,血祭(一)(1 / 2)

她披著一件素錦藍白斗篷,帽櫞刺銹著荼蘼葳葳的山茶花,她悄然無息的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雪山靜謐蔚藍,她低著頭,慢慢地走近了一處位於壁岩後的營帳前,一株紅梅傲立於雪中,梅蕊冶艷猩紅,她立於梅樹旁,通過半敞的門帳,灑落的陰影投入帳內。

她在帳外靜站了一會兒,她知道此時帳中只有一人,相伯先生方差使了隨仆去辦事。

帳外馨雪悄漫,帳外燃著炭火,相伯薄衣松垮,衣衫不整,長發披散,垂眸坐於偏隅一角,像一尊琉璃玉像,沒什么生氣。

忽然,一陣風吹過,樹杳上梅花搖曳,風卷起帳簾啪啪作響,光影變換交錯,他眯噓了下眼,偏了偏頭,心臟驀地一跳,莫名感知帳外有人駐立。

「誰在外面?」

他的聲音就像落在一片空曠寂靜的山谷之間,清晰而空洞,卻沒有回應。

相伯先生顰了顰眉,他掀開被褥,伸出手摸索著走了出來。

他撩開帳幕,發散於腰際,漂亮似仙的臉上全是一片慘白,他額角起了斑駁如火燎的紅紋,雙眸灰黯失明,這是詛咒已深入骨髓的征兆。

「陳煥仙」的血與紫府丹的葯效抑制已漸漸無效果了,這也意味著他的壽命所剩無幾。

「是誰在?」

他又問了一遍。

相伯先生何其敏感,他見來者不答,便知這貿然神秘出現的人必不是贏稷等人。

他眼睛已經失明,但憑感覺,來者氣息便像飄零的雪花一般溫和安靜,不似來者不善。

他停駐在原地沒動,粉白雙唇彎了彎,自嘲自憐道:「我眼睛看不見了,若閣下是來報仇的,不出聲亦無妨,反正我這瞎子亦無反抗之力,但若是故人……「他頓了一下,微掀眼睫,像朝春的露水,盈盈輕顫:」可否出一聲?」

他又等了一會兒,依舊沒有聲音,他憑感覺「望」過去,他什么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動靜。

他斂下睫毛,在他以為對方或許已經離開時,他方聽到了一道悅耳恬靜的女聲,她語調不急不徐,輕吟如山澗吹過的風:「相伯先生,好久不見了。」

相伯先生一怔,手倏地一下攥緊衣角。

「誰,是誰?」他急問。

簌簌,衣角佛過雪的聲音,有人靠近了他。

站在他的近在咫尺的距離,他感知到了來自於她身上一種莫名熟悉又懷念的氣息。

「先生,還記得你曾教過一人一篇左傳的文章嗎?」

她的聲音與吐息都清晰地傳送到他的耳中,他茫然怔忡,亦震驚失神。

左傳?

他教過誰?

像花開的聲音,像月光灑落的聲音,明明不該有具體的印象,卻一下將他拖進了一場難以忘懷、甚至夢牽魂繞的場景之中。

相伯先生眼神空悠,慢慢地伸出手,摸索著靠近她。

他仿佛回到了那年深山之中的茅草屋內,那時天氣好,風景好,湖光明媚,陽光穿過樹椏縫隙投灑斑駁於窗欞旁,一位青袍士子裝扮的少女手捧卷冊,朝他回眸一笑。

他在她身上仿佛看見,他不顧前世潦倒終身悲萋了一生,等了一個輪回,便是為了回來與她相見。

耳邊,傳來雅腔吐辭:「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

他不由自主受她的聲音牽引,與她一同念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

兩人朗朗的聲音一致而和諧,如同琴瑟合鳴。

相伯先生的手已經觸碰到了她,他頓了一下,猶疑著男女之別,卻又因著心頭迫切想知的答案,他摸到了她的肩,順臂而下,握住她的手腕,纖骨易折,帶著軟玉冰涼。

他恍惚地想著,左傳啊,是了,這篇曹劌論戰乃他早年所得,解析有了心得,便只與一人談辯過,爾後不願堵物思人,便塵封已久。

她任他握著:「先生的教誨,我一刻皆不敢忘。」

「你是誰?」他迷茫地問道。

她的聲音將他飄遠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相伯先生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像真實的,說是假的,可又一點一點被印證成了真的。

「先生曾言,學生乃是你教過最靈敏的一位,難不成,時間長了,您便忘了我?」

她故作揶揄的笑聲是如此熟悉,像久違的摯友,亦像重逢的知己。

他緘默片刻,微抖的睫毛壓住眸光,方道:「……沒忘,只是這怎么可能?」

近乎荒謬的輕喃。

陳白起倒不在意他信不信,她只是想余下明光能與他好好敘敘舊罷了。

先前,她本不想讓他知道她的存在,但他很敏銳,知道了她的存在,尤其那句「若是故人」,她便不想再隱瞞了。

她道:「先生,當初你為我破例下山犯了禁忌,我說過,我會負責的。」

相伯先生猛地掀開眼,眼底的震驚不容忽視,許久,他緊綳的身軀緩緩放松了下來,撫額笑了。

不想掙扎了,也不想懷疑了,他伸手試探性地摸索向她的臉頰,懷念而喜悅,還有被壓抑得深沉的情愫。

「陳蓉,你回來了啊。」